籮筐一落到地上,里面的豬崽很快就都鉆出來,它們也明顯受到驚嚇,哼哧哼哧地四散奔逃。
劉青山最擔心的事情,果然發生了,這十幾只小豬跟炸營了似的,跑得嗖嗖快,估計想要追上是難嘍。
“啰啰啰——”
車老板子揚著嗓子叫起來,驚慌的小豬都是一愣,然后卜愣著耳朵,警惕地向老板子那邊張望。
只見車老板子蹲在地上,嘴里不停地啰啰著,很快,就有一只小豬崽跑了回來。
老板叔伸手,輕輕在小豬的脖子上抓撓著,這只豬崽還用小鼻子,在老板叔的褲子上拱了兩下,留下一道水漬。
小豬崽最喜歡被人撓癢癢的了,鼻子里發出舒服的哼哼聲,最后被撓著撓著,干脆躺在地上享受起來。
其它小豬也都慢慢圍攏上來,把老板叔圍在中間,車老板子一雙手都忙不過來了。
劉青山和高文學他們要上去幫忙,卻被他打著手勢阻止。
最后這十幾只小豬,全被車老板子給哄回了大籮筐里,幾個人一起動手,重新抬到馬車上,又把磨斷的繩子重新接好,這才長舒一口氣。
“老板叔,還是你厲害!”
劉青山現在是真心服氣,他也明白了,老板叔在集市上的時候,親手抓豬崽,看似隨手的在褲子上擦手。
不是不講衛生,而是叫自己身上,帶上了小豬崽熟悉的氣味,而豬鼻子是很靈的,所以才能順利收服這些小家伙。
每一行都有各自的門道,需要在實踐中慢慢地摸索,需要用心才能做到最好。
就像他們馬上要動工的大棚,以前沒有實踐經驗,更需要用心才行。
經歷這件事,劉青山那剛剛有點飄起來的心思,立刻又沉穩下來。
剩下的旅途就順順當當了,等回到夾皮溝,不少村民都圍上來,一瞧見這些小豬崽,立刻都回家取來繩子。
他們把每只小豬都給綁上,新來的小豬認生,豬圈那邊還沒修好呢,所以先得拴幾天,免得跑丟。
拴豬也不是隨隨便便綁上就成的,拴腿兒的話,容易勒壞;拴脖子更不成了,搞不好會勒死,而且也沒那么多脖兒套。
要連前腿帶脊背,一起綁好,就跟穿著背帶似的,后來那種拴寵物狗的方法,估計就是從這方面受到的啟發。
“青山啊,那邊豬圈還沒弄好呢,忙著買啥豬啊?”
老支書叼著小煙袋,忍不住問道。
劉青山則呵呵幾聲:“支書爺爺,等咱們的豬圈蓋好了,估計豬崽的價格就會瘋漲嘍。”
都是老莊稼人,這個道理,當然是一點就通。
老支書猛的一拍大腿:“是這個理兒,到時候,養豬的人多,只怕豬崽都搶不著嘍。”
張隊長也在旁邊補充:“明天縣里是大集,干脆咱們早點出發,派出去幾輛大馬車,一次性把豬崽買夠。”
正在建設中的豬場的規模,大概能養二百頭育肥豬,另外還有十頭左右的老母豬。
在這個時代,那就算是大養豬場啦,畢竟各家各戶,頂天也就養個兩三頭。
大伙研究一陣,都表示贊同,甚至劉青山還提議說:“有多少買多少,多余的,過些日子,肯定不愁賣!”
老板叔轉轉眼珠,就想明白了:“哈哈,還是青山你這腦瓜好使,咱們低買高賣賺差價。”
“這個不會被說成投機倒把吧?”
老支書穩重,所以有點擔心問道。
這年頭,法律還不大健全,所以許多找不到法律依據的罪名,都一股腦塞進投機倒把里邊去了。
當時有順口溜說:投機倒把是個筐,啥罪都往里邊裝。
“支書爺爺,您不用擔心,到時候啊,咱們肯把豬崽賣給他們,他們還得承咱們人情。”
劉青山心里有數,養豬場又不是個人辦的,打著村集體的招牌,誰敢亂扣帽子?
大伙這才安心,然后就商量起明天上縣里的人選,年八輩不去一趟縣城,所以都搶著去。
一瞧大伙這么踴躍,劉青山也就不用跟著摻和了,剛要跟大姐夫回家,卻又被老板叔給拽住。
只見車老板子扯開嗓子:“大家靜一靜,還有個天大的好消息,俺給大伙通報一下!”
人群立刻安靜下來,車老板用手一指高文學:“文學這次厲害了,成了大作家,稿費拿了四百多,算是給咱們夾皮溝漲臉嘍!”
啪啪啪,劉青山帶頭拍起了巴掌,隨后,大伙在愣了下之后,也都開始鼓掌。
實話實說,村民以前還真不咋待見高文學這種知青,認為他們不會干農活,文不成武不就的。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他們都被那一筆數額巨大的稿費給鎮住了,滿打滿算,整個夾皮溝,除了拐子爺爺,誰家能拿出來這筆錢?
大伙也第一次知曉:原來耍筆桿子也是能賺錢的,而且還是賺大錢。
望著大伙熱切的目光,高文學也激動起來,這么多年了,他也需要別人的認可啊,這無關尊嚴,而是一個男人生存的價值。
“謝謝大伙,俺以后一定會繼續努力,寫出更多更好的作品!”
高文學漲紅著臉,使勁給大伙鞠了一個躬。
“請客,請客!”
人群里有人開始起哄,不用說,當然是張桿子這貨。
結果被老支書給瞪了一眼,立刻不敢再出聲,老支書則恨鐵不成鋼地說著:“桿子,你好好學著點!”
以前的時候,張桿子和高文學住南北炕,在村民眼里,這兩位都是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屬于劃等號的。
現在,高文學忽然一飛沖天,烏鴉變鳳凰,剩下的張桿子,就顯得更加礙眼。
“俺也想寫文章賺稿費,可是俺不認識字啊。”
張桿子倆手一攤,一臉無辜。
大伙一陣笑罵,都吵吵這家伙是沒救了。
只有劉青山走上去:“桿子叔,發家致富的道路千萬條,養豬養雞,種地種菜,啥都能賺錢,關鍵是要肯干。”
俺要是肯干,至于混成現在這樣嗎?
張桿子也耷拉著腦瓜子不吭聲了,他的心里,也漸漸開始動搖:馬上就快四十的人了,再像從前那么混,這輩子也就那樣了啊……
劉青山和高文學回到家里,倆人手上拎著大包小裹的,連楊紅纓都幫忙拎著東西。
院子里晾曬蘑菇的林芝都被嚇住了:“咋買這么多東西,不過日子啦?”
小老四則樂得直蹦高,她都瞧見了:大姐夫手上的黃紙包里,肯定是江米條,都能瞧出來是一根一根的!
“媽,這是給您買的絨衣,天快涼了,得加衣服了。”
進了屋,把東西都放到炕上,高文學拿起一件天藍色的毛衣,捧到林芝面前,臉上也十分激動。
林芝眼中一喜,然后就一個勁搖頭:“這顏色太艷了,給金鳳穿。”
劉青山連忙上來幫著勸說:“媽,這是大姐夫的心意,你就收下吧。”
而劉金鳳則不由分說,拿著絨衣,就往林芝腦袋上套進去,幫著娘穿上,然后喜滋滋地說:“穿上這衣服,媽一下子就年輕十歲。”
林芝笑得合不攏嘴,伸手拍拍高文學的胳膊:“文學啊,媽謝謝你。”
高文學覺得鼻子有點泛酸,自從來到夾皮溝,他都有六七年沒回家,感覺家里的親娘,對他還不如丈母娘親呢。
這個家里,從來沒有一個人,拿他當外人看。
背過身,悄悄抹抹眼睛,高文學臉上帶著笑:“老四老五,這是給你們買的好吃的,以后想吃啥,就跟大姐夫說,肯定給你們買!”
兩個小丫頭,小臉上都樂開了花。
這時候,爺爺奶奶也聞訊趕來,高文學又拿起兩瓶西鳳酒:“爺,這是俺孝敬給你的。”
供銷社沒有茅臺賣,所以他就買了這酒。
然后又拿起兩罐子麥乳精:“奶,這是給您的,等喝完了,俺再給您買。”
“你這孩子,咋亂花錢,買這么貴的酒,喝咱們縣產的碧水大曲就不錯了。”
劉士奎有些不滿地嘟囔了一句。
劉青山湊到爺爺跟前,笑嘻嘻地說:“爺,大姐夫也是一片孝心嘛,您要是不喝,回頭俺都送給拐子爺爺去。”
“你敢!”
劉士奎瞪起眼睛,很寶貝地將兩個裝酒的紙盒摟在懷里,這可是西鳳酒啊,也算名酒嘍。
分完了東西,高文學又將劉青山挎包里的錢都掏出來,擺在林芝面前:“媽,這是俺得的稿費,先交家里。”
這么多?
林芝等人也是一驚。
劉青山則在旁邊敲邊鼓:“大姐夫,你這錢不上交給俺姐,小心……”
該小心的是他才對,沒等說完呢,耳朵一疼,就被劉金鳳給捏住,擰得劉青山齜牙咧嘴,別人瞧得咧嘴直樂。
就連楊紅纓,都促狹地望著他笑,心里還好生羨慕:這姐弟的關系,還真是好啊。
面對劉金鳳的魔爪,劉青山只有屈服的份兒,趕緊轉移話題:“姐,就就不瞧瞧,俺姐夫給你買的啥東西?”
這一招果然好使,劉金鳳撒手之后,從高文學手上,接過一個紙盒子,打開之后,立刻一聲歡呼:“呀,熨斗!”
只見里面是一個銀白色的鐵熨斗,表面是不銹鋼的,十分光亮,劉金鳳都念叨好幾回了,說是上衣褲子洗完了,都是褶子。
想不到,丈夫今天給買回來了,激動得她沖上去,吧嗒在高文學臉上親了一下。
“嘻嘻!”
這聲是小老四的。
“咳!”
這個是爺爺的。
“俺眼睛迷了,啥都沒看見。”
這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劉青山。
劉金鳳這才反應過來,也羞紅了臉,趕緊去外屋地做飯。
買的豬肉燉豆角,當院的大鍋里,則熬著豬油,開鍋之后,香氣就開始飄散,引得大黃狗圍著大鍋直轉磨磨。
“咦,那只小熊呢?”
劉青山沒瞧見熊仔,就問彩鳳道。
“回山上去啦。”
小老四有點失望地說著。
“呵呵,吃飽了就回家,這是拿咱們家當飯店了。”
劉青山一邊拾掇野兔一邊說,好不容易才剝下來兩張大窟窿小眼子的兔子皮,這手把,實在太次。
野兔用鹽水泡一會,去掉土腥氣,然后放到鍋里烀上了。
等烀熟之后,表面抹上油鹽,鍋底撒上茶葉和白糖,又放了一把山上大紅松的鋸末子。
將野兔擺在簾子上開熏,先冒白煙,再冒黃煙,撤火悶幾分鐘,熏兔出鍋。
濃濃的肉香,還伴著淡淡的松脂香氣,絕對充滿山野風味,叫人忍不住食指大動,連楊紅纓吃了都叫好。
老四老五也吃得小嘴巴都是油,彩鳳還說道:“哥,要不你天天都過生日吧,咱們天天都吃肉!”
劉青山輕輕點點她的小鼻子:“以后家里人過生日,必須按照這個標準。”
說完,他還瞥了楊紅纓一眼:“楊老師也包括在內。”
楊紅纓還想朝他瞪瞪眼睛炸炸毛,抗議一下,可是眼睛卻很不爭氣地一紅,趕緊低頭啃兔肉。
吧嗒,吧嗒,幾滴眼淚落在上邊。
可是楊紅纓絲毫感覺不到咸澀,只覺得無比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