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慶。
張獻忠擁兵十余萬,已經在此圍城半月。
打不下來。
安慶守軍僅三千,但眾志成城,就連百姓也來幫忙,害怕城破之后被洗劫一空。
張獻忠的騎兵全撒出去了,哨探延伸方圓二十里。若有官兵前來救援安慶,援軍人少就主動殲滅,援軍人多就撒丫子開溜。
時至今日,張獻忠也不想去四川。
張獻忠心懷大志,一直想打過長江。以南京為根據地,坐擁江南菁華之地,至少也能統治半個天下!
歷史上,張獻忠一頭撞進四川,純粹是謀士汪兆齡慫恿的。后來張獻忠想全軍出川,占據西北而謀取天下,汪兆齡又挑撥離間,說張獻忠一旦離開,留守四川的部將肯定叛亂自立。
張獻忠在四川的大規模殺戮,也是汪兆齡在搞事兒。
當然,肯定沒殺史書上說的那么多。
《蜀碧》作者雖然各種黑張獻忠,但也中肯記述了一句:“(張獻忠)自破武昌之后,存大志,不甚殘殺。”
農民軍一步步推進,轉眼來到護城河邊,城上官兵開始射箭。
突然,城上有人大喊:“賊船!”
張獻忠這邊,也有哨騎飛快奔來:“官兵水師來了,官兵水師來了!”
正在攻城的農民軍,立即被鳴金召回。
攻守雙方,城內城外,全都被江面的艦隊給嚇到。
擴軍至4000人的江西水師,已經擁有大小戰艦上百艘。平時除了操練,就是協助轉運使,在江西境內運輸官方錢糧。
此時此刻,十艘400料大船,三十艘200料中船,浩浩蕩蕩從上游而來。
張獻忠親自騎馬奔至江邊,喃喃自語:“官兵水師可沒這么威風,似是江西趙賊的旗幟。”
“跛將軍”白文選跟來,迷惑道:“趙賊要打江南了?”
“恐怕真要打。”張獻忠有些沮喪。
如此威風的水師艦隊,足以坐斷長江天險,張獻忠根本別想渡江占南京。
“入他娘!”
張獻忠唾罵一聲:“傳令各部,別再打安慶了,立即全軍北上,去幫李自成那雜種!”
既然江西趙賊,準備攻打江南,而且還有雄壯水師。那張獻忠還打個毛的安慶,這破地方容易被官兵圍困,還不如北上去河南幫李自成。
當然,幫忙是假的,擾亂官兵布置是真的。
做出要去河南的樣子,調動各路官兵圍追堵截,然后尋找空擋立即西進,跳出包圍圈重新回湖廣(湖北)。
眼見張獻忠突然撤兵,城內守軍驚疑不定,根本不敢帶兵殺出來。
甚至,張獻忠離去好幾天,安慶守軍都不敢亂動,生怕被流賊殺個回馬槍——張獻忠經常干這事兒!
行軍三十里,開始安營扎寨。
張獻忠召集部將議事,除了白文選這些部將,四義子孫可望、李定國、劉文秀、艾能奇皆在。
“江西那個趙天王,今年怕是能打下江南,”張獻忠對眾將說,“咱們不要攻打江北,就算把兩淮全打下來,也不過是挺在這里,給那姓趙的做擋箭牌。”
“父親,”孫可望拿出一本《大同集》,“這是孩兒在一個地主家尋得。”
張獻忠識得幾個字,至于文化水平嘛,估計跟入學半年的蒙童差不多。他掃了一眼書名,問道:“山西那邊的書?”
孫可望說:“父親,這是天下大同的大同,不是山西那邊的大同。”
“那個趙天王的書?”張獻忠問道。
“對,”孫可望說道,“孩兒請教了夫子,這第一篇的意思已經搞明白。”
張獻忠笑道:“你且說說,姓趙的寫了啥樣文章。”
孫可望說道:“天下大同,就是在說,天下是大夥的,不是哪一家哪一姓的。要選德行好、有能力的人做官,還要講信用……”
“這話說得好,姓趙的肚子里有學問。”張獻忠點頭贊許。
孫可望繼續說:“大夥要互相親近,把別個的親人,當成自己的親人,把別個的兒子,當成自己的兒子。老了有人送終,青壯能找到營生,孩童可以活著長大。鰥夫、寡婦、殘廢,都有人來養。男人能討婆姨,女人能嫁丈夫……讀書人不耍奸計,百姓不做盜賊,夜里都不用關門。”
張獻忠聽罷,沉默許久。
“唉,”張獻忠嘆息道,“這種好日子,誰不愿過的?我做夢都夢不到。后面還寫了甚東西?”
孫可望說道:“孩兒識字不多,看得半懂不懂,還沒請教夫子。”
“把夫子喊來。”張獻忠道。
孫可望說道:“今日撤軍途中,夫子想逃,被孩兒殺了。”
張獻忠叮囑:“明日再請一個。”
張獻忠去年在谷城,聽了幾個月《孫子兵法》。雖然許多內容,他還是沒搞明白,但依舊覺得受益匪淺。
可惜啊,那個講解《孫子兵法》的夫子,在部隊轉移的時候居然跑了。
又行軍一天,張獻忠不但請來夫子,還弄到一本《大同女將錄》。
因為有插圖,張獻忠頗感興趣,便讓夫子先講女將錄。ぷ999小説首發ωωω.999χs.cΘмм.999χs.cΘм
這本書可以當故事聽,聽罷之后,張獻忠拍手贊道:“姓趙的有趣,軍中竟有這許多孫二娘、扈三娘。”他又對眾將說,“女人也有本事,可以挑選壯婦從軍,指不定能出幾個孫二娘、扈三娘。”
“是!”眾將應聲。
其實,這些部將都想入非非,他們看過書中插圖,更多關注點在美色上面。
至于挑選壯婦從軍?
張獻忠在最低谷的時候,部將紛紛殺妻明志!
夫子又戰戰兢兢講《格位論》,張獻忠本來沒當回事兒。可接下來幾天,他又聽了《分田論》、《釋奴論》、《家國天下論》,頓時被趙瀚這一套造反理論折服。
又是一天過去,張獻忠召集眾將說:“我決定去鄖陽那邊,打下一塊地盤,跟那姓趙的學學。先給士卒分田,再給百姓分田,把有錢人家的奴仆都放了。”
李定國說道:“父親,士卒百姓分了田產,自是衷心擁戴。可官兵一來,咱們就得跑,這分田不是白分了嗎?”
張獻忠沉思良久:“先試試看。”
過了半晌,張獻忠又說:“江西趙天王名頭響亮,看來有些真本事。等把官兵牽著鼻子走,到了河南地界,咱們再跳出來往西南跑。去了黃梅縣,就派人跟姓趙的聯絡。都是反賊,看能不能互相幫襯,到時候一起打官兵。”
卻說,徐鳳彩、徐念祖、柳如是等人,也在半路遇到江西水師艦隊。
站在甲板上,徐念祖迷糊道:“這就要打江南了?”
“兄長且看艦船兩側。”徐鳳彩指著那些兵艦說。
徐念祖眺眼一望,發現每艘船的兩側,都用繩子綁著巨木,巨木捆起來飄在水面。
“為何載運許多木頭,”徐念祖疑惑道,“難道是運去制造攻城器械?”
徐鳳彩說:“打造攻城器械,不會用到如此巨木。”
李鳳來走過來:“那是麻櫟,用來造海船的。去年江西各府縣,張貼告示禁伐麻櫟。若有兩人合抱之麻櫟,速速到官府稟報,情況屬實,報信之人可獲賞銀一兩。”
“這是要運去……廣東?”徐念祖驚道。
“應該是去廣東。”李鳳來說。
江西水師艦隊,抵達南京之后,居然停靠在碼頭不走了。
南京官員大驚,南京兵部尚書張國維,立即下令守城,命令官員準備守城之物。
城中突然出現背劍士子,徑直前去拜見。
“汝等還敢在城內現身,抓了斬首示眾!”張國維大怒。
一個背劍士子說:“張兵部莫要動怒,我等此刻露面,是有些話要與兵部分說。”
張國維冷笑:“勸說老夫從賊不成?”
背劍士子說道:“非也。趙天王知南直饑荒,江西雖然余糧不多,但再過一月就能收獲夏糧。因此,趙天王下令在江西購糧,運了許多過來,平價賣給南京官府賑災。請張兵部派人上船驗糧,保證糧價遠低于市價。不直接賣給江南商賈,是怕這些商賈囤聚居奇。”
張國維頓時沉默,他不相信趙賊如此好心,但又似乎沒必要使詐。
對了,定是邀買民心!
張國維派出二十余人,懸筐出城查驗貨物。半天之后,這些人回來稟報:“船上除了水兵,并沒有藏匿士卒,有些船上是糧食,有些船上是瓷器。”
真是來賣糧的?
一時間,南京六部官員,就站在城樓議論紛紛。
大部分官員,都建議買糧,因為今年南直隸的米價太貴了。許多鄉村已經出現饑荒,南京城里的米價,漲到1.5兩銀子一石,繼續下去非得突破2兩一石不可。
顧杲、陳貞慧、吳應箕、黃宗羲等復社士子,竟有數十人之多,結伴來到城墻下,集體拱手作揖:“江西若真愿平價賣糧,請張兵部為民而慮之。”
緊接著,南京城內百姓,聽說江西運糧食來了,也紛紛跑來打聽情況。
張國維驚駭莫名,他若是攔著不買糧,怕是城內百姓要造反。
可南京六部,兵部尚書是老大,一旦向反賊購買糧食,必定坐實通敵叛國之罪!
這是把他架在火上烤啊,怎么做都是錯,而且里外不是人。
就算把糧買來,到時該如何分配?
勛貴們就像一條條鯊魚,必然聞著血腥味而來。若不把糧賣給勛貴,這些勛貴定然鬧事;若是把糧賣給勛貴,必然導致民怨沸騰。
張國維都快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