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漢儀是前明舉人出身,如果不是趙瀚改變歷史,他早就在山東歷城抗清而死。
“劉天使,是否立即回京復命?”艦長張岳問道。
劉漢儀將節杖狠狠杵在甲板上,節旄搖曳不已。他瞪著遠處的荷蘭戰艦,咬牙切齒道:“喃吧哇成了荷蘭屬國,我還回京復什么命?鄺鴻出使南洋,能奪了馬六甲城,我就能奪了那巴達維亞!你想不想海上封侯?”
從張岱到劉湘客,再從劉湘客到鄺鴻,都是作為使臣而立功升遷。
特別是鄺鴻,持節而聚南洋諸國軍隊,一舉奪下馬六甲,被重用提拔為巨港總督。這事兒刺激了很多鴻臚寺官員,劉漢儀現在憋了一肚子火,哪里有臉灰溜溜滾回南京?他想的不是占領喃吧哇,而是想要直接將巴達維亞打下來。
張岳被“海上封侯”給說得動心,也想跟著一起搞事兒,問道:“那去呂宋搬來援軍?”
劉漢儀卻說:“先去福建同安!”
張岳不明所以,問道:“去同安做什么?”
劉漢儀說道:“朝廷是不可能大舉興兵的,我們頂多能調動呂宋和巨港的軍隊。這點兵力根本不夠打下巴達維亞,因此只能以謀略取勝,同安有位老先生可以幫忙出主意。”
“同安縣莫不是有臥龍鳳雛?”張岳好奇道。
劉漢儀吐槽說:“你《三國演義》看多了。”
福建,泉州府,同安縣。
蘇鳴崗住在一處鄉間大宅里,原主人因為巧取豪奪、魚肉鄉里,在福建分田的時候就被公審處死了。
“老爺,天使來了!”
蘇鳴崗正在瞇眼曬太陽,管家飛奔進來,用激動的語氣大呼。
天使?
蘇鳴崗心頭一喜,難道是因為自己捐資助學,上達天聽獲得了皇帝的褒獎?又或者,是那份關于巴達維亞的報告,讓自己得到了皇帝的青睞?
他顫顫巍巍的站起來,說道:“快扶我去迎接天使!”
蘇鳴崗已經73歲高齡,身子骨還算硬朗。他邊走邊戴上眼鏡,果然在會客廳里,見到了手持節杖的朝廷使者。
皇帝的使者,在國內是不用節杖的。
那么,眼前這位天使,肯定是要出海辦事。
蘇鳴崗心里有了計較,拱手道:“老朽拜見天使大人!”
“老先生多禮,”劉漢儀握住對方的雙手,低聲說,“請屏退左右。”
蘇鳴崗立即會意,吩咐說:“你們都下去吧。”
屋內只剩兩人,劉漢儀親自關門,順便看著閑雜人等遠去。
蘇鳴崗問道:“天使要對巴城(巴達維亞)動手?”
劉漢儀驚訝道:“老先生料事如神!”
蘇鳴崗搖頭笑道:“老朽沒有別的本事,只對巴城比較熟悉。天使又手持節杖,似要去海外出使。兩件事合在一起,便是要對巴城動手了。”
“實在是荷蘭人,還有那喃吧哇蘇丹,這次做得太過分,完全不把天朝放在眼里!”劉漢儀開始說明具體原因。
蘇鳴崗聽罷,問道:“天朝能出兵多少?”
劉漢儀說:“呂宋有3000駐軍,巨港有500駐軍,這兩個地方,都不可能兵力盡出。用于攻城的士卒,頂多能有兩千多人。當然,馬尼拉和巨港的艦隊,還能提供一些海軍士卒。實在不夠,可去馬六甲借兵二百。”
蘇鳴崗都驚呆了:“巴城是荷蘭鬼的老巢,這點兵力哪里足夠?”
“所以才來請教老先生,此戰必須使用謀略,而且需要巴城的漢民相助。”劉漢儀露出狐貍般的笑容。
蘇鳴崗讀過私塾,還學過武藝,因為家道中落,十多歲就出海謀生。
三十四年前,荷蘭占領巴達維亞。那時的蘇鳴崗,已經白手起家,擁有一條自己的海船,還在巴達維亞郊外擁有土地。他幫著荷蘭人運來漢民筑城,因為慷慨仗義,在眾多船主中脫穎而出,受到漢民的一致擁戴。
因此,蘇鳴崗被荷蘭總督任命為甲必丹,管理巴達維亞漢人的民政事務,漢人起了糾紛也是找他來處理。隨即,又被任命為巴達維亞評政院議員。
歷史上,他崇禎八年辭去甲必丹職務,返回故鄉想要落葉歸根。但抵達臺灣的時候,聽說福建正在嚴查出海之人,他嚇得在臺灣逗留了三年,無奈之下回到巴達維亞終老。
這貨怎么說呢?
坑同胞肯定坑過,但又確確實實,為巴達維亞漢人爭取了很多利益。同時,還跟荷蘭人關系極好。甚至以此為榮,在巴城的宅第門口掛燈籠,燈籠上書“開國元勛”四字,認為是自己輔佐荷蘭人創立基業。
這個時空,蘇鳴崗順利回國,還花錢買到劣紳留下的大宅,并且沒出錢都分到了幾畝土地。
他一個兒子被帶回國內,從吏員做起,如今已是七品官。另外的兒孫,繼續在巴達維亞經營產業,主要是做貿易和開辦種植園。
他還主動寫了一份報告,詳細介紹巴達維亞的情況,鴻臚寺官員都看過這份報告。
面對劉漢儀的求助,蘇鳴崗說道:“我兒在巴城,經常寫信回來。這些年,巴城跟我做甲必丹時又不一樣了。”
劉漢儀連忙問:“有何不同?”
蘇鳴崗說:“荷蘭人丟失臺灣,一下子沒了蔗糖來源。他們又想做蔗糖生意,因此鼓勵漢人種植蔗糖,甚至抓捕土著低價賣給漢人做農奴。漢人開墾了大片森林種甘蔗,剛開始各取所需都很愉快,漸漸的荷蘭人就露出本性。禁止漢人私賣甘蔗,禁止漢人私開榨糖坊,還壓低甘蔗的價錢。種甘蔗的漢人,對此極為不滿。這些漢人,可都是大地主!”
“既有不滿,就可以聯絡,老先生請繼續講。”劉漢儀高興道。
蘇鳴崗說:“我做甲必丹的時候,盡量緩和荷蘭人跟漢人的關系,也盡量幫著漢人說話。我離開以后,換了一個甲必丹,完全就變了樣子。大同軍與荷蘭屢次打仗,荷蘭對漢人愈發不信任,因此專挑吃里扒外之輩做甲必丹。現在這個甲必丹,豢養打手,壓迫同胞,漢人對其不滿久矣。”
“此人必殺之,方可團結巴城漢人。”劉漢儀說道。
蘇鳴崗又說:“巴城建立之初,極度缺少糧食。便請漢人船主,多多運來漢人,鼓勵漢人在郊外開墾。最早開墾土地的漢人,現在全成了地主,已經不自己下地干活了。漢人地主還學傳教士那套,在郊外開辦種植園,也就是所謂農莊,買來土著做農奴。種植園越來越多,離巴達維亞城區越來越遠。這幾年,經常遭到萬丹強盜劫掠,種植園被一片又一片燒毀。漢人地主請求荷蘭出兵,但萬丹強盜搶了燒了就跑,每次出兵都抓不住。長此以往,荷蘭人就懶得出兵了,任由萬丹強盜劫掠漢人農莊。”
劉漢儀思慮道:“先生是說,萬丹的漢人大地主,因為甘蔗被壓價,因為遭到劫掠而不管,已經跟荷蘭人離心離德。”
“便是如此。”蘇鳴崗點頭道。
劉漢儀又問:“還有呢?”
蘇鳴崗說道:“上次天朝跟荷蘭簽訂合約,荷蘭不得對巴城漢人區別征稅。荷蘭確實信守承諾,但把人頭稅承包給甲必丹。甲必丹是漢人,收再高的稅,都不違反兩國合約。巴城的漢人百姓,因此更加憤怒,認為荷蘭人出爾反爾。只要天朝大軍出動,普通漢民也會幫著打仗。而城外的漢人地主,只要給予足夠的優待承諾,他們肯定愿意把糧食賣給大同軍。大同軍如果是三千人圍城,兩年的軍糧都不必發愁,完全可以向漢人地主購買。”
“大善!”劉漢儀高興道。
蘇鳴崗又說:“犬子來信,去年還出了一件大事。”
劉漢儀連忙說:“老先生請講。”
蘇鳴崗說道:“巴城總共有21種稅,其中17種,都承包給漢人收取。每年元旦,在甲必丹的府上,投標這些承包稅種。去年變了!”
“變了?”劉漢儀問道。
蘇鳴崗說道:“包稅招標,從甲必丹的府邸,移到巴達維亞城堡進行。有個荷蘭東印度公司的職員,娶了爪哇貴族寡婦,串聯其他議員,在招標時胡亂作為。17個漢人稅種的稅種,被爪哇貴族奪去了一個。另外兩個稅種,雖然還是漢人中標,但中標者卻是給荷蘭當狗的甲必丹的親戚。巴城的漢人富商,因此也對荷蘭不滿。”
“妙啊!”劉漢儀笑道。
蘇鳴崗說道:“老朽可以寫一封信,天使出兵巴城時交給犬子,犬子會聯絡巴城的漢人富商和地主。我們沒能力幫助大同軍攻城,但只要大同軍愿意出錢,就保證提供三千士卒兩年的軍糧。我們還可以為大同軍,征集數千百姓做民夫,幫著砍樹、挖溝、填壕之類。”
劉漢儀起身拱手:“多謝老先生大義,事成之后,在下必定為老先生請功。”
“不必,老朽能在家鄉安度晚年便可。”蘇鳴崗其實也對荷蘭不滿。他離開巴達維亞之后,就人走茶涼了,那位新任甲必丹,正在巴達維亞染指他給兒子留的產業。
翌日。
劉漢儀懷揣著蘇鳴崗的親筆信,手持節杖,重新登船,他還要去說服呂宋總督和巨港總督出兵。15974/107720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