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了賞錢,眾人散去。
趙瀚微笑著招手:“過來吧。”
盤七妹突擊學習了一個月官話,詞匯量在一百之內。她學著漢家女的樣子,屈身行禮道:“夫君萬福!”
口音有點古怪,不過蠻有意思的。
“別站著了,進屋說話吧。”趙瀚笑道。
盤七妹沒怎么聽懂,不過還是跟上去,大大方方跨過門檻。
趙瀚順手拿起茶壺,剛要倒茶,盤七妹立即走來,握住壺柄說:“我……我……”
“倒茶?”趙瀚問道。
盤七妹連連點頭:“我倒……茶。”
趙瀚坐下問:“今年多大了?”
盤七妹提著茶壺有些懵,這句漢話,似乎先生教過,又似乎沒有教過。
此時的八排瑤,漢話程度很深,越靠近縣城的地方,會說漢話的瑤民就越多。奈何,盤七妹是地道的山里妹子,從小到大就沒有走出過村落。
趙瀚有些頭疼,立即把侍衛叫來,想從送親隊伍里找個會說漢話的。
很快尋來一個,可是只會廣東話,只能再加個廣東話翻譯。
趙瀚剛納的姬妾,彼此想要交流,還得配兩個翻譯……
“你叫什么名字?”趙瀚問道。
粵語翻譯立即轉述,瑤語翻譯再次轉述。
盤七妹回答:“我姓盤,叫盤七妹。”
“只有姓,沒有名嗎?”趙瀚問道。
這次不用盤七妹回答,瑤語翻譯就解釋說:“總鎮,不僅是女子,許多瑤家男子,也是只有姓的,以家中排行為名。”
趙瀚招來胡夢泰,吩咐道:“記下來,以后派去瑤村的老師……不僅是瑤村,還有僮村(壯族)、苗村,教書老師都要給當地百姓取漢名。否則的話,這戶籍定然一大堆重名,極不利于官府戶冊管理。”
作為秘書,胡夢泰立即拿出小本本記下。
趙瀚說道:“你今后就叫盤瑤吧,瑤族的瑤。”
“盤瑤,盤瑤,”盤七妹用漢話重復了,笑著說,“好啊,盤瑤這個名字很好聽。”
小姑娘笑起來有梨渦,模樣更加可愛。
趙瀚又問道:“多大年齡了?”
“十六。”盤七妹回答。
趙瀚直接問瑤語翻譯:“你們那論虛歲還是實歲?”
瑤語翻譯說:“虛歲。”
好嘛,才15歲的小姑娘,發育得可真成熟。
天天吃木瓜嗎?胸那么大。
而且,腰身還不粗,也不曉得怎么生長的。
“家里幾口人?”
“八口,幾個姐姐都出嫁了。”
一番拉家常,盤七妹徹底放松下來,覺得這個趙天王很好相處。
晚上吃飯,余者皆散去,只剩趙瀚和盤七妹。
不曉得是禮儀老師胡亂教的,還是八排瑤的傳統風俗,盤七妹站在飯桌前不敢坐下。
雙方無法溝通,她只能傻站在那里。
趙瀚微笑著去拉她的手:“坐下吃飯。”
“好。”盤七妹坐下之后,開心笑起來。
趙瀚卻拉著她的手不放,掰開手指一看,手心里有許多繭子。再翻看手背,也有一些疤痕,痊愈之后留下很淺的印子,估計是在割稻子時被稻葉劃傷的。
看來經常干農活,只不過臉蛋很白凈,可能是戴著草帽之類,臉部沒有怎么被曬著。
趙瀚拉起她的袖子,手腕肌膚的顏色,跟手背上差不多,都比臉蛋要黑許多。
“你們那些瑤老,也算是有心了。”趙瀚不由好笑。
盤七妹聽不明白,只跟著趙瀚一起笑。
“吃飯。”
趙瀚怕她不會用筷子,正準備掩飾,盤七妹已經抄起筷子準備夾菜。
見趙瀚沒有先動筷,盤七妹又把筷子放下,這種禮節多半是先生教的。八排瑤專門請了個先生,一邊教導禮儀,一邊教說漢話。
趙瀚笑了笑,夾起一顆花生給她。
花生和蠶豆,已經傳入中國上百年,此時的種植區域非常廣泛。
趙瀚把“宮保雞丁”發明出來,不但迅速風靡江西,在江南諸府也頗受歡迎。江西這邊叫“總鎮雞丁”,江南那邊叫“士子雞丁”,反正這玩意兒部分地域都喜歡。
兩人吃飯,三菜一湯。
一葷兩素,并不奢侈。
盤七妹吃了一顆花生,覺得味道怪怪的,但非常美味。又夾起一塊雞丁,頓時雙眼圓瞪,大半盤都被她給吃完了,還吃了整整一碗干飯。
不是那種單手能握的小碗。
所以說,屬性是童顏巨X的吃貨蘿莉?
趙瀚覺得以后該提醒一下,若是不每天干體力活,吃這么多容易長胖的。
盤七妹吃完就坐著,一邊回味美食,一邊等趙瀚說話。雖然她聽不懂,但有人說話,總不會顯得那么尷尬。
趙瀚把隨行的女傭叫來,帶著盤七妹去洗澡,自己則坐著慢悠悠處理公文。
這個瑤族妹子啥都不會,等回到江西之后,得先學會說漢話,再送去女校跟小妹一起讀書。
坐在書案前,隨手翻開公文,卻是寶慶、永州兩府,連續三年旱災。由于官吏還未抵達,前方軍官說明情況,請求盡快調撥糧食賑災,否則今年冬天肯定要餓死人。
唉,又是他娘的調糧賑災,江西糧食哪里夠用?
趙瀚很快做出批示,殺一批罪大惡極的地主,然后逼迫其他地主借糧。這樣應該能夠籌措不少,實在不行就多抄幾家,反正趙瀚手里已經沒余糧了。
明年夏收之后,必須把洞庭湖平原拿下,那是真正的天下糧倉!
批復完這件事情,趙瀚再次拿起文件,卻是篇民間士子寫的文章,叫做《廣東田政要領》。
里面詳細論述廣東地主的復雜性,希望趙瀚能夠合理微調政策,并且指出農會在順德縣分田的某些錯誤和疏漏。
“來人,把張家玉叫來!”
張家玉今年二十二歲,考上舉人僅六天,廣州城就被商賈奪走獻給趙瀚。
此君本來不愿從賊,莫名其妙的,他家就分到田產。不是被分田,而是分到田產,因為他出身于貧困自耕農家庭。
這這這……這多不好意思,張家玉立即主動投靠,還帶來一票江湖游俠。
也是個不安分的,一邊考舉人,一邊混江湖。
歷史上,此人為嶺南三忠之一。
但是他忠得很有意思,李自成打到北京,崇禎還沒死呢,張家玉就寫信投效。
李自成敗逃之后,張家玉死活不降滿清,跑去南京投靠弘光帝,因為曾經變節,被南明小朝廷抓進監獄。
清軍攻入南京,張家玉還是不投降,又跑去福州投靠隆武帝。
他憑借自己的江湖名氣,召集豪俠抗擊滿清,前后數次受傷。最后一次,身中九箭,拒不投降,跳入水塘自殺。年僅三十一歲,謚“文烈”。
“咚咚咚!”
“進來!”
張家玉推門而入,身著儒衫,腰間懸著一把鐵劍。
趙瀚無視他身上的武器,問道:“此文作者,巖野先生是誰?說名字,不要字號。”
張家玉回答說:“巖野先生便是陳邦彥。”
趙瀚頓時嘆息,隨口問道:“就是那個很多士子推薦,招攬他卻不愿來的陳邦彥?”
“正是。”張家玉拱手道。
陳邦彥,也是明末嶺南三忠,目前在鄉下開館講學。地方官每有政事不決,都會征詢他的意見。
四個字,出身大族!
正是由于趙瀚強行分田,陳家損失慘重,陳邦彥才堅決不受招攬。誰知趙瀚離開廣州,他又主動寫文章,指出趙瀚田政的疏漏之處。
這人閑不住,滿腹經綸,科舉不第,報國無門。
歷史上,南京小朝廷建立,陳邦彥立即寫下《中興政要》,煌煌數萬言,列出三十二條救國方略,獨自跑去南京進獻給弘光帝。
弘光帝拿到《中興政要》,字太多,懶得讀。
后來被隆武帝啟用,陳邦彥帶兵抗清,妾室和兩子被清軍抓住,以此逼迫他立即投降。陳邦彥回答:“妾辱之,子殺之,身為忠臣,義不顧妻子。”
繼而,陳邦彥撤離廣州,轉攻三水、新會、香山,三戰三捷。
在守御清遠城時,清軍挖地道炸開城墻。陳邦彥次子死于巷戰,陳邦彥本人身中三刀,投水自盡被清軍撈起。被抓去廣州,陳邦彥還是不投降,獄中絕食五日,遭清軍殺害。
嶺南三忠,還有一忠叫陳子壯,此時就住在廣州城里。
同樣是全家慘死,而且陳子壯死得最慘,因為他是廣東抗清領袖。
他被綁著從頭頂鋸成兩半,由于身體晃動,只能鋸開頭皮。陳子壯對劊子手高喊:“蠢材,界(鋸)人需用木板也!”
劊子手連忙把陳子壯綁在木板上固定,活生生將其從中鋸開。
被鋸開了天靈蓋,陳子壯還在吟絕命詩:“金枝歸何處,玉葉在誰家?老根曾愿死,誓不放春花。”
陳子壯是以禮部右侍郎身份,被崇禎罷官歸鄉的。
只要他愿意投靠,廣東士子必定蜂擁而至。可惜,此人也是大族出身,非常不滿趙瀚的分田行為。
“唉,嶺南三忠,只得一忠半。”趙瀚再次感慨。
張家玉問道:“誰是嶺南三忠?”
趙瀚敷衍道:“古之豪杰耳。”
嶺南三忠,一個主動前來投效,一個只寫文章建言,一個躲在書院不出,豈非是得了一忠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