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子很悶,空間也很小。
對于杜楠安的體型來說,躺在里面蜷縮著身子必然不會舒服。
好在下面鋪蓋的金條,全部被他丟進了團隊倉庫去,空間比那個查理先生還是要富裕一些。
閑暇之余,徐童不忘拿著文件袋里的文檔隨意翻看起來。
昏暗的視線,并不影響徐童的視覺,方才看得太匆忙,此刻每一行被他仔細翻看后才發現,這位月季酒店的老板,姓方,叫邵華。
資料后面,還有一些變賣合同,大概意思是要將這些轉讓的產業,全部變賣掉。
合同無一例外,簽名人一欄上都是空白,顯然是在等查理先生接管了這些產業后,只需要簽個名字,拿到交易所就能兌換出至少八萬兩白銀。
這些錢在眼下這個時代,可絕對算得上是一筆橫財。
翻看到最后兩頁時,徐童還意外地看到夾在合同里的一張船票。
目的地竟然是米國。
“有意思,一個華夏土豪,竟然要把自己的全部身家都留給一個外國人,還要他帶著自己的全部資產離開新界,前往米國那個遙遠的地方,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超級大禮包??”
可讓徐童不理解的是,這樣的好事,按說查理先生應該是歡天喜地,抱著方先生的大腿喊爸爸就對了,干嘛要被捆綁起來鎖進棺材里??
徐童想不出,在這份超級大禮包放在眼下的時代里,又有什么理由拒絕呢??
除非……
徐童突然想起來,在上次自己扮演馬家公子時,道具冊曾提示,這個時代里依舊有奪舍的風險。
這個劇本世界和那次劇本非常接近,難道說……
奪舍!
這個答案浮現在徐童心頭,瞬間一切問題都能夠解釋得通了。
是的,如果換做自己,奪舍之前必然是要將所有的財產,全部完成交接過渡,保證自己在奪舍新的身體后,依舊能夠攜帶上大量的財富,找一個沒有人認識自己的地方重新開始。
被奪舍的人,肯定不會樂意,就算是給自己再多的錢,卻是要丟了自己這條命,換做誰肯答應。
所以這位幸運又倒霉的查理先生就被丟在了這個大箱子里面。
這真是一個完美的推斷。
正當徐童覺得自己已經把答案推斷出來的時候,耳朵一動,就聽到門外樓梯上傳來的腳步聲。
看起來是正主已經來了。
想到這,徐童耐下心思,想要看看這位馬先生究竟是怎么個奪舍法。
“嗡……咔咔……”
房門被推開,隨后就聽到了鎖門的聲音,伴隨著腳步聲走到箱子旁“砰砰!”一陣輕輕拍打箱子的聲音響起。
隨后他就聽到箱子外,傳來一陣沉長的嘆息聲。
“康皇三十六年,那一年康皇三征葛爾丹,我站在街頭遠遠觀望,發現這位皇帝身上的氣運太強大了。”
康皇??
徐童一驚,對方見過康皇??這家伙究竟奪舍了多少次?若是算起來的話,這家伙的年紀恐怕已經是和師爺口中那個倭國老怪物一般長久。
想到這,徐童不免有些驚訝,本以為是末法時代,自己的實力在這里必然是橫行無忌才對,可現在看起來,似乎這個時代并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簡單。
只聽箱子外的聲音繼續說道:“我順應天時,奪舍了一名八旗王爺,很快就積累了萬貫家財,我本想借這位王爺的身份,修仙問道,結果卻被欽天監給看出了尾巴,差點把我打得魂飛魄散,那時候的欽天監還是很強的。”
徐童狐疑地抬起頭,神目通睜開,隔著箱子看到這位馬老板的真容。
這是一個四十出頭的男人,保養得很好,那張細膩的臉上留著長長的胡須,剪了辮子,留了個短寸看上去還挺精神的樣子。
只是說話時候的那種語調,總是讓人感到很不舒服,好像和自己說話的人,更像是個很老很老的老頭子。
徐童目光試著在對方身上打量,結果更奇怪的情況出現了,自己竟然看不透他。
不,應該說是自己目光審視在對方的身上,感覺就像是看到了一個普通人一樣,這種感覺,不久前自己剛剛在師娘的身上遇到過。
“還真是個老怪物!”
徐童有些驚訝,既是印證了自己的猜想,也讓他有些措手不及,不過徐童不慌,即便是這種老怪物自己也未必不是沒有勝算,況且對方似乎也沒有動手的意思,且等等看,看看對方打的是什么算盤。
男人就像是一個坐在壁爐旁的老爺爺一樣,這一開口就開始講起了一大段又臭又長的故事,無外乎是他被欽天監追殺,幾次險些被打得魂飛魄散,最后躲在了鄉野老農的身上,靠著奪舍自己的兒子、孫子、最后三代人才積累下偌大的家業。
欽天監的追殺也大大不如以往,特別是皇朝的腐敗和衰落,讓欽天監逐漸開始失去了從前的光芒,他就靠著這樣一代代奪舍,最終在新界逐漸站穩了腳跟,借著洋人的這股東風,成為了月季樓的大老板。
馬老板說完了站起身:“箱子里的合同你留下,金條拿走就拿走了,我無心去招惹是非,也請閣下讓我一條生路。”
只見馬老板說完,拉開房門,轉身走出去,臨走還不忘把房門給帶上。
“這是求和?徐童沒想到自己還沒動手,對方就已經慫了,轉念一想,覺得也是,人家只是想要奪舍求生和自己也沒有什么生死仇怨,沒必要和自己翻臉。”
想到這,徐童從箱子里站起來,目光一瞧,隔著房門遠遠地就看到這位馬老板已經走下了樓。
“得,人家也不待見自己,自己觍著臉留在這也沒什么意思。”
徐童把手上的文件袋往桌上一丟,就準備下樓離開,畢竟沒仇沒怨的,自己動手也不大好意思啊。
然而就在徐童丟掉了文件袋,往門外走的時候,就聽到床底下發出一陣嗡嗡的呼救聲。
對于這位幸運的查理先生,徐童可沒想過要去救人來著,可走了兩步,還是折返了回來,把查理丟在床上,隨后摘下了查理口中的布條,看看這位查理先生還有什么臨終遺言么。
“死了!死了!!他已經死了!!”
然而出乎徐童預料的是,查理不開口還好,一開口就讓徐童意識到不對勁了:“誰死了?說清楚。”
“馬老板,我親眼看著他在我面前自殺的,他是個死人!”
聽到這,徐童心里瞬間涌起一股不好的念頭,奪舍他不動,可既然本體已經死亡,對方為什么不盡快完成奪舍?既然能發現自己,難道不能發現被丟在床底下的查理么?
這不合常理!
徐童一把推開查理,轉身就準備走,可伸手去開門的時候,胸口沒由來地急速跳動起來,是玲瓏心,玲瓏生七竅,天生就有趨吉避兇的能力。
此刻突然跳得這樣迅速下,徐童一時放在門把手上的雙手一下定格在了那里。
瞇著眼用神目通透過門縫往外一瞧,就見門外不知道是什么時候立著一面鏡子。
鏡子很大,正對著大門。
“這個老賊,果然奸詐,故意示弱讓我放下戒備,若是我毫無防備地打開門,只怕正中了對方的陷阱。”
想到這,徐童瞇起眼皮,一抬手便是一道劍氣劈上去。
“砰!”
熾熱的純陽劍芒貫穿大門,直接劈在鏡子上,然而令徐童感到意外的是,自己的純陽劍氣,一入了鏡子,竟然像是泥牛入海一樣,直接融入進了鏡子中,消失不見了。
這樣詭異的情況,饒是徐童這位陸地神仙也開始有些感到不可思議了,轉身走到窗戶口,既然正門不能走,自己干脆就跳窗戶。
可等徐童走到窗戶前往下一瞧,眼前的一幕,不禁令他眼皮跳了幾下。
目光望去,只見樓下原本繁華的街道,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竟然是一面更大的鏡子。
好像整棟酒樓都立在鏡子上一樣。
“洞天!”
見此情形,徐童一驚,所謂洞天,神仙居所,正是和自己在貴州進入的陰陽洞一般,化一域為界,另開一片洞天。
只是神靈越強大,洞天也會越強大。
這不是修行者的手段,專屬于鬼神所有,難道這位馬老板并不是什么修行者而是一名神靈??
見狀,徐童豁然轉過身一瞧,只見神龕中原本供奉的神像果然已經消失不見了。
“我要走,我要走!!”
這時躺在床上的查理突然睜開腳下的繩扣,跌跌撞撞想要沖出去,徐童伸手一把將人拉回來,他現在也不確定讓查理冒冒失失地這樣闖出去會引出什么麻煩。
“放開我,讓我走!”查理以為徐童要阻攔他開始拼命掙脫起來,見狀徐童只能抬手一記手刀,先把這家伙打昏過去,隨手把人往箱子里一丟。
便是喚出純陽劍來,目光環視四周:“我數三聲,你若是不放我走,咱們就較量較量,看看是你的洞天厲害,還是我手上的劍更厲害。”
一時空蕩蕩的房間里安靜得可怕,徐童深吸口氣,口中開始默數道:“1!”
其實徐童心里一時也沒底,畢竟這一詭異的情況,自己也是第一次遇到,一時皺起眉頭,將純陽劍高舉在頭頂。
劍鋒上瑩瑩生輝,刺眼的劍芒越發燦爛奪目。
“敬酒不吃吃罰酒!看老子砸爛你的洞天!”眼見對方不為所動,一副要吃定自己的模樣,徐童真的怒了。
揮動起純陽劍來,照著前方的大門劈下去。
“轟!!”
瞬間十丈劍芒將大門劈碎余威不減地劈在了門外的鏡子上,可以看到劍芒觸碰到鏡子的剎那,鏡面上蕩漾出猶如水銀一般的波紋,正在將徐童的劍芒一點點吸收進去,只是比起方才那一劍,這次吸收的速度明顯慢了很多。
見狀徐童直接又是一劍斬下去,一連兩道劍芒,劈在鏡子上,這下面前的鏡子開始承受不住,發出尖銳刺耳的崩裂聲。
只待徐童第三道劍氣劈上去時,面前的鏡子便是轟然炸裂開。
巨大的沖擊波,直接將面前樓房給化作一片平地,強光下徐童也不免閉上眼睛,只待強光散去后,徐童微微睜開眼皮,眼前世界已經改天換地,放眼望去一片蔚藍的世界,干凈得不像話。
然而徐童低下頭一瞧,這才發現自己竟然是站在一面巨大的鏡面上。
滴答,滴答……
鏡面蕩漾起一圈接著一圈的波紋,像是有人朝著自己這邊走過來一樣,可循著聲音追望過去,一片空空蕩蕩根本沒有人影。
無論是命眼奇門,還是自己的神目通,好像這一刻全然失靈了一樣。
“你在哪?”
一聲輕盈的詢問聲傳入徐童耳邊,像是有人在開口詢問自己。
“我在這!”
聲音繼續傳來,一模一樣的聲音,像是在自問自答。
而這樣的對話聲,越來越多。
換做常人這時候早就心神大亂,徐童卻反而很冷靜,他知道,奪舍之術非比尋常,最不能亂的就是自己的心神,一旦被對方抓到了機會,自己頃刻間就可能被吞噬到元神。
這時,他腳下的鏡子里全然是自己的影子,每一個影子的神態都不相同,有的哭,有的在笑,有的則是冷眼盯著徐童。
一個人本來就只有一個影子,可面前自己的影子卻是鋪天蓋地一樣,剎那間徐童甚至生出了一種錯覺,仿佛自己也是這當中的一個影子。
不過這個念頭升起的剎那,就被徐童直接給按死了,越是這個時候,越是不能慌。
自己就是自己,影子再多,也只是影子。
當即定下心神,索性盤膝而坐在鏡面上,心神逐漸安定了下來,不受外物影響。
這時候面前千萬影子逐漸重合成一道身影,并且緩緩從面前的鏡子中浮出來,面對面地和徐童坐在一起。
無論是神態,氣質、眼神,都和徐童幾乎完全一樣,這時候恐怕是把師爺請來,也別想分辨出兩人之間的區別。
“我是你,你也是我,我自無根而生,自是無生之影……”
面前的影子口中默念得出一段繞口的經文,一時徐童眉頭微皺,發現自己身子下面的鏡子竟然開始一點點地把他往里面拉,徐童試了一下,結果發現越掙扎,陷的越快。
相信許多人看到這一幕,腦海中都怕是不自覺的想到:“如果被拉入鏡子,是不是就代表著自己從此便會成為對方的影子??”
然而詭異的是,徐童非但不掙扎,反而笑盈盈的看著面前這尊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影子,眉頭微挑,反問道:“你確定你是我?”
面前這個和徐童一模一樣的身影嘴角露出獰笑:“我既是你,那便是你是,何須確定。”
徐童聞言,索性閉上眼睛,一副你愛怎樣就怎樣的模樣,靜靜等著自己的身體一點點地往下沉,眼見徐童突然這樣配合,面前的影子臉上終于為難的神情,皺眉道:“你不擔心我么??”
徐童眼皮都不動一下,甚至連回應都沒有,完全一副你愛咋就咋樣的模樣,讓影子越發感到棘手起來。
奪舍非同兒戲,即便作為神靈,每次也不敢有必勝的把握。
徐童的意志堅定如磐石,任憑他如何想辦法擾亂這家伙的心神,如果說自己的念頭足可以見縫插針,只要對方稍有絲毫情緒波動,就能讓自己的意志污染掉對方的思維。
可偏偏面對徐童,影子感覺面前的這家伙,就是一塊毫無破綻的石頭,一點縫隙都不給他。
不過片刻間,徐童的身體就已經大半被拉進了鏡子里。
可直到此刻影子也沒有真正的完成奪舍。
再繼續拖下去,情況就開始對自己不利了,影子心底一沉,索性打算破釜沉舟,突然伸手一推,將徐童整個人按進了鏡子中:“既然你這樣配合,我也恭敬不如從命了!”
說著就打算強行將徐童元神吞噬掉,可就在這一剎那,影子突然發現徐童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睜開了,甚至眸光中帶著幾分戲謔的神情盯著自己。
“你確定,你真的是我??”
還是剛才的問題,影子不耐煩地說道:“當然是你!”
然而他的話音剛落,徐童卻是輕蔑一笑:“你確定,你真的是我么??”
徐童再次追問,只是這次,他的話說完,周圍便是不斷分裂出新的身影,每一個身影的神態和模樣都截然不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這是怎么回事???”
影子瞪大眼睛,這不是自己的能力么?可仔細一瞧,卻又發現這并不是自己的能力,自己所分化出來的影子,只是神態和情緒上變化。
而此刻徐童分化出來的影子,卻每一個都仿佛有著自己的靈魂一樣,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都有著自己的思維一樣。
“我每天都在扮演著不同的角色,甚至有的時候我自己也在想,我今天扮演的角色是誰!”
徐童嘴角露出獰笑:“是孝順的徒兒、還是叛逆的公子,是善良的兒童,還是一個劊子手醫生,你既然是我,就告訴我,哪一個才是真正的我。”
徐童從來不覺得自己的精神出現什么問題,但在自己接觸到劇本殺之前,自己每天都在勾畫著一幅人生的藍圖。
在醫院里,模仿者那些病人的特征,扮演著屬于不同的角色,甚至扮演的次數多了,他自己有時候也分不清自己本來的模樣是什么樣子。
“現在,你告訴我,你是誰!!”
“你!!”
影子看著周圍密密麻麻的身影,每一張臉龐都和徐童一模一樣,可又讓人感到截然不同,頓時腦瓜都大了、
自己奪舍了那么多人,這種詭異的情況還是第一次遇到。
“這家伙是個瘋子嘛!!”
一個瘋子陸地神仙??影子怕是做夢都沒想到,這種極品竟然讓自己給遇到了。
“這個!!”
影子,伸出手抓向鏡中的一個身影,想要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吞噬一個再說。
結果將這個身影抓出的剎那,身下所有身影突然鉆出來,伸出一只只手掌抓在影子的身上,一把將他拉進鏡子里,頓時間無數個詭異古怪的念頭,瘋狂襲入影子的念頭中。
影子開始怪叫起來,他的意識里越來越多古怪的念頭生起,各種各樣的角色,開始讓他分不清楚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徐童。
“你不是我,你本身就只是我衍生出的一個念頭,一次扮演,一個身份!”
徐童的意念鉆進影子的思維中,剎那間,影子腦海中生出一張張的臉龐,這些臉龐都是他所奪舍過的對象。
可當他仔細去看的時候,卻發現這些人的臉龐逐漸變成了徐童的模樣。
“不!!不對!!這不是你,這是我!!”
看到這,影子心底頓時就慌了,尖叫著要和徐童區分開,可就是這個念頭升起的剎那,影子突然意識到自己露出了破綻。
趕忙就要補救,但為時已晚。
“既分你我,你又怎么是我!”
剎那間,一聲刺耳的炸裂聲響起,巨大的鏡面轟然炸碎,緊隨著整個世界被一團巨大的火球包裹,等影子抬起頭才豁然發現,徐童的身影昂立在他面前,身后升騰著猶如太陽一般的巨大火爐。
徐童的身影昂立在大日如意爐上:“既然來了,那就別走了!”
徐童一個念頭生起,剎那大日如意爐驟然墜落,爐口張開,倒扣下來。
看到這影子徹底慌了,雙手撐開,顯現出真形,再抬起頭時,那張臉已經徹底變幻的模樣,很詭異的臉龐,鼻子、眼睛、耳朵甚至是嘴巴,都像是從不同的臉頰上拼接出來的一樣。
“不,這里是我的洞天,我的世界!輪不到你做主。”
身體開始巨大化,變成通天巨人一般,想要將這口爐子推開,可徐童此刻已經完全掙脫了這家伙的術法,心神已經能夠和肉身真正的聯系在一起。
只需一個念頭,肉身上的滾滾血氣就注入進大日如意爐中,一時這口寶爐發出燦爛火光,重重砸在影子身上。
“砰!”的一聲悶響,影子頓時被砸得四分五裂,毫無懸念地被丟進了大日如意爐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