半夜時分,萬籟俱靜。
張大暉所部二千四百余人正在山谷中休息,睡得并不安穩,因為曲老大還在后面,隨時會沖過來發動襲擊。
自嚴無法去后,兩支部隊就開始你追我跑,先是奔跑了一天一夜,然后休息了半個下午,緊接著396.圍剿又奔跑了幾個時辰,直到剛剛才停止。
夜晚是最難熬的,張大暉命令守夜的弟兄多生幾堆火,以抵御寒冷。
老天爺很給面子,沒有下雨,這讓張大暉頗感安慰。
剛接手這么大的部隊,張大暉的壓力很大,但也很興奮,若是能撐過這一關,以后他在火狼幫的地位必然會大大提升,這是他的動力。
被曲老大追的喘不過氣來,張大暉有想過反打,但最終還是放棄。
思考良久,張大暉還是覺得拼韌性和耐心更靠譜,先穩住節奏,再慢慢糾纏。
張大暉的想法挺好,但注定難以實現。
西南向的山頭突然傳來一聲長笑,接著是得意的通告:“張大暉,你們已經被包圍,放下武器束手就擒吧!”
聲音并不大,但連綿悠長,傳遍整個山谷,還帶著陣陣回音,所有匪徒都被驚醒。
張大暉心中一慌,因為他聽出那是杜雍的聲音。
“敵襲,敵襲!”
“是杜雍!”
在眾人的慌亂之際,十幾支雷管飛入了人群中,炸的人仰馬翻,振聾發聵。
西南向有好幾處起了大火,在夜風的助攻下,火勢很快就蔓延下來,火光沖天,噼里啪啦的聲響令人頭皮發麻。
與此同時,嗩吶聲和鼓聲響起,還伴隨著扯著嗓子的喊殺聲,氣勢如虹。
眾匪徒本就極為敏感,現在聽到這么多嘈雜的聲響,更是慌的不行,下意識開始逃命,在人擠人的情況下不免發生了踩踏。
張大暉大喊道:“不要慌,集合起來抗敵!”
有個低沉的聲音響起:“張大暉,本人高潛,早已分兵過來,現有三百精銳鎮守山頭,有種你就往這里沖!”
這話是楊進說的,立馬給張大暉所部帶去了更大的威懾力,他們已經無暇分辨真假,趕緊往相反的方向逃命。
赤腳老鬼長跳到人群中,二話不說就大開殺戒,幾招下去就弄死一圈人,大喝道:“張大暉你若是條漢子,就不要當縮頭烏龜,速速過來領死!”
張大暉看著猶如魔神一般的赤腳老鬼,差點嚇出心梗,再也不敢出聲命令隊伍。
杜雍的聲音響起:“棄械者生,反抗者死,張大暉除外!”
話音剛落,還真有一些人扔掉武器,跪地投降。
更多的人選擇四散逃命,他們的想法很簡單,就是盡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張大暉見到這種情況,更加不敢出聲,只得悄悄來到僅剩的八名狼箭衛的身邊,低聲命令他們掩護自己逃命。
火勢已經蔓延至谷地,使寒冷的夜晚變得炙熱起來。
大黑和賀老三很輕松,就站在外圈扔雷管,扯著嗓子喊一喊,使現場變得更加混亂。
清瑤和菱菱更輕松,兩人都在山頭敲鼓,還敲出了節奏感。
真正沖入人群中動手的只有杜雍、赤腳老鬼、楊進、品玉人四人,不過這四人都是高手,弄出的場面非常大,再加上火勢,混亂成倍放大。
杜雍輕松掃蕩了十幾丈范圍,連一個硬點子都沒碰到,他們甚至連最起碼的反抗都沒有。
二千四百匪徒,竟然一觸即潰,這著實讓杜雍始料未及。
品玉人來到杜雍身邊,朝人群中扔了一顆雷管,然后繼續吹嗩吶,看著到處亂竄的匪徒,心中興奮不已。
杜雍嘖嘖道:“這算兵敗如山倒嗎?”
品玉人放下嗩吶,搖頭道:“這不算兵敗如山倒,而是自亂陣腳,不過他們在極度疲憊之后突然又遭遇極度恐慌,這種反應也算正常。張大暉的經驗比嚴無法差了不少,威望也不夠,否則最起碼會派幾個好手去山頭探探虛實,看看上面是否真的有三百精銳。”
杜雍點點頭,看著越來越大的火勢,微笑道:“今晚的風向也不錯!”
此時幾里開外的曲老大看到火光沖天的場景,也聽到了雷管的聲音,立即提氣大吼道:“所有人都給老子爬起來,杜爵爺已經動手,圍剿張大暉就在今夜!”
五百精銳雖然很疲憊,但聽到曲老大的命令后,全都是一瞬就躍起來,熟練地抽出刀子,緊隨曲老大的步伐,朝火光處殺過去。
因為距離比較近,曲老大很快就趕到,看著四處潰逃的匪徒,大喝道:“給我殺!”
杜雍幾個跳躍,來到曲老大身邊,贊道:“來的很快呀!”
曲老大呵呵笑道:“你這個火就放的很有靈性嘛,張大暉呢?”
杜雍攤攤手:“他全程就只說了一句話,現在不知道藏在了何處。”
曲老大問道:“現在這么混亂,怎么說?”
杜雍早有想法:“分二百人去追殺亂竄的,剩下的三百人從西南向往東北向掃過去,把他們的大隊伍趕到高潛的范圍內。”
曲老大點點頭,當即對副官下達命令。
五百精銳就此一分為二,拉鋸了這么久,現在終于可以痛快地干一場,大家都很振奮,有條不紊地執行命令。
懷離軍是氣勢如虹,火狼幫賊匪則是慌忙潰散,局勢很明朗。
這場亂戰從半夜開始,持續到清晨才告一段落。
二千四百賊匪完敗,直接被斬超過八百,潰散五百左右,棄械投降者一百余,相互踩踏和大火弄死三百余。
剩下的七百雖然聚成了團,但是慌不擇路,迷失了方向,最終被攆到東北向十五里,等待他們的將是高潛的生力軍。
曲老大的部隊自然也有損失,不過多是受傷,殞命的不足五十,堪稱大獲全勝。
在杜雍的提議下,曲老大集合部隊,暫做休息,等徹底天亮之后再打掃戰場。
大火燒了四座山才停止,杜雍看著滿目瘡痍的現場,輕嘆道:“放火燒山,牢底坐穿!”
“別逗我笑好不好!”
曲老大滿臉的血污和汗漬,渾身都是茅草灰,幾乎看不出本來的面目,若非穿著校尉服,還以為是乞丐呢,他身上有好幾處刀傷,聽到杜雍逗悶子,忍不住笑起來,牽動了傷口。
杜雍瞥著他,微笑道:“都是沖殺了半夜,你的造型為何如此別致?”
赤腳老鬼、楊進、品玉人圍過來,三人和曲老大差不多,都是滿身污漬。
曲老大低頭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身上幾乎沒有污漬的杜雍,不滿道:“你偷了懶吧,否則怎么可能這么干凈?”
杜雍展示了一下仍未回鞘的短刀,已經變成暗紅色,好像在血水里泡過,這顯示著他在這戰斗中根本就沒有停歇過。
相比之下,菱菱、清瑤、賀老三、大黑才是真正的干凈,他們就沒靠近過戰圈。
菱菱和清瑤還別著腰鼓呢,看上去頗有一番颯爽。
杜雍走過去,笑著夸贊:“鼓打的不錯,不僅有節奏,還帶著勁氣,傳遍了每個角落,給戰士們增加了士氣。”
菱菱謙虛道:“主要是清瑤敲的,我就隨便敲一敲。”
清瑤解釋:“剛好在宮里學過鼓。”
赤腳老鬼看過來:“屈先鋒破敵的戲,鼓聲好像就是這樣的,我在茶樓聽過很多回。”
屈先鋒就是太保屈無就,他早年在戰場經歷不少經典的戰斗,很多戰斗都被改成了戲,這些戲的鼓聲都是亮點,尤為振奮人心。
清瑤笑道:“我也聽過呢,所以就敲了一段。”
天亮之后,部隊恢復了一些力氣,曲老大就抓緊時間,下令打掃戰場。
除了打掃戰場之外,還有一百多俘虜等待處理,現在都是瑟瑟發抖的狀態。
曲老大從沒處理過俘虜,所以就問杜雍:“怎么辦呀?”
杜雍攤攤手:“你問我,我問誰?”
曲老大狠狠道:“要不然全部宰了吧,反正都是人渣!”
品玉人當場反對:“殺俘不詳,名聲也不好聽。更何況公子昨晚說過棄械者生,你全部殺掉豈不是陷公子于不義?最關鍵的是,你殺這一次后,以后再碰到敵人的話,肯定都會拼命抵抗,那不是增加你的壓力嗎?”
曲老大想想也是,于是打消了宰掉的想法。
楊進提了個中肯的建議:“不如這樣吧,全部帶回懷離城,讓聶縣令處理,不管怎么說,他才是懷離軍的一把手,處理俘虜是最合適的。”
曲老大點頭同意,命人將這些俘虜全部綁好。
而二十幾里開外的高潛,眼下正在追殺張大暉的殘部。高潛麾下的可都是生力軍,面對張大暉的七百殘部,基本是輕松碾壓的結局。
中午時分,曲老大打掃完了戰場,剛好接到了高潛的戰報,斬殺四百余,俘虜一百左右,剩余二百在張大暉的帶領下突圍,往平州的方向逃竄。
到此為止,火狼幫牽制懷離城的計劃正式破產。
聽完戰報后,杜雍喃喃自語:“這就完了嗎?”
曲老大呵呵笑道:“不敢相信吧?”
杜雍點點頭:“好像有點夢幻,但又感覺在清理之中。”
曲老大把玩著從戰場上撿來的碎銀子,感慨道:“昨晚沖殺的時候還不覺得奇怪,打掃戰場之后才發現有點不可思議,我這個新晉校尉,竟然也能打這種勝仗。”
賀老三恭喜道:“曲校尉,以這段時間的戰功,你和高校尉能升到游騎將軍吧?”
邵武校尉正六品,再升一級就是從五品的游騎將軍。
雖然只是半級,但是到了游騎將軍那一級,才算真正進入了軍隊的領導層。
曲老大自然明白這些,擺擺手,謙虛道:“我當邵武校尉已經是破格提拔,馬上就升游騎將軍有些說不過去。”
杜雍呵呵笑道:“說的過去,若你愿意去峒州,立馬就能升,沒有誰會有意見。”
曲老大翻了個白眼:“好你個雷管狂徒,盼我死是吧?”
“雷管狂魔!”
杜雍糾正,然后笑道:“峒州是最好最好建功立業的地方,想想屈太保吧,他在軍伍混到五十歲還只是混了個先鋒將而已,可是到了峒州之后,他立馬就大放異彩。”
曲老大聞言更加無語:“我哪能跟屈太保比。”
這是今天第二次提到屈太保,赤腳老鬼沉聲道:“峒州肯定是撐不住的,蒙濟的童千云乃是不可多得的將才,依我之見,唯有屈太保重新出山,才能壓制童千云。”
“不會吧?”
品玉人眉頭微皺,反駁道:“乾州不是才支援四千兵力過去嗎,那可是乾北軍團的精銳,都是經驗無比豐富的老兵。”
赤腳老鬼嘆道:“那只能稍微延緩一下峒州崩潰的時間,你知道嗎,現在已經很多蒙濟的游騎兵越過了峒州,跑到穹州燒殺搶掠,局勢可想而知。”
頓了頓,嘆道“大兗王朝已經有好幾百年,如今看似繁華似錦,實則危機重重,若是再不采取有效的措施,雙雄爭霸的勝者恐怕會是蒙濟,到時候大家都要穿蒙濟的袍子,梳蒙濟的發式。我這番話并非危言聳聽,而是綜合種種情況有感而發。”
眾人聞言都沉默不語,連勝利的喜悅都被沖散。
杜雍心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苦笑道:“會不會有一天,我被發配到峒州去?”
赤腳老鬼挑挑眉:“很有可能哦,你是杜爵爺,在乾州做出了成績,又被人看在了眼里,若是有人看你不順眼,大可以先說你幾句好話,然后順勢提議讓你去峒州打仗,那樣的話,就算有人想替你反駁也不好開口,否則就是破壞大局。”
杜雍一拍額頭:“說得跟真的一樣,搞得我心里竟然有些發慌。”
赤腳老鬼哂道:“若朝堂上真有大佬提議你去峒州,你能怎么樣?”
杜雍嘿嘿一笑:“去就去,但我也會提議,說要找個隊友,就找那個大佬的兒子或孫子,到時候作伴去峒州的泥潭里打滾,還可以比賽誰活的更久,誰牽制的蒙濟兵更多。發慌歸發慌,但我對逃命的技術還是頗有信心的,若那個大佬的兒子或孫子不幸戰死,我還能燒紙。”
赤腳老鬼聞言忍不住大笑起來,豎起大拇指:“這一手可以的,關鍵是能起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