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君在等姬帥殺死自己。
但是姬帥現在的注意力完全不在魏君身上。
他只是在看著自己的這個二兒子。
目光中帶著巨大的壓力。
但姬蕩天挺住了。
迎著姬帥的審視,姬蕩天默默挺直了脊梁。
“父親,雖然您當初是楊大帥的副將,但后來您逐漸偏向了國師,偏向了陛下,和楊大帥已經道不同了。我知道您和楊大帥有袍澤之情,但他必須死,兒子做的沒錯。”
姬帥臉上閃過一抹笑意。
“不錯,這些年你的膽魄長進很快,敢正視著我的眼神和我說話了。”
“兒子只是在做正確的事情,而且兒子是為了姬家好,并非出于私利。”姬蕩天坦然道。
姬帥點了點頭:“你的心是好的。”
聽到姬帥這樣說,姬蕩天面色一喜。
但姬帥緊接著又來了一句:“只是人太蠢了。”
姬蕩天:“……”
這不是他想聽到的評價。
“不服氣?”姬帥淡淡道。
姬蕩天咬了咬牙,沒有否認:“是,兒子不服氣,父親當年既然倒向了陛下和國師,再兩面三刀就沒有意義。事情要么不做,要么做絕。”
此時姬家祠堂內的氣氛已經很肅殺了。
姬帥的其他子女看著這一對父子交鋒,全都噤若寒蟬,不敢說話。
姬凌云臉上倒是沒有什么害怕的表情,但他也始終沉默,沒有開口。
至于魏君三人,白傾心神色漠然,只是不動聲色的封死了姬帥向魏君出手的角度。
魏君眼神深處是隱藏不住的興奮,內心不斷盼望姬帥趕緊殺人滅口。
而陸元昊則是震驚的看著姬蕩天,整個人都受到了巨大的洗禮。
“姬蕩天你居然這么狠,現在的紈绔公子都隱藏的這么深的嗎?”
他在皇宮里看的書很多,書上也有不少紈绔公子,都很無腦啊。
姬蕩天之前的表現也符合他在書上看到的紈绔公子形象。
但現在,姬蕩天整個顛覆了他的認知。
姬蕩天瞥了陸元昊一眼,不屑道:“白癡,能在京城立足的,哪有什么真正的紈绔?”
上官星風在用紈绔的形象偽裝自己,麻痹乾帝對上官家的忌憚。
而姬蕩天也在用紈绔的形象偽裝自己,幫姬帥除掉他不方便除掉的敵人。
紈绔的人設是一個很好的借口,可以讓姬蕩天做很多正常人明面上不能做的事情,從而達到目的。
雖名為紈绔,但上官星風和姬蕩天兩人的手段和心智都絕對在線,而且遠比世人想象的要更加優秀。
只不過,姬蕩天這種層次的心智和手段在姬帥看來,依舊是個蠢貨。
“你以為自己很高明?”姬帥問道。
姬蕩天昂著頭:“至少不應該被父親稱之為蠢貨。”
“說你蠢貨,你還不自知,說明我完全沒有說錯你。”姬帥搖了搖頭,看向魏君:“魏大人,你今日來姬府興師問罪,最大的原因是什么?”
魏君心說最大的原因當然是我想找死了。
但這個原因不能說。
魏君想了想,開口道:“雖然說起來可能會顯得可笑,完全和大乾律不符,但我之所以想問罪姬公子,最大的原因是因為他殺了人。盡管死的只是一個小丫鬟,但也是一條人命。在魏某這里,性命并沒有高低貴賤之分。殺人,就應該償命。”
姬蕩天冷笑:“且不說長生宗弟子殺人不犯法,縱然殺人犯法,我殺的不過是一個丫鬟。大乾律,殺奴隸只需賠錢,從來沒有抵命一說。”
這是萬惡的封建社會。
姬蕩天說的有理有據,完全沒有毛病。
反倒是魏君,其實是在強詞奪理,魏君是在脫離時代,并沒有用當前這個時代的標準去要求姬蕩天。
魏君自然也知道這點。
不過他并沒有改變自己的想法。
“按大乾律,姬公子確實不犯法。但在我這里,姬公子殺人了,就應該償命。”魏君沉聲道。
“你比大乾律法還厲害?”姬蕩天諷刺道。
魏君的點了點頭:“在我看來,能夠隨意被長生宗篡改的大乾律法確實只是一張廢紙,還不如按我的想法來,至少我比大乾律法公正的多。”
姬蕩天:“……”
他從未見過如此強詞奪理之人。
站在客觀角度,從當前的時代來看,魏君確實在不講道理。
魏君也知道這點,所以對姬帥道:“讓姬帥見笑了。”
姬帥并沒有見笑,反而道:“我尊重每一個知行合一的人,只要魏大人能以同樣的標準要求自己,這種行為便不可笑。”
魏君向姬帥頷首示意。
無論對方為人如何,大佬的逼格和境界還是有的。
“不過魏大人想要為那個丫鬟報仇從而要了我兒的命,這確實行不通。”姬帥話鋒一轉:“魏大人不用誤會,我并不是在為蕩天開脫,而是那個丫鬟本就該死。凌云,把資料給魏大人和你弟弟都送一份。”
姬凌云早已經準備好,分別遞給魏君和姬蕩天一份資料。
資料上記載的,是那個丫鬟的信息。
魏君看完這份資料之后,下意識的看了姬蕩天一眼。
發現姬蕩天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父親,這……”姬蕩天不能置信。
姬帥輕嘆了一口氣:“所以我說你是個蠢貨,連那個丫鬟是誰的人你都不知道,就急著去殺人。你以為今天塵珈為什么會出現?他為什么會懷疑你的立場?真以為天驕榜第二會這么閑嗎?”
“我……”
姬蕩天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這份請報上記載,他殺死的那個丫鬟并不是原來的那個丫鬟,而是六扇門巨額懸賞的一個臭名昭著的罪犯葉三娘。
在京城,葉三娘這個名字絕對不令人陌生,這是被很多人詛咒的一個名字,因為葉三娘是一個人販子。
和普通人販子不同的是,葉三娘隸屬于一個十分隱秘的組織,是那個組織的核心成員之一。
那個組織當然也是販賣人口的組織,但業務和普通的人販子組織完全不同,他們的生意做的很高端,專門針對豪門巨富下手。
而且和普通人販子組織更喜歡販賣奴隸和小孩不同,這個人販子組織更喜歡販賣豪門的貴婦,或者俊俏的公子。
甚至是修真門派的仙子,都在他們的販賣之列。
而人七當然也屬于他們的業務范疇。
和曹丞相一樣好這一口的人有的是,這個市場很大。
一般來說,這個組織的販賣也分為兩種模式,一種是買斷,直接把要販賣的對象拐走,這是一口價買賣,從此這世界上就多了一個失蹤人口。
還有一種方式是暗中販賣,偷偷控制一個人,然后讓這個人和其他人交易,并不曝光在明面上,細水長流。這種方式的好處是被控制的這個人并不用放棄原來的身份,只是和人在背地里交易。
這偌大的京城,就是這個組織的重要據點之一。京城明面上有多繁華,暗地里就有多骯臟。
而侯蹁躚作為楊家的兒媳婦,身份高貴,花容月貌,自然有被這個組織販賣的資格。
葉三娘殺掉了侯蹁躚原來的丫鬟,易容化妝,潛伏在侯蹁躚的身邊,為的便是把侯蹁躚拐走。
至于是一口價買斷還是走細水長流的模式,暫時還不得而知。
但無論是哪一個,楊家的兒媳婦,價錢都不會太低。
姬蕩天無意之中殺人,反而是救了侯蹁躚。
魏君把資料上的事情和白傾心說了一下,然后詢問專業人士的建議:“白大人,你有什么想法?”
白傾心盤算了一下,緩緩開口:“這份資料應該不是假的,以姬帥的地位和能量,想保下姬蕩天直接保下就行了,根本不用多此一舉。而且葉三娘那邊是能夠驗尸的,尸體騙不了人。”
魏君點了點頭。
他也不懷疑這份資料的真實性。
姬帥沒有必要撒這個謊。
但資料是真的,不代表這件事情就這樣過去了。
正因為這份資料是真的,才顯得其中問題很大。
魏君的目光重新落到姬蕩天身上,大有深意的開口:“姬公子,看來你雖然很努力的想演一個壞人,可內心還是很善良啊。”
姬蕩天瞪大了眼睛,立刻否認三連:“我不是,我沒有,你別瞎說。”
魏君揚了揚手中的資料:“從姬帥給的這份資料上來看,是姬公子你在胡說八道。”
“我不知道那是葉三娘,這件事情一定有哪里不對。”
姬蕩天慌了。
好在下一刻,白傾心的聲音讓他冷靜了下來:“確實有很多地方都不對勁,最不對勁的地方在于,葉三娘怎么可能輕易就被姬公子殺死呢?即便是公平較量,姬公子也未必就能勝的了葉三娘吧,更何況是殺了對方。”
姬蕩天恍然大悟:“對,白大人說的對,我怎么可能殺死葉三娘?而且我用鞭子抽她的時候根本沒有用全力。如果她是葉三娘,我根本殺不死她。”
“她確實是葉三娘。”姬帥開口了:“在你們來之前,塵珈剛剛拜訪了我。”
姬帥的話信息量太大,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
姬蕩天產生了一種不祥的預感:“父親,塵珈消失之后,來了您這里?”
“對,這份葉三娘的資料,就是塵珈給我的。塵珈告訴我,葉三娘是他的人。”姬帥的目光放在姬蕩天身上,臉色似笑非笑:“現在你知道塵珈為什么會懷疑你的立場以致于出手試探陸大人了吧?”
姬蕩天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確實知道了。
殺葉三娘的時候,他重拳出擊,牛的一逼,一招就把葉三娘給秒殺了。
打監察司之恥的時候,他唯唯諾諾,被監察司之恥一拳就給打飛了。
這擱誰都得懷疑他的立場。
但姬蕩天感覺自己很冤枉。
“父親,我真的不是陸大人的對手,我沒有在演。”姬蕩天很想哭。
老子不是演的。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老子真的是被陸元昊一拳就打飛了。
姬帥淡淡道:“關于這點,塵珈已經自己證實了,連他都打不破陸元昊的防御,你不是陸元昊的對手也很正常。但葉三娘還是死了,他要一個交代。”
姬蕩天深吸了一口氣,大腦逐漸恢復正常運轉。
片刻后,姬蕩天問道:“父親,塵珈為什么要派葉三娘接近侯蹁躚?”
“這個問題我之前也不知道答案,塵珈并沒有告訴我,不過現在我明白了,原來國師懷疑楊大帥或者楊三郎沒死。”姬帥的語氣很平靜:“塵珈知道這個消息顯然比你更早,下手也比你更毒。如果按照他的計劃進行,只要楊大帥或者楊三郎真的潛伏在暗處,一定會忍不住現身的。可惜,他的完美計劃被你破壞了。”
姬蕩天:“……父親,以我的實力,不可能能殺掉葉三娘,我懷疑楊大帥或者楊三郎已經動手了。”
聽到姬蕩天這個猜測,姬帥稍微認真了一下。
“很合理的推測,可惜,無論是你還是塵珈,都沒有發現他們出手的痕跡。”姬帥淡淡道:“所以,塵珈還是要我給他一個交代。”
姬蕩天咬了咬牙:“父親,一人做事一人當,如果楊大帥或者楊三郎真的沒死,我一定把他們找出來,絕對不會讓父親為難。”
姬帥瞇起了眼睛,眼神有些失望:“你是這樣想的?”
“是,父親放心,我會全力解決掉楊家,絕對不會讓此事影響到父親。”姬蕩天承諾道。
姬帥長嘆了一口氣:“你要是有你大哥一半的聰慧,我也不會頭疼后繼無人的問題了。”
姬蕩天:“……父親,我不明白您何出此言。”
“接下來的話我不止是對姬蕩天說的,今天我把你們都召集到祠堂,是為了教你們一些事情。”
姬帥顯然是在對他所有的孩子訓話。
“蕩天,我問你,誰給塵珈的勇氣,讓我給他一個交代?”
姬蕩天沉聲道:“當然是國師。”
“那楊大帥還在的時候,衛國戰爭期間,區區一個國師的弟子,敢對我這樣說話嗎?敢讓我給他一個交代嗎?”姬帥問道。
姬蕩天身體一顫。
他明白姬帥的意思了。
姬帥也確實是這個意思。
“你只知道把事情做絕,卻不知道養寇自重。今天為父教你們一個道理——你們的價值,很大程度是由你們的敵人決定的。斬草除根,滅了敵人,下一個就輪到自己了,懂嗎?”
姬帥的聲音很冷酷。
但現實從來冷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