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楊奉所言條件,沮渠力不由一臉古怪。
“可。”
出乎楊奉意料,沮渠力竟是十分干脆的點頭答應。
而且還直接揮手讓麾下騎兵讓開道路,并傳令后方騎兵,繼續放百姓離去。
對方如此豪爽,卻反倒讓楊奉有些遲疑不定起來。
沮渠力搖搖頭,略一斟酌后,出聲道:
“這樣吧,你放開槲葉函小帥,我派麾下小當戶為你帶路。
若不然,憑你自己,連塢堡的門都進不去。”
楊奉掙扎半晌,最終咬了咬牙一把推開槲葉函,不過手中彎刀仍然緊緊握著。
槲葉函一經脫困,頓時滿臉怒容,指著楊奉大喝:
“給我殺……”
豈料,不待他喊完,一根馬鞭徑直抽了過來。
“閉嘴!丟人現眼的東西!”
被沮渠力一鞭子抽到肩膀上,槲葉函痛嘶一聲,趕忙閉上了嘴巴。
“兀車,帶他過去。”
“諾!”
隨著沮渠力下令,身后一個小當戶急忙領命。
楊奉不由一臉驚奇,不成想,這匈奴人竟如此守信……
當即朝沮渠力抱了抱拳,而后便跟著兀車朝遠處的塢堡奔去。
待得二人離去,槲葉函一臉不甘道:
“大人,您這是何意?真就這般放過他?”
沮渠力瞇著眼,瞪了一眼槲葉函。
“你莫不是蠢?那小子實力不俗,真要是打起來,這般近距離下,不僅你要死,便是我,也有可能重傷。”
槲葉函頓時一懵,沮渠力大人可是暗勁初期。
難不成那小子是暗勁中期,甚至后期?
“至于放過他……”
沮渠力冷笑一聲,復又朝著身后招了招手。
“阿棄,你跟過去,告訴烏延大人,待得那小子報了仇,便將他給我綁起來!”
沮渠力自然不可能就這般算了,不過具體要如何收拾對方,他卻尚不曾想好。
“諾!”
……
另一邊,當楊奉來到塢堡堡門前時,卻發現在周圍竟然聚集著不少車馬。
這點本身不奇怪,因為豪強、士族塢堡中可是有大量好東西。
對方既然大肆攻來,自然不會放棄搜刮物資。
可當驅使車馬之人是漢人時,那便太過詭異了。
眼下便是這般情形,周圍大量匈奴騎兵一身血色,可這些漢人卻非但沒有遭受攻擊,反而還一副優哉游哉的模樣,似是在等候收獲。
如此景象使得楊奉滿心迷茫,想不通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此時,一個管事裝束的漢人忽然湊了上來。
“咦,你是何人?”
楊奉下意識地看向身旁兀車,生怕那人貿然靠近過來,會招致攻擊。
然而,讓楊奉更驚愕地一幕出現……
只見那兀車非但不曾拔刀相向,反而還略顯恭敬地朝那人抱了抱拳。
楊奉咽了口唾沫,有些僵硬地朝那人一拱手。
“我名楊奉,乃楊縣人士,因故避居此間。
你……”
“喔……”
那人長哦一聲,上下打量了一番楊奉,隨后輕笑著搖了搖頭。
“瞧你應是練武之人,想來武藝還算不錯。
不過,聽我一句勸,無論你是何緣由踏入此地,千萬要把緊口風,若不然……
嗯,若是遭遇危險,莫要抵抗,隨他們去,或許還可活得一命……”
說完之后,那人便輕嘆著離去。
楊奉不由一臉錯愕,隱約中似乎明白了什么。
……
河東郡郡治,安邑縣。
已近子夜時分,然四方城墻上卻有火把熒熒、人聲鼎沸。
披甲帶戈之士或肅穆盯視城外,或成列巡視各段。
更有青壯民夫不斷往返于城頭及城下,將橫木、石塊、油翁、箭矢等搬運而上。
至于地處城池核心的郡衙,亦同樣燈火通明。
郡衙議事廳上首,一個身高僅有七尺三,卻生得膀大腰圓、極為壯實的中年端坐主位。
此人約莫四十余歲,臉龐寬大,濃郁的絡腮胡十分顯眼。
不過最引人注目的,還是那雙大如銅鈴、黑白分明的眸子。
這雙眸子不僅顯眼,更蘊著一股不怒自威、不兇自煞的氣勢。
但凡被這眸子掃過,廳內之人竟幾無敢于與之長久對視者。
此人卻正是河東郡太守、隴西人士——董卓。
而在客席位置,卻還坐著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是被免職的前御史中丞,衛廣。
此刻,衛廣正陰沉著臉、滿眼怒意地瞪視著董卓。
“董太守,因何不準櫻山亭各族遷入城中避禍?!”
董卓大眼一翻,攤了攤蒲扇大的手掌,無奈道:
“衛族長,非是不準,而是不得不準。
安邑城雖大,卻頂多只能容納八萬人。
然城中現有人數已超六萬,若是準允櫻山亭之人遷入,那周邊各鄉、各亭、各里之人,定會蜂擁而至。
縱是往小了說,那也得有六七萬,如此,哪里能容得下?”
衛廣冷笑一聲,毫不客氣地駁斥道:
“董太守此言何出?安邑乃河東郡郡城,在一干郡城之中,再差也可排入前十。
若是只納人,縱是十五萬、二十萬亦可擠得下!
便是各地民眾涌來又如何?
大不了盡數放入城中便可!”
董卓臉色微沉,冷哼一聲道:
“得虧衛族長尚且曉得安邑是郡城,既是郡城,自當要維護城池安穩。
若是填滿二十萬人,怕是兵禍解去之后,整個安邑也將滿目瘡痍、瓦礫不全!
如此,你要本太守如何向朝廷交代?”
“你!”
衛廣頓時氣得臉色發青,指著董卓滿眼怒火。
便是擠滿二十萬人,也頂多對城池建筑造成一些破壞,哪里會有董卓所言那般嚴重?
這廝分明便是公報私憤,欲要借刀殺人!
此時,功曹衛覬朝著董卓抱了抱拳,肅聲道:
“太守大人,其實櫻山亭也不會遷入太多人,頂多萬余口。
況且,櫻山亭有衛氏精銳部曲三千,尚有其他各族部曲兩千。
這五千兵力對于城池防守尤為關鍵,只要聚攏此部大軍,合同城內現有五千兵力,定可護得安邑無恙!
甚至于,尚可伺機出城搦戰,在朝廷大軍趕到之前,便設法擊潰賊軍!
如此,豈非大功一件?”
衛覬話音剛落,郡丞段煨亦是出聲打圓場。
“太守大人,櫻山亭那五千私兵確是一股不俗力量。
尤其是衛氏那三千鐵甲部曲,更乃精銳。
有他們協助守城,定可保得萬全。
至于其他人力,也可做出限定,譬如只準兩三千之數量……”
主簿牛輔卻是冷哼一聲道:
“櫻山亭既有五千大軍,又何需入城避禍?
更何況,河東素有傳言:衛氏三千部曲可抵得雄獅三萬!
軍勢如此威盛,怕匈奴作甚?”
董卓滿意地看了眼自家女婿牛輔,而后煞有其事地出聲道:
“其實這亦是本太守另一番想法。
櫻山亭位于安邑北部偏西,僅相距四十余里。
若是急行軍,騎兵兩刻鐘便可趕至,步卒也只需半個多時辰。
既如此,倒不如以櫻山亭為安邑之屏障。
若是匈奴全力圍攻櫻山亭,我安邑大軍便可視局勢支援。
若是匈奴一分為二,那無論是櫻山亭,還是安邑,都無需擔心會被攻破。
過程之中,更可瞅準空當出兵,伺機剪除匈奴羽翼!
即便不成,待得朝廷大軍殺至,同樣可一舉擊潰匈奴賊兵!
如此,豈非皆大歡喜?”
衛廣人老成精,才不會信了董卓所言。
深吸一口氣后,索性直接攤牌。
“董太守,若是你執意如此,那老夫便不得不號召城內各族趕赴櫻山亭共御賊寇了!”
董卓頓時臉色一黑,一雙銅鈴大眼亦是微微瞇了起來。
衛氏之號召力,他董仲穎絕不懷疑。
倘若真讓衛廣登高一呼,怕是城內大半士族、豪強皆會緊隨而去。
屆時,安邑能剩兩千兵丁守衛都算不錯了。
此時,董卓族弟、功曹從事董越輕咳一聲,笑道:
“其實此事也無需糾結,衛族長既然擔心櫻山亭有失陷之危,那不如將族內核心族人遷入安邑城內以防萬一。
衛氏再如何枝繁葉茂,嫡系族人也不會超過一千吧?
千余人對于安邑倒也算不得什么。
至于櫻山亭,照舊仍需堅守。
正如太守大人所言,此舉方乃穩妥之策。
若不然,屆時我安邑城孤立無援不說,便是衛氏宗祠也有可能被拆掉不是?
畢竟,那些匈奴人可不講仁義禮德。”
聽到董越提及宗祠,衛廣及衛覬頓時臉色一變,眼神有些猶豫起來。
董越見此微微一笑,復又開口道:
“便是櫻山亭真的不幸失陷,大軍也可護持部分庶出族人撤來安邑。
如此,既無后患,又有希望保全櫻山亭基業,豈不美哉?”
聽完董越之言,董卓卻是一臉犯難地揪了揪胡子,似是不太情愿。
衛廣看了眼衛覬,見自家長子微微頷首,于是輕嘆一聲,搖搖頭道:
“罷、罷、罷,那便如此吧!”
說完后,衛廣又盯向董卓。
畢竟此事還需這位董太守最終拍板。
董卓拍了拍腦袋,卻是苦惱道:
“近些時日,北地、金城、姑臧等地多有豪杰向本太守來信,言明欲要帶領俠義之士尋我董仲穎討口飯吃。
奈何,我董仲穎身無長物,連自家十來口都養不活,又如何供養他們啊?
唉,此事,可著實讓人頭大,這頭大的都快讓董某人犯頭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