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理參軍褚寧。
常恩在心中默念著這個名字。
記得昨天剛見班花時,班花便曾特意提及司理參軍褚寧心思縝密,只是沒想到,這位司理參軍的心思著實有些過于縝密了。
于是輕輕合上案卷,將兩份案卷整齊放在一起,開門把門外等候的小吏,將案卷交換到小吏手上。
“大人,按慣例,借閱案卷是要備案的,二位大人不知誰方便簽個名字?”
管理檔案的小吏很是謹慎,依循著檔案庫房的規則問向常恩與班花。
于是常恩向著班花使了一個臉色,班花會意,將自己的名字簽在了借閱登記冊上。
常恩并不想留下借閱這兩份案卷的字跡,留下太多痕跡,便是為褚寧留下了更多的線索,這樣很危險。
已過辰時,耽誤的時間足夠久了,于是常恩禮貌的向管理檔案庫房的小吏告別,即便并不是自己的屬下,官職也比自己低了許多,可常恩還是做足了禮貌,常恩并不想給人留下冷冰冰的印象,廣結善緣是職場生存的不二法則,即便這間青石城探事衙門里已經有太多自己的奴仆。
可依然要謹慎,想著褚寧對自己的懷疑,常恩再次在心中告誡著自己。
“下面,去哪里?”
班花看向常恩。
“泰豐錢莊,查案。”
常恩簡潔的回答。
于是兩人走出探事衙門,門前車夫已然為兩人備好車,依然是昨晚那座略微有些擁擠的馬車。
好在今天沒有紅蓮,兩人勉強可以坐得下去,常恩倚著車廂一側而坐,而后閉目思考著。
兩份案卷查閱完畢,令常恩疑惑的三個問題并沒有找到答案,可是卻也算有收獲,常恩在腦海中快速整理著信息,有兩點信息引起了常恩的注意。
第一,常家的發跡史有些模糊。
他并不相信一個農民家庭能在短短兩代人的時間里便可以快速積累財富成為名冠青石城的大富豪。他同樣不相信什么農民企業家能夠創造什么暴富的奇跡,依據前世的經驗,奇跡的背后總會有破壞游戲規則的痕跡,只是現在常恩還沒有找到。
第二,常家與元知的糾葛似乎極深,早在常家的幾次官司糾紛中總是隱隱出現了元知的身影,即便那個身影有些模糊。
想要解開這些謎團,似乎只有查清泰豐錢莊蘇長更一案。
蘇長更的死與常規山的死近乎一樣,常恩相信若是此時有一位明智的查案主官,一定會將兩案合一。
同樣的死亡方式,而且這樣的方式并不多見。
更何況還有元知的那句囑托,協而不查。
這更像是一種心虛的遮掩。
蘇長更一案像是一道破局的棋眼,常恩隱隱洞察到其后的脈絡,卻尚未看清真容。
關乎常家,此案一定要破,而且要快。
褚寧對自己的調查已經開始,他需要搶在這位同僚有突破前,盡快知道常家與自己還有元知之間究竟發生過什么,畢竟自己還有一個更加要命的身份——諾皋術者派出的高級間諜。
常恩在心里想著。
“李春夢。”
馬車吱喲喲的走著,班花的聲音打斷了常恩的思緒,于是常恩警惕的睜開眼睛。
上一個世界的名字,在這個世界被人呼喊出來卻總是充滿著危險的氣息,這樣的感覺有些諷刺。
“沒人啦,我才敢這么叫的。”
似乎看出了常恩的警惕,班花小聲說道,可常恩依然還是沉默著,他并不喜歡班花此時的小小放肆。
“早晨給你買的肉燒餅怎么不吃?”
班花看著常恩手里拿著的肉燒餅,油脂已經浸投了包裹著燒餅的紙張。
“不餓。”
常恩簡潔的回應。
“你是不是還想把燒餅拿給那個鐵捕頭?你想再看他吃一次燒餅?”
果然是前世便已熟實,幾乎一句話便洞穿了常恩的心思。
可被人洞穿心思的感覺并不太好,于是常恩繼續沉默著。
“是啊,那吃燒餅的樣子太像了。”
這是一句隱卻了主語說的說辭,常恩知道那個主語是什么。
鐵螺巖吃燒餅的樣子,真的太像張大力了。
班花皺了皺眉,發出一句感嘆,這樣的感嘆同樣帶著濃厚的懷疑意味。
都是因為那個冰冷的聲音,讓班花何小婷與自己一樣變得敏感起來。
現在開始播報,穿越者132人,死亡1人,剩余131人。
現在這個世界還有131名穿越者,無論怎樣的巧合都值得留心,鬼知道在每一具陌生的皮囊下究竟藏著什么樣的靈魂。
肉燒餅當然是留給那位名叫鐵螺巖的捕頭的,他想再次親眼看一下鐵螺巖吃燒餅的樣子。
畢竟,這種吃燒餅的方式同樣并不多見。
即便經歷過王大福的背叛,可他今天想再冒一次小小的危險,確認一下鐵螺巖的身份。
因為如果這個世界只有一個人可以信任的話,常恩會毫不遲疑的選擇張大力。
而且如果他真的是張大力,常恩相信,張大力一定會發出回應,那是只有他們兩人可以看懂的回應,無論是在前一個世界還是在上一個世界。
將這個小小的心思藏在心中,常恩開始饒有興趣的打量起小珠手里的黑傘,岔開話題。
“小珠大人,為什么你總是喜歡帶一把黑傘。”
常恩若有所思的看著班花手中的黑傘,印象中從他與班花相遇以來,這把黑傘便從未離開過班花的手。
“遮陽。”
班花同樣給出了一個有些囫圇的答案,似乎這同樣也是一個班花并不想深聊的話題。
遮陽。
可是常恩清晰記得,這把總是拿在班花手里的黑傘似乎總是很少打開過。
留給兩人竊竊私語的時間并不太多,馬車在下一刻停下。
“大人,到了。”
車廂外傳來車夫的聲音,于是兩人收攏了各自的心思,下車。
泰豐錢莊今日似乎并不太熱鬧,錢莊內外醒目可見出出進進的青石府衙捕快,好生意最怕犯官差,看來今天泰豐錢莊的生意注定不會太好了。
“常參軍兄弟,你可來啦。”
尚未進錢莊,便已見到那位名叫鐵螺巖的捕頭站在門外,似乎一副等候多時的模樣,依然喚著那般奇怪的稱呼,一副親熱的模樣,與昨晚對元知的態度大相徑庭。
“鐵捕頭,昨日回家太晚,今日來的慢了些,”
繼續秉承著廣結善緣的心思,常恩同樣以禮相待,笑呵呵的說著。
“這位是泰豐錢莊的錢掌柜,今天聽說探事衙門的大人要來,特意等在此處要請大人吃午飯呢。”
于是鐵螺巖一把拉過身邊一個身矮小的中年人,動作有些粗暴的推到常恩面前,錢掌柜呵呵賠笑著,一副雞給狐貍拜年的架勢。
能夠讓這位掌柜如此小心謹慎專門等候在此,似乎……探事衙門的名聲頗有些威勢呢。
“三位大人,酒菜都備齊了,咱們先填飽了肚子才有力氣辦案不是,咱們里面請?”
體貼周到,八面來風,一副地道商人的模樣,常恩觀察著眼前這位錢掌柜,在心里如此想著。
“真好啊真好啊,要不是泰豐錢莊死了人,請動了探事衙門的大人,咱們這下苦力的也吃不上他們泰豐錢莊的飯不是。”
鐵螺巖的話里依然藏著對探事衙門的不滿。
錢掌柜的臉色似乎并不太好看。
于是常恩笑呵呵的打破了這有些尷尬的僵局,拿出手里的肉火燒。
“不急不急,若是鐵捕頭餓了,在下這里特意為鐵捕頭備了肉火燒呢。”
耽擱了大半個早上,肉火燒已經涼了,可是這無關緊要,僅僅只是一個道具而已。
小小的試探就要開始了。
常恩笑瞇瞇的瞇起眼睛,嘴角浮現出一絲冷笑,這次魯莽的試探他心甘情愿承擔最糟糕的后果。
只因為他要確定這人是不是張大力,這同樣很重要要。
“昨晚看到鐵捕頭愛吃肉火燒,在下便記在心里啦,這可是在下一早便為鐵捕頭買來的呢。”
明明是班花為自己準備的早餐,常恩坦蕩的借花獻佛。
于是鐵螺巖有些疑惑的打量著常恩,打量著有些冰冷的肉火燒。
這位聰明的捕頭很快便意識到這是一絲有些異樣的舉動,一位探事衙門的參軍,本不必這樣小意的結交自己。
奇怪的舉動,而后是更加奇怪的話語。
“說起來,在下看到鐵捕頭昨晚吃燒餅的模樣可是喜歡的緊呢,勾起了在下一絲小小的回憶呢。”
“在下幼年讀私塾的時候,每當下學便喜歡與一位至交好友去私塾對面的一間燒餅攤吃燒餅,我的那位至交好友也與鐵捕頭一樣,總是喜歡將肉火燒撕成兩半,然后團進手里,一口吞下。”
“那是在下幼年最幸福的時光。”
“后來大家長大了,我們很少再見面,可我養成了一個習慣,每到一個地方總要去吃一吃當地的肉火燒。”
“可是,再也沒有吃到過那種味道。”
“似乎食物的味道只會存在在特定的時光里。”
常恩輕輕嘆了口氣,一絲淡淡的哀傷浮現在臉上,這似乎同樣是一個哀傷的故事。
于是眼前大咧咧的鐵捕頭突然像石頭一般凝固了片刻,而后一把搶過常恩手里的一個肉燒餅,狠狠撕裂成兩半,將一半丟在地上,將令一半在手里狠狠折疊折疊再折疊,揉搓成一個面團,大口塞進嘴里,咀嚼再咀嚼。
鐵螺巖再次用常恩熟悉到兩輩子都忘不掉的吃相狠狠啃著冰冷的并不可口的肉燒餅。
于是常恩仔細看著,他在等著眼前的漢子發出回應。
于是冷靜的目光很快停留在鐵螺巖的左手上,他發現鐵螺巖的左手輕輕下垂至腿邊,食指正在輕輕的若有若無的敲擊著大腿。
毫無規律的敲擊,卻又像有字符傳入常恩的腦海中,是熟悉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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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的字符,而后轉換為字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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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亂的字母,而后依照字母表各退一位。
m n t m d y c y l
于是字跡生成。
夢,你他媽的也穿越啦?
清晰的字跡出現在常恩的腦海中,于是常恩看著眼前陌生的漢子,開心的笑了。
“是的。”
看著面前的鐵螺巖,常恩突兀的說出兩個字。
“真好。”
鐵螺巖看著面前的常恩,同樣突兀的說出兩個字,同樣開心的笑了。
只有鐵螺巖與常恩知道,此時兩人四個字的對話其實并不突兀。
因為李春夢接到了來自張大力的回應,眼前的回應方式是他與張大力在上一個世界中便曾經使用過的。
并不復雜,只是略有繁瑣。
這是摩斯密碼,最常規的一層加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