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長江,三峽。
四周都是濃郁的深色,水體黑暗不堪,伸手不見五指。
五十多米深的水底,射燈在黑暗中就像是一滴墨水被滴在了海洋里,根本無法穿行多少距離,就被無限的黑暗吞沒了。
在這樣的深邃的黑暗中,在宛如深空的水底,射燈根本起不到太大的作用,之所以點亮它,與其說是為了照明,不如說是為了照亮自身……以方便身邊的人看清自己。
“亞紀。”
男孩似乎找到了什么,呼喊自己身邊的女孩。
他的聲音被潛水衣轉化為了微弱的電流信號,沿著纖細的數據線傳遞到了女孩的耳邊。
在黑暗寂靜的水底,這條纖細的數據線聯系著他們。
酒德亞紀游到了他的身邊。
“發現什么了嗎?”酒德亞紀問他。
葉勝輕輕地踩在水底的沙粒,伸出去撫摸著光滑的巖壁:“需要探查一下,現在還不能確定。”
酒德亞紀和葉勝配合練習了五年之久,在此之前就搭檔執行了很多次任務了,所以她一瞬間就明白了葉勝的想法:“你要使用‘蛇’嗎?”
“嗯。”
簡單的交流之后,兩人就開始行動。
雖然葉勝平時也是個話多的人,但是在深水之下,有限的氧氣讓他們一切的行動和話語都變得簡潔,這也讓的相處也讓他們擁有了難以言說的默契。
很多時候,他們從一個眼神就能讀出彼此的內心。
如果他們能看見此次的眼睛的話。
但他們從未相愛,這按照慣例是禁止的。
就像是之前千百次排演的那樣,酒德亞紀游到了葉勝的身后,潛水衣的腳蹼中彈出剛爪,緊緊的刺入了巖石之中。
不得不說,學院裝備部的技術真的很好,即便是在難以發力的水底,鋼爪也還是輕而易舉的刺入光滑的裸巖,固定住了酒德亞紀的身體。
在五十米深的幽暗水底,從背后抱住了葉勝,她抱得很用力。
只有這樣,才能在危險的水底穩住葉勝的身體,保護他不被暗流帶走。
這個雙手從后邊環抱的動作,有點像是女孩乘坐在男孩摩托的后座,準備趁著陽光正好一起去兜風。
恰好,他們也正在這樣青春的年紀。
但是如今的場面遠遠沒有那么溫馨,在情況復雜的水底,任何失誤都有可能導致危險的發生,而危險一旦發生,往往就是無法挽回的悲劇。
酒德亞紀雖然已經出過很多次任務,但每當這個時候,還是忍不住把懷里的男孩抱緊。
這是他們一直以來合作的方法,葉勝動用言靈•蛇的時候脆弱如嬰兒,幾乎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甚至會失去意識摔倒。
在水下,這是再危險不過,一旦失去意識,就隨時可能被水流帶走,如果再被纜繩或者水草纏住,那就有生命危險。
所以,每一次葉勝準備使用“蛇”這個言靈能力的時候,酒德亞紀都會這樣抱住他。
在五十米之下的水體里,世界孤單得讓人懷疑自己的存在,如果不抱緊些什么,似乎連靈魂都會在一份黑暗的孤獨中慢慢迷失。
“你再抱緊點,我就要被你勒死了。”
這個時候,葉勝忍不住吐槽了一下。
“你再這樣說,等會你使用言靈失去意識的時候,我就松開你,讓你被水流帶走。”酒德亞紀升起想要在葉勝腰上掐一把的沖動。
“然后我就一個人游上去,告訴曼斯教授,葉勝他壯烈犧牲了,讓他給我換一個帥一點的搭檔。”
雖然語氣有些惡狠狠地,酒德亞紀把葉勝抱得更緊了。
“我不帥嗎?”葉勝小聲嘟囔了一句,然后以更小的聲音說,“比我更帥的才不會看上你,你換來也沒用。”
這些話,酒德亞紀自然是聽不見。
短暫的交流結束,兩人都默契得再也沒有說話。
感覺到了后背傳來的觸感,葉勝緩緩地握拳,閉上了眼睛。
那些虛擬而冰冷的蛇在他的腦海中流動,葉勝只要集中注意力就能看見它們,他的腦海就是蛇巢,蛇群纏繞在他的腦海,泛著冷光的蛇鱗不斷摩擦,沙沙響動。
“摩尼亞赫,做好準備,啟動設備儀器的電磁屏蔽。”葉勝說。
“摩尼亞赫收到,你的生命狀況正常,腦電波頻率正在急劇上升,電磁屏蔽開啟完畢,可以啟用言靈•蛇。”耳機中傳來一個干凈的女聲。
正在與葉勝聯絡的是一個叫做賽瑪爾的拉丁女孩,她和這次行動的負責人曼斯•龍德施泰特教授一起在“摩尼亞赫”號,為這次行動提供支援。
無論曼斯教授,還是葉勝與酒德亞紀都是卡塞爾學院的精英,這么多人齊聚三峽,是為了尋找青銅與火之王的宮殿,青銅城。
根據史料推算,青銅與火之王諾頓曾經化名李熊,輔佐公孫述稱帝,并且在長江沿岸的某處修筑城池,這座城池就是諾頓的宮殿,它的卵就藏在這座城池之中。
如今,諾頓就快要蘇醒了。
得到了回復,葉勝閉上眼睛,向黑暗中水體伸出手,緩緩地張開嘴,發出的聲音帶著重重的回聲,像是某種宗教音樂中的歌聲,但遠比那要威嚴。
難以言說的力量變化隨著發生,他周圍的水體開始不正常的輕輕波動,這是葉勝使用的語言所具有的力量,曾經龍類就用這種語言向世界下達命令,而世界也必須服從。
思維深處的蛇被解放出來,它們沿著葉勝的四肢百骸流動,就像是被放出柵欄的馬群,四方的水域就是它們的草原,蛇群瞬息之間就沿著水體到了遠方和深處。
此刻摩尼亞赫號監控到了強大的生物電流,在水下的某一點爆發出來,隨水流動。
言靈·蛇!
葉勝是在3E考試中第一次遇見了這些“蛇”。
它們似乎把葉勝當作了宿主,棲息在他的思維深處,宛如真正的蛇冬眠著、沉睡著,只有在葉勝使用自己的言靈才會驚醒它們。
這時候,蛇群就會化為葉勝的眼與耳,替他探索這個世界的一切,清晰如他借助神的眼睛俯視世間。
“蛇”在科學的角度解釋是一種生物電流,而在龍類的敘事中它們則是被降服的奴仆,和鐮鼬一樣,學院的教授一直在為這兩種說法爭論不休。
但他們也確實具有電流的特性,在水體中暢行無礙,只有絕緣體可以阻擋它們。
此刻,葉勝在水深50米以下,長江龐大的水體大大強化的蛇的探索能力,以葉勝為為中心,五公里以內的水域都在葉勝的監視之下。
這超越了摩尼亞赫的聲納系統,更加有效,也更加隱蔽。
葉勝的意識隨著四散開的蛇群,瞬間滲入了水底的每一個角落,朝著遠方,也朝向深處。
他猛地睜開眼睛,雙眼中流淌著淡金色的微光,相比于那些變態的混血種,葉勝的黃金瞳稱不上璀璨,卻莫名讓人覺得安心。
“蛇”為葉勝帶回了黑暗中的信息。
世界仿佛都被展開,拆分成一小塊一小塊,有點像是樂高的積木塊或者散落的像素,只是顏色單調無比,如鉛一般的沉重,每一小塊都是一條蛇所看見的世界,他們彼此散落,又以某種特殊的方式連接,他的蛇群就在這無盡的小塊中穿行,所到之處皆為黑暗,在蛇群眼里,這無疑是一個混沌而乏味的世界。
亞紀感覺到葉勝的身體在輕微地顫抖,這是他最虛弱的時候。
蛇群放出,葉勝心跳速度迅速地下降到每分鐘不過30次,這個頻率低得讓人害怕,如同即將死去,血液溫度也在緩慢降低,猶如是要化為真正的蛇。
冰冷、死去、融入這黑暗的水里。
酒德亞紀加力摟住了葉勝,就像是試圖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他。
她不是第一次經歷這種事,所以知道葉勝現在就如襁褓里的嬰兒一般脆弱,需要她的保護,自己的擁抱就是他的安全衣。
“葉勝……”
女孩的聲音在無盡的水流消散了。
•
“你覺得葉勝他們能找到青銅城嗎?”摩尼亞赫號之上,曼斯教授問拉丁女孩賽瑪爾。
“教授,你要是擔心葉勝他們的安全,可以直接說出來,沒必要用談話的方式掩蓋自己的擔心。”
賽瑪爾把食指抵住嘴唇,發出噓的聲音,又指了指她面前的聯絡臺:“葉勝那邊還需要我的支援,原諒我暫時不能陪你談心。”
曼斯教授表情激烈變化,看他的樣子,就像是要蹦出“你怎么跟老師說話”“信不信我扣你實習成績”之類的話,不過他最終什么都沒有說出,安靜得就像是在玩木頭人游戲的孩子。
這次行動,曼斯的心總是安定不下來,所以才忍不住緊張了些。
或許是青銅與火之王這個名號給他的壓力太大了吧,那位傳說中暴躁無比的君王,在初代種里也算是佼佼者,即便是以激進著稱的屠龍密黨,也幾乎沒有面對如此高等級龍類的經驗,一切都是空白,只能靠著推測和準備開展行動,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么意外。
在面對龍類的時候,人類的無知往往需要用鮮血來填滿。
“校長,你的會還沒有開完嗎?”
曼斯在心里催促這那個名為昂熱的老人,如果是他在這里的話,就算是真的出現什么意外,他也一定能輕松擺平吧。
如此凝重的時刻,船艙里忽然響起嬰兒“哇哇”的哭聲,中氣十足,嘹亮無比。
曼斯的臉一下子苦了下來。
•
葉勝的身體猛地抖動了一下,瞳孔中的淡金色消失,變回了常見的黑瞳,與此同時,他的心跳頻率急速回升,血液重新變得溫暖起來,那些“蛇”重新回到他的思維中休眠。
無一遺漏。
“怎么樣?”酒德亞紀問他。
也不知道她是在問葉勝身體怎么樣,還是在問葉勝調查結果這么樣。
葉勝搖了搖頭:“不是我們要找的地方,青銅與火之王的青銅城不在這里,我通過蛇只看見了被水流淹沒的村莊遺跡,它們在幾十年之前還有人居住,只是因為修建三峽水庫而才被江水淹沒。”
“這樣的村莊在中國有很多,三峽水庫被修建的時候,曾經有個涉及數百萬人的搬遷計劃,很多村莊都在那個時候被遺棄了,漲水之后就被淹沒在了水下,如今成為了我們搜尋青銅城的阻礙。”
葉勝看起來有點遺憾:“剛剛,我以為我找到了青銅與火之王的宮殿來著。”
“沒事,我們還有時間。”酒德亞紀安慰了一句,有些感嘆,“數百萬人遷移留下的遺跡,也難怪你會認錯,這真是一個浩大的工程啊,很難想象數百萬人會為同一個目標而背井離鄉,一同行動。”
“人類個體的力量雖然弱小,但如果匯集起來,那也將是不可阻擋的洪流,這沒什么難以想象的。有歷史以來,人類就是靠著一次次協力,我們才能把一次又一次的給復蘇龍類重新蓋上棺木,把他們釘死在墳墓里。”葉勝說,“沒有收獲是正常的,青銅與火之王的宮殿不可能這么容易就被找到,我們氧氣快要耗盡了,還是快回船上吧。”
“雖然這次沒有收獲,但我有預感,我們快要找到它了。”
“好。”酒德亞紀點了點頭。
葉勝的動作忽然又停了下來,無奈的拍了拍酒德亞紀纏在他腰上的手:“你要讓我抱著你游上去嗎?我雖然不介意帶著你,但你最近長胖了不少,我怕自己帶不動你。”
“你……!”酒德亞紀松開葉勝,把他一把推開,結果忘了兩人中間還有聯絡用的數據線牽扯,讓兩人無法分開。
“走吧,回去了。”
葉勝忽然不開玩笑了,牽住了酒德亞紀的手。
“嗯。”酒德亞紀點頭。
兩人牽著手,扇動腳蹼向著水面游去,水流涌動,黑暗慢慢地遠去,陽光漸盛。
直到破水而出的前一刻,葉勝才放開了酒德亞紀的手。
……
美國,德克薩斯州。
這時候才剛剛清晨,老唐就屋外面轟隆隆的農機聲吵醒。
老唐的這個獵人朋友現在已經退了下來,不再奮斗在獵人的第一線接任務了,而是拿著當獵人時攢下的一百多萬美金,在德克薩斯州買上一塊一百六十多英畝的地,當上了農場主。
如今,這塊一百六十多英畝的土地大半都種上了棉花,10月已到,棉花正是收獲的時候,所以他起得很早。
老唐也不睡了。
穿好衣服,換好鞋子下樓,木地板被他踩得咯吱咯吱的。
屋外,他朋友一身灰撲撲的褐色的上衣,戴著黑色的牛仔帽,上面刺著金色的紋路,脖子上圍了一塊印花的深藍色牛仔領巾,正拿著粗得能打死人的扳手,調試著他的農機。
“John Deere的7660 自行走摘棉機,用的柴油發動機,馬力可以達到500以上,駕駛著它的時候,我總感覺自己回到了在自己放出在泰國執行任務騎大象的那段時光。”他朋友把農機的鐵皮拍得哐當作響,“老唐,要不要上去試一下?”
“我不會開這東西。”老唐想要拒絕朋友的邀請。
“很簡單,你會開車就會開這東西,上去,我教你,亂開也沒事,反正這我這里也沒不會有交警給你貼罰單。”他朋友沒有管老唐的推辭,直接就把他往采棉機上推。
坐在采棉機里,老唐操縱著方向盤,變化著換擋桿,感受到身下這臺巨型的機械開始慢慢顫動,就像是沉眠的巨獸復蘇,巨大的橡膠輪胎轉動,車身一點點前行,在泥土上壓出花紋的輪胎痕。
不知道為什么,老唐心里忽然涌出了一種莫名的激動感,仿佛他開得不是什么采棉機,而是一個巨型機器人,一架無敵的高達,他作為戰士要駕駛著它,即將和敵人戰斗。
“你怎么想著跑來德克薩斯州當農場主了?”采棉機上,老唐忍不住問他朋友。
“累了,就忽然想退下來了。”
他朋友不知道從哪里掏出一盒雪茄,抽出一只點燃,車廂內不一會就煙霧繚繞。
“你也應該知道,干我們這行的人,到了最后往往都會因為各種意外死去,這就是所謂獵人的不詳,所以我一直沒打算做一輩子獵人。我師父就是退的太晚了,才會在洗澡的時候淹死在浴缸里,你能想象一個能徒手游過英吉利海峽的男人淹死在家里浴缸里嗎?警察調查說他是在那之前喝很多了酒,才會在泡澡時昏睡過去淹死,誰都知道這個理由很扯,我師父從不酗酒,因為那會讓他的理智降低,但是警察還是就這么結案了,我怎么申訴都沒用。”
“從那以后,我就知道獵人這一行水很深,獵人網站表面上看起來像是風平浪靜的小湖泊,可你下水之后,就會發現這片湖泊深得可怕,它背后是連著海的,水面之下涌動無數的暗流和怪物,能把每一個下水的人都吞噬,尸骨無存,所以,我選擇接了一個大任務后急流勇退。”
“至于為什么想要當農場主……”
朋友狠狠抽了一口雪茄:“可能是當初當獵人的時候,時刻都藏在陰影里,過得太壓抑了,所以就下定了決心,等到掙錢了以后,一定要買敞亮的地方!做敞亮的事!”
朋友忽然流露出一股子霸氣:“一百五十多英畝的農場,就問你敞亮不敞亮?!”
“必須敞亮!”老唐配合得豎起大拇指。
“哈哈哈哈哈。”
兩個男人粗獷的笑聲回蕩在車廂里。
巨大的采棉機在老唐的控制下慢慢的前行,就像是一頭遠古的巨獸在田地里踏足,油門轟隆隆震響,就像是這頭巨獸的吼聲,它所走過的地方,枯黃的棉花枝折斷,棉球則被剝離。
看著眼前一望無際的白色棉田,老唐忽然升起了一個念頭,要是哪天自己想退休了,干脆也來德克薩斯買一塊大農場種棉花算了。
不行,自己可攢不住一百多萬美金,老唐又搖了搖頭。
那或許可以買一塊小一點的?
……
PS1:5000+字,二合一直接發不拆了。
PS2:下午去體測+打疫苗……你們懂的。
PS3:這一章大部分都是昨天熬夜到三點碼的(驕傲臉)。
PS4:之后有關青銅城的劇情我會寫簡略些,因為路明非不會直接參與,劇情基本和原著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