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凌走出洞府沒幾步,玉雪照就立時“醒”了過來:“狗……主人,放我下來,我自己能走。”
他此刻沒有功夫理會這狐妖,聞言松手,直接施展遁術,往朝那行宮飛去。
玉雪照維持著人形,還穿著那套粉色交領窄袖襦裙,打著石榴紅絲絳,靈蛇髻上赤金長簪折射的光彩一點一點的,垂在耳畔的耳墜子,映照出她雙頰的一抹緋紅。此刻,她渾然沒了平素的跳脫,而是面色微紅的跟在裴凌身后。
剛剛走到半路,卻有一道人影從旁而來,忽然擋在了裴凌面前。
來人須發皆白,面容熟悉,正是厲獵月的十七叔,厲無定。
裴凌見狀,微微一怔,忙停下腳步,行禮道:“敢問前輩……敢問十七叔有何吩咐?”
厲無定笑呵呵的撫了把長須,說道:“恭喜裴圣子。”
“圣子修為精深,實力高強,此番一戰成名,普天之下,都知道我圣宗,又添一前途無量的新血,我厲氏,慧眼如炬。”
“當然,資質天賦,猶如玉生石中,不經雕琢,終不成器。”
“這也是你自己刻苦修煉,有心上進。”
他顯然心情很不錯,滔滔不絕的稱贊了一番裴凌,這才想起正事,“老祖有件東西,讓老夫在道侶大典結束之后交給你。”
“但老夫擔心打擾到你跟獵月,所以才一直等到了現在。”
聞言,裴凌臉色頓時有些不自然。
他剛才不是在跟厲師姐一起,而是宗主夫人……
不過這種尷尬只持續了短短片刻,裴凌就很快鎮定下來。
這在重溟宗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眼下更重要的,肯定是老祖要送他的禮物。
“有勞十七叔。”裴凌說道,“不知老祖所賜是何物?”
他心中頗為期待,畢竟,剛才宗主跟宗主夫人給的賀禮,就已經非常的豐厚。
而厲氏老祖不但輩分更在宗主夫婦之上,跟他以及厲獵月的關系,也更為親近。
眼下這份禮物,八成是遠超他想象的至寶。
期待之際,卻見厲無定取出一枚玉簡遞了過來,說道:“這玉簡被老祖用手段封印,只有你才能查看。”
玉簡?
裴凌心中猜測,系統沒有上線收錄的意思,看來不是功法、技藝之類,但身為厲氏老祖,出手必定不會寒酸。
想到此處,他道謝之后接過玉簡,直接拿起查看。
爾后很快發現,玉簡之中,只記錄了兩件事情:一是厲氏老祖已經閉關,而且還從命魂殿帶走了裴凌的命魂燈,且施展秘術,為其遮掩天機與命格。
二是,既然圣子之位已經到手,就趕緊逃吧。
在蘇離經卸任宗主之前,不要回宗。
看完之后,裴凌頓時呆住。
爾后,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從他背后升起。
厲氏老祖當初輕描淡寫的告訴他,這不是什么大事,厲氏完全可以替他扛下來,讓他只管全心全意爭奪圣子之位就行……結果現在,他確實成了圣子,還跟厲師姐締結為道侶,但老祖轉眼就直接閉關了??
他這次犯的事情,連九阿厲氏都扛不住?
但之前又是怎么回事?
宗主連著為他舉辦了圣子大典與道侶大典……
宗主與宗主夫人都給他送了豐厚的賀禮……
還有剛才宗主夫人在翠磊山洞府跟他……
這時候,眼見裴凌面色不對,厲無定關切問:“裴圣子,怎么了?”
裴凌猛然回過神來,眼下不是搞清楚具體情況的時候,得趕緊先按老祖的吩咐做,才能保命!
于是,裴凌迅速回道:“沒事,只是老祖交代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任務,我必須立刻動身。”
任務?
厲無定微微一怔,他還以為老祖給裴凌的,是什么神妙的功法或者秘術。
不過,考慮到老祖特意用手段封印過玉簡,顯然這任務只能裴凌知道,因此,他也沒有細問,只道:“若是有什么需要,盡可以開口。”
裴凌點頭:“好,多謝十七叔。這幾日也辛苦十七叔了,十七叔好好休息。”
厲無定微微頷首:“都是一家人了,毋須客氣。”
語罷,他便施展遁術離開。
目送厲無定身影消失,裴凌立刻帶著玉雪照,轉頭往宗門傳送陣遁去。
與此同時,他取出一張傳音符,催動之后,立時說道:“厲師姐,老祖交給我一件非常重要的任務,我必須離開宗門一段時間。”
傳音符里一片沉默,過了片刻,才響起厲獵月的聲音:“一切小心。”
裴凌聞言,神色微黯,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他深吸一口氣,沉聲道:“我會很快回來。”
簡短的傳音很快結束,一人一狐已經抵達傳送陣。
站在陣紋繁復的傳送陣前,裴凌低頭看了眼身側還一頭霧水的玉雪照。
這次的事情,跟玉雪照一點關系都沒有。
但他不能將玉雪照單獨留在宗內,因為對方與他之間血契相連,重溟宗有無數手段,能夠通過玉雪照身上的血契,定位到其主人的真正下落。
而裴凌如今,顯然也沒空與玉雪照解除血契。
因此,眼下一定要趁著宗主還沒反應過來,趕緊帶著玉雪照一起逃走……
定了定神,裴凌帶著玉雪照走上傳送陣,以銘牌催動陣法……
四周空間一陣波動,停息下來的時候,裴凌與玉雪照已經出現在一片荒郊野嶺。
這次傳送的地點,跟上次一樣,都是位于荒僻之地,無人看守,只有以一片龐大的杏花林布設陣法拱衛的據點。
踏出陣法,裴凌以神念確認四周無人,也沒有什么監察的手段,心念一動,整個人周身上下頓時一陣變幻,迅速幻化成王高的模樣。
當初正位圣子前,他逃出宗門,天下只有三個地方可去。
一是正道;二是青要山;三是以康少的身份,躲入天生教。
但現在,厲氏老祖已經替他保管命魂燈,遮掩天機與命格,他只要隨便換個身份,除了厲氏之外,宗門再也尋不到他的下落。
天下之大,他哪里都可去!
“狗主人,我們要去哪?”玉雪照躍上一處杏花枝頭,粉裙紅帶翻騰,她歡快的踢落杏花紛紛如雨,開心問道。
裴凌徐徐吐出一口濁氣:“且先當個散修,云游天下。”
說出這話后,他忽然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輕松,仿佛一下子放下了一座無形的大山一樣,不禁微微詫異,但很快,就明白了原因……
背靠厲氏,雖然毋須為修行資糧奔波賣命,還有著種種特權,驕行眾人,但畢竟身處魔道宗門,耳濡目染種種,皆與他本心有著許多格格不入卻無可奈何之處。
從前雖然也有幾次任務,離開宗門。但那到底只是臨時的,終究還是會回去。
且無論去往何處,都脫不開重溟宗弟子這層身份。
圣宗天驕,是威懾,是保護,在某種意義上,也是從底層一步步殺上來的榮耀……然而,卻也是束縛,是有違道心,是……不自在!不逍遙!不快活!
而此刻,他才算暫時的擺脫了重溟宗的保護與轄制,邁出了真正無拘無束的一步……
似樊籠解去,道心澄清,裴凌倏忽想到了自己少年時候,尚未激活系統,憑著資質與毅力修習鍛骨訣時的心情。
拮據,痛苦,于生死之間游走,然而卻對未來充滿了希望與各種各樣的幻想,鮮活而恣意。
彼時無權無勢,蟄居鹿泉城,從未去過其他任何地方,卻仿佛擁有著整個世界。
而入重溟宗之后,固然修為地位,節節攀升,卻終日為種種理由,不得不奔波。當年入道時的逍遙長生之念,早已無暇顧及,也無力顧及。
今日游魚歸海,虎兕出柙,他終于可以,真正的做一回自己……
此時此地正煙雨朦朧,杏花翻飛間,沾染點滴晶瑩,如夢如幻。
裴凌廣袖飄飄,大步而行,卷起無數杏花雨,帶著玉雪照走出杏花林,踏上新的旅程。
久在樊籠意氣消,
磨盡塵鱗逆波濤。
而今長嘯去青冥,
斬盡羈梏意逍遙。
(第二卷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