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趙瀚的推薦信,又有吳炳帶路,王微和林雪很快找到工作。
王微去了吉水縣的女校做老師,林雪則與多家書坊合作,平時給書籍畫一些插圖。
林雪為了試探江西畫價,拿出自己畫的一副觀音相,書畫店直接給出五兩銀子。并且,書畫店老板還說,這種質量的畫作,畫多少他就收多少。
五兩銀子,抵得上龐春來、李邦華等人十天工資了。
就算啥都不干,只靠作畫賣畫,林雪也能活得滋潤,但她來江西是想嫁人的。
不是做妾,只做正妻。
至于林雪的畫技有多高超,董其昌曾經品評過。明末女畫家當中,南宗楊慧林,北宗林雪,是謂“南楊北林”。
還有一位大文豪李漁,不說他代表作是什么,反正懂的朋友都懂。
李漁在創作《意中緣》時,感慨兩位女畫家的遭遇,在戲曲中把楊慧林嫁給董其昌,把林雪嫁給了陳繼儒。
這天,柳如是坐著輿轎回來,還有個書店伙計幫忙送書。
回到兩人合租的院子,林雪驚道:“買這許多書,你真要做女官啊?”
柳如是笑道:“我打聽過了,各地衙門,每季度招一次觀政員。觀政期間,沒有俸祿,食宿自理。只要不犯錯誤,三個月就能轉為預備吏員。”
“看來你是下定決心了。”林雪笑道。
兩人各自雇了女傭,還有婆子燒飯洗衣,小日子過得特別滋潤。
柳如是讓店伙計把書送進房里,給了一把銅錢做小費。
她卷著一本書出來,說道:“林姐姐,你看這是甚物什?”
林雪湊過來一看:“番銀。”
“是天下大同銀元,一枚銀元就是一兩銀子,可比碎銀和銀錠方便多了,”柳如是把銀元拋過去,“給你一枚,當是房租。”
今日天晴,林雪抱著書畫到院子里晾曬。
柳如是則在廊下看書,她看的這本是公文寫作。格式早就懂得,只不過江西這邊另有規矩,公文不得有生僻詞匯,盡量不要引用典故,而且必須使用俗文寫作。
俗文,就是偏口語化的文章,可以理解為古代的白話文。
事實上,明代許多學術文章,包括大儒的著作,都經常使用俗文來闡述。其口語化程度,介于文言文與白話文之間,只比《水滸傳》稍微正式一些。
柳如是理解規矩之后,便不再看這本書,而是拿起了《增損大明律》。
《增損大明律》屬于刪改版,整本書大概改動了三分之一。
如此度過數日,突然想起還未落籍,于是她們相約去辦理戶口。只能辦臨時戶籍,需要定居半年以上,才能改為永久戶籍。
來到戶科。
中間隔墻已經拆了,仿佛窗明幾凈的大寫字間。
縣衙戶房的科長很年輕,正在伏案疾書。或許是工作太久,放下毛筆揉搓手腕,猛然看到林雪與柳如是,目不轉睛直接看呆了。
“兩位女公子要辦什么?”一個小吏問道。
“落戶。”林雪回答。
小吏拿出一張戶帖,說道:“坐吧。外地人?”
林雪說:“是。”
小吏問道:“姓名。”
“林雪,字天素。”
“籍貫。”
“福建,建寧。”
“戶帖工本費十五文,不收崇禎折十錢。治安費每月二十文,可按月交,也可預交一整年。”
“治安費是何物?”
“吉安府人太多,縣衙刑科要設分理衙門,每三坊建一派出所,負責巡邏、緝盜、救火、打更。”
兩女都交了半年的治安費,覺得這什么派出所很有意思,有點像南京的五城兵馬司。
由于安定繁榮,吉安府人口迅速膨脹,其中很多都是外來戶口,城內城外加起來已經超過25萬人。
就連城市周邊一些耕地,都被拆遷了建房子。
縣里的官吏哪管得過來?
趙瀚下令整合原有機構,全程設立五個派出所,每個派出所管轄五萬多人,職責集民警、刑警、巡警、火警于一身。
大城市必須這搞,南京、北京就有五城兵馬司。
不過嘛,大明南北兩京的五城兵馬司,在明中期基本就喪失功能。一大堆部門能夠指揮他們辦事,到最后正事已經沒人辦,幾乎淪為勛貴、太監和文官的仆役。
你可以理解為,南京和北京的警察,一天到晚都找不到人,全在給做官的免費當差。
朱元璋對五城兵馬司極為重視,他要知道被搞成這樣,估計能氣得從棺材里爬出來。
等兩女辦完戶籍離開,年輕科長立即過來。
“科長!”小吏連忙問候。
年輕科長問:“兩個女子合租一院?”
“對。”小吏說道。
他今年二十歲,未婚妻已經病逝,正琢磨著娶妻呢。
柳如是實在過于漂亮,令他望而卻步。林雪卻非常合適,大幾歲就大幾歲,從良妓女也無所謂,其相貌足夠忽略許多事情。
只能說,文藝作品對思想風氣的影響,很可能超過了宣教司的教化。
這幾年大量戲劇小說,描寫丫鬟、妓女的愛情,讓許多年輕人沒那么多顧忌,私底下都夢想著有一段絕美姻緣。
當然,必須扛住家里的老頑固,沖破封建家長的阻撓。
每年中午和傍晚下班,年輕科長都要出去溜達,暗中觀察林雪的行蹤路線,試圖制造些街邊偶遇的場景。
觀察半個月,年輕科長徹底沉迷,他發現林雪的畫技超神。
才女啊!
柳如是則天天看告示,等她背熟半本《增損大明律》,終于等來縣里招募觀政員。
只收三十個,報名的有一百多。
以前身有功名的士子,不愿做觀政員。這玩意兒就是實習生,給人做雜活還沒工資,干滿三個月只能當預備吏員。
可隨著趙瀚占領湖南和廣東,各府縣都有大量士子來報名!
“你給自己報名?”小吏傻傻看著柳如是。
柳如是問道:“女子不能報名嗎?”
“這倒沒有,可是……可是……”小吏不知道該說啥。
柳如是笑道:“既然沒有禁止女子報名,那便是可以,請幫我錄名吧。柳隱,字如是。”
“好……好!”
小吏渾身輕飄飄的,被柳如是的微笑搞得神魂顛倒,暈了半晌終于說:“明天來縣衙考試。”
縣衙吏員,包括諸多報名者,都傻傻看向柳如是,一是其美貌,二是居然有女子報名觀政。
如今確實有許多女子,在宣教團里做事,可在縣衙做官的卻只小紅。
而且小紅也是宣教官轉政務官,柳如是屬于第一個報名考觀政員的!
“下一位!”
“我是舉人,這是我的憑證。”
“原來是舉人先生,你不用考試,直接到縣衙觀政便可。”
全國秀才一大堆,舉人卻要少得多。
一旦有舉人愿意觀政,直接錄取,不占名額,而且轉正升官都很快。這種做法,既能選拔人才,又能拉攏士子。
翌日。
柳如是前來考試,公文簡單,律法還行,農事抓瞎,數學懵逼,大同理論合格。
考得這么爛,居然是第八名,可留在縣衙觀政,不用被分配到鄉鎮衙門。
吏科科長愁眉苦臉,拿著柳如是的試卷,前去請示廬陵知縣張煥君。
“縣尊,這是個女子。”吏科科長說。
張煥君點頭贊許道:“真是好字,文采也屬上乘,俗文都能寫得朗朗上口。當錄之。”
吏科科長重復:“縣尊,是個女子!”
張煥君哈哈大笑:“女子便女子,一個觀政員而已。”
廬陵知縣相當于趙瀚的京兆尹,能做到這個位子的,怎么可能是迂腐之輩?
上一任廬陵知縣,把費純的父母都懲治了!
柳如是在縣衙實習的第一天,直接引起轟動,各科官吏輪番圍觀,以亂七八糟的借口往戶科跑。
柳如是頭兩天純屬打雜,戶科的年輕科長,見閑雜圍觀者太多,把她扔去最里面抄寫公文。漸漸的,協助處理政務,各種工作都信手拈來,完成之后還有空自學數學。
總兵府。
趙瀚好笑道:“她在縣衙觀政?”
“是啊,消息都傳到總兵府了。”秘書王岱說。
“傳令下面的人,不要刁難,也不必照顧,”趙瀚問道,“行軍組建好沒?”
張家玉說:“已集訓半個月。”
費如鶴已經被調回來了,官復原職,不過現在掌管東兵院。他從廣東抽調軍中骨干為框架,湖南也調回一些軍官,然后招募江西貧窮地區的農兵入伍。
趙瀚麾下的職業軍人數量,終于增加到28000人。
把龐春來、李邦華、費純、陳茂生、蕭煥等人叫來,趙瀚說道:“這幾天,大家商討許久,我也下定決定了。今年留著福建不打,先把江南占下來,各司都做相應的準備吧,等夏糧入倉就立即出兵!”
讓趙瀚改變戰略決策的,是徐穎發來的一封信。
浙江秀才要起義了!
復社在各地皆有分支,而義社屬于浙中地區最有影響力的分支。
義社領袖許都,竟然要發動起義,已經串聯好幾個縣的士子,而且得到許多商人和中小地主的支持。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趙瀚必須改變擴張計劃。
這次,趙瀚要親征江南,親自出面控制那些江南大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