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這幾年的風月生意愈發凋敝。
原因非常簡單,老百姓日子好過了,賣兒賣女的自然變少。更何況,朝廷嚴厲打擊人口買賣,抓到了動輒流放或者殺頭。
就連以前那些勾欄瓦舍里的姑娘,也被分批移民前往北方。北方數省,不但人口銳減,而且男女比例畸形,秦淮河畔每年都有數十個女子移民名額——幾乎是半強制性的。
不過近兩年,南京的風月產業,又漸漸開始恢復。
疊翠樓,今天生意爆滿。
一個風韻猶存的老妓,款步來到樓梯口,對著樓下大堂的賓客說:“今日女兒出嫁,多謝各位貴客,在百忙之中前來捧場。這第一關,題目已經出了月余,想必各位也早有答案。請聽題,巍巍古寺藏山林,不知寺內有幾僧。三百六十四只碗,看看用盡不差爭。三人共食一碗飯,四人同吃一碗羹。請問先生明算者,寺內究竟幾多僧?”
“我來,我來!”
“這題我也會算!”
滿堂賓客紛紛舉手,一道很簡單的方程題,而且提前一個月公布。即便不會算學之人,也早就找人把答案給算出。
老妓笑著說:“諸位且聽一言,要過此關,不能只說答案,還要給出運算過程。不論是用古之天元術,還是用陛下的方程式,都要本人當場進行演算。”
這話一出,頓時嘩然。
好些只讀四書五經的士子,還有那些不學無術的商賈,紛紛抱怨老妓在大煞風景。
不過越是如此,現場氣氛就越熱鬧。
吳偉業對冒辟疆說:“辟疆兄,何妨小漏身手?”
“這算甚身手?中學題目而已。”冒辟疆本就有些數學底子,這兩年都在自學課本,他已經拿到小學畢業證,預計明年就能夠中學畢業。
許多在野士子,跟冒辟疆的想法一樣,都被去年考吏員的標準給刺激到。
考吏員需要畢業證,今后考官員肯定也要。他們得趕緊弄張畢業證,萬一今后繼續收緊政策,不準成年人就讀小學咋辦?
老妓開始發放紙筆和算籌,可用方程式來解,也可用算籌來解。
但是,答題者必須交一兩銀子!
今年數省大旱,糧食減產嚴重,南京的米價已經漲到每斤13文錢。一兩銀子的報名費,大約能買50斤白米,遇到豐收年份還能買更多。
可現場報名者眾,紛紛拿出銀子,從老妓那里領走紙筆。
一番演算,過關者六十余人。
老妓笑著說道:“今宵喜慶,竟有恁多才子云集。這第二題呢,請選《大同集·三原篇》的任何一篇,在一炷香內默寫下來,錯誤最少的三十人即可過關。”
全場寂靜,隨即嘈雜不堪。
這道題可不是提前出的,都不給人準備時間,正經人誰去背《大同集》啊?
眼見抱怨和抗議者太多,老妓只能苦笑著解釋:“諸位貴客,并非妾身有意刁難。而是昨日官府來人,說今后的歌樓舞榭,但凡有哪家女兒出嫁,考教才學時必須捎帶上《大同集》。”
“噗!”
吳偉業正在品酒,聞言一口噴出來。
“咳咳咳!”
吳偉業咳嗽一陣,擦干嘴角的酒漬,哭笑不得道:“此真聞所未聞之事,當今天子果然圣明。”
冒辟疆放下酒杯,拿起毛筆就開始默寫。
他最近除了參加文會,主要精力都放在自學上。《三原篇》屬于中學課本內容,前幾天還背過,冒辟疆有把握一字不錯。
一炷香之后,第二題交卷,很快錄選了三十人。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官府只說出題必須跟《大同集》有關,卻沒規定必須答出來。老妓于是定下三十人的名額,錯誤最少就能入選,被選中的一大半,只默寫出兩三句而已。
老妓微笑道:“這第三關,便是對對子。”
“好!”
諸多士子轟然喝彩,終于來到他們的傳統節目。
三關過后,遴選出決賽圈五人。
比完才力,自是比財力。
冒辟疆花了二百兩銀子,才買下這位少女的初夜。大家如此爭搶,純粹是少女還未出閣,艷名就已經傳遍秦淮河。
波斯少女,會說漢話,似還讀過幾年書,中國和波斯的樂器都會。
這就是秦淮河風月產業復興的秘密,本國女子奇缺,那就引進外國女子啊!
其中,尤以日本女子最多,朝鮮女子次之,南洋女子再次。真正的極品,則是所謂波斯女郎,但其實大部分都是阿富汗地區的女子。
波斯和印度,在阿富汗交戰數十年,動輒屠城的前提下,賣些女子過來又算得了什么?
外來奴隸貿易,一百年前就開始了。
先是葡萄牙人,購買日本奴隸,再轉賣到世界各地。還將日本女子,宣傳為中國女子,賣到歐洲的妓院賺錢。
隆慶五年,也就是1571年,葡萄牙王室下令,禁止日本奴隸貿易,原因是害怕惹得日本政府不滿,進而影響了正常的商業和傳教活動。
但葡萄牙王室的命令,很明顯屁用沒用。一位葡萄牙傳教士,在1598年的日記里提到,日本女子被賣到葡萄牙商船上,用來解決黑人船員的生理需求。
澳門是東亞的奴隸交易中心,大量日本女子,先是運到澳門,分配給黑人和馬來奴隸,不斷生育繁衍奴隸后代。再自幼教導這些小奴隸,賣出時可獲更多金銀,如此就能批量生產奴隸。
等于說,是把黑人、馬來和日本奴隸,全部當成豬來養,下崽之后再賣掉。
至日本閉關鎖國的時候,澳門已經擁有大約5000奴隸,其中一半都屬于未成年奴隸。
中國奴隸也有,但數量不多,而且價格昂貴。
有史記載的,第一個被賣到歐洲的中國奴隸,竟然還是個讀書人。時間發生在1540年,也就是嘉靖年間。這個中國奴隸,其從事的工作是:把中文資料翻譯為葡萄牙文……
順便一提,澳門那5000奴隸,大部分屬于耶穌會所有。
在趙瀚驅逐不聽話的傳教士,葡萄牙斷絕耶穌會資金之后,澳門耶穌會就靠賣奴隸為生。特別是奴隸少女最為暢銷,賣到全國各大妓院,有效填補了中國風月產業的人力資源不足。
那些奴隸少女,絕大部分屬于混血,還有混了日本、馬來血統的黑珍珠。
冒辟疆推開房門,里面紅燭搖曳,少女身著婚禮山寨版的鳳冠霞帔。
挑起蓋頭,果是一波斯美人,那異國風情動人心魄。
波斯少女有些緊張,手指不停的揉捏衣角。
冒辟疆不愿唐突佳人,選擇開口聊天:“姑娘可是來自波斯?”
“嗯。”波斯少女回答。
其實少女說謊了,她從小生活在馬克蘭,即后世巴基斯坦和伊朗的交界海岸帶。那里曾經被波斯占領,現在屬于印度莫臥兒帝國,她十一歲的時候,被親叔叔賣給荷蘭人,荷蘭人又將他賣給中國商人。
冒辟疆又說:“姑娘不必害怕,若是不愿,今夜只撫琴飲酒。姑娘可會波斯樂器?”
“會。”
波斯少女取來一把琴,有點像中國的板胡,四根弦。
少女拉動琴弦,唱著不知名的異域歌謠,冒辟疆閉眼合拍子,竟然聽得完全忘了別的事情。
“啊!”
一聲凄厲嘶喊,打破了美妙音樂。
冒辟疆出門查看情況,卻沒發現任何異狀。等他重新回房,卻聽到街上傳來銅哨聲,頓時知道肯定是出事了。
秦淮河邊。
一個皮膚偏黑的少女,渾身濕漉漉被撈起。看她那膚色,就知道帶有黑人血統,但不知混血多少代,五官反而更像東方人,膚色更近似南洋土著。
青樓的龜公和打手,想把少女帶回去,卻被一個巡警給阻住。
巡警有兩個,一個讓放人,一個不讓放人。
年輕巡警推開銀元,厲聲斥責道:“朝廷有令,歌樓舞榭,不得強迫做活。你們竟逼得女子跳河自殺,今晚的事情遮不住,都得帶去衙門見官!”
“小聲點!”
年長巡警責備道:“小柳,你剛調來秦淮河,對這里還不清楚。實話跟你說吧,如今的勾欄瓦舍、青樓妓院,早就不強迫國人了。眼前這女子,一看就知不是國人,肯定是從南洋買來的。上官說了,落戶安家才是民,異國女子沒有戶籍,哪里算得上什么民?”
“我管她有沒有戶籍,既然被我遇到了,這事兒肯定要去見官!”年輕巡警卻不吃這一套。
青樓打手突然出聲,帶著冷笑說:“哪來的愣頭青?老老實實拿好銀子,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再鬧下去,銀子沒有,你還要在上官那里吃掛落!”
年輕巡警聽出威脅之意,猛地拔刀出鞘:“老子去年在遼東殺韃子,跟著王將軍出長城,把韃子偽王豪格殺得屁滾尿流。便是手筋受傷,退役回來做巡警,也不是你這種混賬能欺負的!想把這女子帶走,得問我手里的刀答不答應!”
這年輕巡警,不但是退伍軍人,而且還是大同驍騎兵出身。
大同驍騎兵,在精通騎術的同時,還一個個都武藝出眾。
青樓打手瞬間不敢造次,年長巡警也不敢說話,眼睜睜看著年輕巡警把女子帶走。
愣神片刻,年長巡警突然開溜,心急火燎的去找自己上司。秦淮河片區的警察,從主管官員到巡警,全都收了各大妓院的好處,這事兒鬧大了可得好多人丟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