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朝賢生于1965年,剛好經歷了香江的電影黃金時期。
80年代的時候,他經常去看電影,那個時候香江人就沒有幾個不看電影。
不過,林朝賢只是把電影當成一種娛樂方式,并沒有多熱愛電影。
直到一次找暑假工的時候,去了新藝城做小工。
新藝城當年也是香江電影巨頭了,打暑假工的林朝賢第一次接觸到電影的拍攝。
從小工開始,基本上劇組所有底層職位都干過。
直到給陳佳上做助理,91年拍攝《神探馬如龍》,林朝賢開始展露自己在動作和槍戰方面的天賦。
他提出應該給劉嵩仁加入快槍手的設定,并且一起去射擊場練習。
從那時候開始,林朝賢對槍與人的關系有了自己的想法。
也領悟到了用槍的三大要訣:警察用槍受到法律規范、更謹慎;軍人用槍目的是解決敵人、直接利落;匪徒用槍一通亂打、只求自保。
可是,當他顯露天賦,并且有機會獨自拍攝電影時,卻正逢香江電影走下坡路。
一部部電影下來,越來越成熟,可香江電影市場也越來越萎靡。
直到2001年,連續兩部電影票房撲街,投資人虧了一大筆錢,沒有人找他拍電影了。
就在這個時候,唐言找上了林朝賢,給他一個機會,無異于雪中送炭。
可是,本該是一件好事,最終卻和師傅陳佳上鬧的不愉快。
想起這段時間有朋友告訴自己,陳佳上動不動就在圈子里說自己為了抱內地的大腿,數典忘祖,連師傅都不認了。
林朝賢就是一陣心煩,回香江之后也沒有聯系陳佳上,也沒怎么出門,就在家休息,陪陪老婆。
只是老朋友請他喝茶,林朝賢才出門,來到一家外表普通的茶餐廳。
“你跟師傅到底怎么回事,他氣的不輕啊。”
一見面,滿頭白發的陳木盛就迫不及待地詢問情況,他也是陳佳上的徒弟之一。
“一些誤會,沒事。”
林朝賢沉默了片刻,還是沒有說出原因,哪怕對他有利。
他們畢竟是師徒,要是傳出去陳佳上為了做監制,讓接不到戲的徒弟拒絕好不容易的機會,對陳佳上不好。
陳木盛看著他,嘆了口氣:“誤會你也要講清楚啊,這樣搞得大家怎么辦。”
“哎呀,是誤會解開就好了,在內地拍電影怎么樣?”
岔開話題的是葉偉新,《殺破狼》、《葉問》系列的導演,當年林朝賢去新藝城打暑假工的時候,葉偉新也在新藝城打雜,認識很多年了。
林朝賢去內地拍電影,他們都知道的,對他們來說都是很新鮮的事。
同一桌的葉偉名、麥兆輝、莊聞強他們也都很好奇,香江幾乎沒有什么拍片的機會了,上千萬電影從業者失業,如果在內地有機會的話,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內地,怎么說呢...林朝賢想了想道:“很新鮮,跟香江有很大的區別,我現在還搞不懂內地的觀眾喜歡看什么。”
“有什么區別?”葉偉新好奇道。
“主要是,有時候我都搞不懂,他們為什么會因為一件事而情緒激動,在香江感動的時候都是愛情、兄弟之情,但是內地不一樣。”林朝賢道。
香江電影,尤其是警匪片,最常見的就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之情,很多時候比愛情都感人。
“那內地一般是因為什么感動?”陳木勝也好奇起來,不再追問林朝賢和陳佳上的事情。
“我也不太說得上來,你們知道嗎,一個火車站站長,看到了我們畫的火車外觀圖紙,竟然比堵馬贏了還高興。
我們拍一場內地國鞍特工快犧牲的戲,國鞍很多人齊刷刷地敬禮,二三十個群演,這個鏡頭一遍就過了,每個人都是飽含深情,情緒醞釀非常好。”
林朝賢挑了兩個事情講了講,他隱約有點明白,但是還沒全明白。
這...陳木盛想了想,給出了自己的理解:“火車站站長熱愛自己的事業,就像劍客得到了一柄寶劍,廚師得到了一道菜的獨門配方。
至于第二個,兄弟犧牲,群演進入狀態很快,也是正常點額,拍警匪片的時候,我們也會碰到這種情況。”
林朝賢搖頭道,有些迷茫道:“那不太一樣,劍客得到寶劍會很激動,那位火車站站長看到圖紙的時候也很激動,可是不僅僅是激動,還有一些別的東西,我還搞不懂。
那場敬禮的戲,關鍵群演看不到現場,他們對著電腦敬禮,無實物表演,都能表達的那么好,好像一個個都是影帝。”
“內地的群演一個個都是影帝,那也太厲害了!”葉偉新笑的很夸張,這也太離譜了,只當林朝賢在開玩笑。
“就是那一場戲,其他時候都還正常。”
林朝賢也不解釋什么,不過倒是主要說了說內地劇組的專業性。
“我覺得內地的電影,不像有些人說的那么差勁,雖然他們的員工不比我們專業多少,但是他們的劇組更規范,不會那么隨意。”
話音剛落,身后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既然內地劇組更規范,你還回來做什么,去拍內地人馬屁去!”
林朝賢一回頭,就對上了陳佳上陰沉的面孔。
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么,心里有些痛苦。
“哼!”
鼻孔里噴出一個音節,陳佳上和同行的幾位導演徑直走進了茶餐廳的包間。
爾東升、羅奇瑞、張婉亭、張同族、劉偉強、馬楚成...
香江導演協會的會長、副會長都在,還有好幾位執行委員。
也都是香江影壇的老前輩,一個個功成名就。
不像林朝賢他們這一桌,都是新人、半新人。
喝個茶都能碰到,而且看陳佳上的樣子,還在生氣。
林朝賢也沒了興致,聊了一會各自的情況,約好下次再喝茶,就各自散去。
不過走之前,林朝賢還是提醒了他們一句:
“如果在香江沒有機會,其實大家可以去內地找找機會,聽說內地要開放市場,可是沒有那么多商業片導演,這正是個好機會。”
北上?
一條沒有想過的路,盤踞在幾位新生代導演的心中,飄忽不定。
在家呆了一個星期,陪了陪老婆,林朝賢就啟程返回京城。
不過沒有一開始就動手剪輯,而是花了一個多星期的時間,把所有素材從頭到尾看了好幾遍。
把所有的素材全部記在心里。又在大腦里,在紙上,琢磨剪輯方案。
剪輯之前,林朝賢被唐言叫去華龍數字公司,看了看特效的成果。
在電腦面前,看了一段還未渲染完的爆破戲。
以物理特效模型為主,輔以數字特效,光炸模型是不行的。
這又不是拍迪迦,搞一堆建筑模型就行了。
要加數字特效,加煙霧、粉塵,煙霧的濃度和范圍,粉塵的分布、各種碎片的大小分布,都是需要及其細致的。
雖然還沒渲染完,不過林朝賢覺得特效做的很不錯。
旁邊華龍數字的總經理雷震雨也在一旁解說,滿臉隱藏不住的笑容。
“韓總、唐言、林導,我敢說,這個特效絕對是國內最好的,就算最擅長爆破戲的八一廠,也不可能做的更好了。”
“八一廠,不是專門拍戰爭片的嗎?”
來內地半年,林朝賢也對內地電影行業有了一個粗略的了解,有些好奇地問。
雷震雨呵呵一笑,開始解釋(炫耀)起來:
“八一廠確實拍爆破戲厲害,可是他們最牛逼的地方還是在于戰爭片的爆破,尤其是大場面爆破和無人戲份的爆破,以前直接用TNT來炸,那叫一個壯觀、真實。
但是這種火車爆炸,嘿嘿,就不是八一廠的優勢了,爆炸范圍離人那么近,空間小,為了安全沒法用炸彈,不管用模型還是CG,主要都要靠電腦技術,這方面還得靠我們!”
果然,任何行業都互相鄙視,雖然沒有惡意,只是吹牛逼、調侃。
“雷總,看看復興號火車吧。”
唐言打斷了雷震雨的裝逼,趕緊干活。
“你放心,這火車我們做的,高科技感覺絕對杠杠的,比小日笨的新干線先進多了。”
雷震雨麻利地調出另一端已經完工的視頻,復興號列車疾馳在軌道上,紅色線條勾勒出的修長銀色車身,充滿了金屬質感,車身線條優美流暢。
光這個火車飛馳的鏡頭,就充滿了美感,配上音效,越發動聽了,尤其是對于沒見過這種火車的韓三坪和林朝賢來說。
“這火車真漂亮,不知道十年后國內有沒有這么好看的火車。”韓三坪感慨不已。
“那是,我們的技術韓總放心。”
雷震雨頗為得意地看著自己的作品,又補充了一句:“唐言給的草圖和意見也很重要。”
“都是雷總技術高超。”
唐言客套了一句,看著車身上復興號三個打字,想了想,對林朝賢笑道:
“林導之前不是好奇,為什么哪位徐站長看到圖紙會那么激動嗎?”
那天在火車站你不是說過嗎...林朝賢道:“因為信仰?”。
“信仰太籠統了,林導看到復興號這三個字嗎?”唐言笑問道。
林朝賢點點頭,他又不是瞎子。
唐言道:“復興復興,國家發展到了現在,各行各業都要復興,那位徐站長作為一名為鐵路事業奮斗了整個前半生的鐵路人,和我們想要振興國產電影一樣,也想振興鐵路事業。
火車每一次技術改進,每一次提速,都能為無數人節省無數時間,所以復興號這個名字,和外表先進、漂亮的車身,才讓會讓他那么開心。
也和之前實驗室里一樣,那場敬禮的戲份,二三十名群演一個個情緒非常到位,敬禮的動作充滿了力量,一遍就過。
他們之所以表現的那么好,我說過是情感的共鳴,而共鳴的原因,是他們對一個為國犧牲的烈士,即便這不是現實,他們只是演一場戲,可是敬這個神圣的軍禮的時候,還是會不由地主地帶入進去,沒有人敷衍。”
說這些干什么...林朝賢大腦有點沒轉過來。
不光是他,韓三坪和雷震雨也一樣,搞不清唐言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唐言也沒有賣關子:“其實,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我們華國人的家國情懷、愛國情懷,徐站長開心是因為鐵路事業,但首先是華國鐵路事業,主體是國家。
那些群演,為犧牲的烈士,為一個簡單的軍禮共鳴,也源自于他們對國家的認同,而保護這個國家的,正是一個個像男主角這樣的無名英雄。
我們認同國家,就會對任何有利于國家和社會的事,任何為國家和人民做貢獻的人而共鳴,不管是軍人、警察、教師、醫生還是其他行業。
這就是我們華國人最簡單、樸實的情感,林導如果想要打動觀眾,光靠在香江那一套警匪片里的生死兄弟情,是遠遠不夠的,無法觸動到觀眾柔軟的內心深處。”
“家國情懷?”
林朝賢離開華龍數字的時候,心里不斷地重復這四個字。
難怪,難怪那幾場戲總是覺得有點不對勁。
難怪唐言的劇本里,男主角知道被隱瞞真相之后,沒有反抗,沒有個人情緒,沉默了一會之后,還是沒有怨言地去執行任務。
當初自己想在中間加一點轉折性的東西,比如男主角的父親,比如加深前面和女主角的感情,比如發泄一番,最后無可奈何只能去執行任務。
可唐言全都說沒有必要。
現在林朝賢懂了,就是家國情懷,為了國家。
可是我的國呢?
林朝賢看著腳下的這片土地,只感覺無比的陌生,內心深處又隱隱有些熟悉。
華龍數字公司里,韓三坪直直地地盯著唐言。
“韓總,您看什么呢?”
“我看你這么會說,不去干傳銷都可惜了!”
“...傳銷犯法的。”
“你為什么跟林朝賢說什么多,都上起政治課來了。”
“我這是給他進行社會主義改造呢。”
“改...改造?”
“對啊,香江導演,從思想上來說,跟我們就有很多差異,林朝賢是個有能力的導演,但是要是和內地的觀眾腦電波對不到一起去,也是白搭。”
“就因為這?”
“要不然還能因為什么。”
唐言也是用心良苦啊,未來林朝賢的《湄公河行動》、《紅海行動》、《緊急救援》三部大片,雖然前兩部都很好,但是有一個很大的問題。
把這三部電影里主角的身份換成飛虎隊之類的,都不會有多少違和感。
其中《緊急救援》最嚴重,所有鏡頭不變,字幕改一個香江水上救援隊之類的,根本不會有任何區別。
三部電影都是,跳不出自身認識的局限性,對國家,對軍隊,對國際關系都沒有充分的理解。
哪怕口碑最好的《紅海行動》,也有人這樣評價,說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在打什么仗,不清楚自己該保護誰,不清楚敵人是誰,隨意擴大戰斗,隨意介入不明國際爭端
有些偏頗,但是確實有這種問題。
香江導演就是這樣的,不管是歷史題材還是這種軍事片,都有自身的局限性。
所以唐言在《源代碼》的拍攝中,偶爾會提到一兩點,就像那場敬禮的戲。
剛才才會說這些話,也是希望林朝賢未來能夠擺脫這種局限的認知,對內地又更深的認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