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轔轔,馬蕭蕭,塵埃在肩銃在腰,云散風霽日頭焦。
充塞天空多日的風雪一朝散盡,雖然溫度依舊低得刺骨,但陽光明晃晃灑了下來,被千里銀裝的雪殼這么一反射,居然也有了幾分難得的暖意。千戶所一改之前的嚴防死守,門戶大開,打著大明日月旗和黃字將旗的軍隊小心翼翼地避開城外種著莊稼的“熱土”,越過城門,縱使遍布焰色焦痕,卻也藏不住那一股子得勝歸來的挺拔昂然。
“這是……勝了?”
留守城內的副千戶,那個胡子花白的肖曹,身披丹瑞甲胄立在門口,隨手抓來一個背了三桿火銃的小旗官,訝然發問。
“大勝!”
小旗官扶了扶肩頭的皮帶,免得火銃滑落。一桿是明軍制式,另外兩桿卻是法夷款,打掃繳獲而來的戰利品,
“我軍奮力死戰,更兼天命垂青,隕星助陣,大敗來犯洋夷!”
“天命垂青,隕星助陣?”
肖曹聞言愣了一下。
還沒容他理解這句話,又是一個騎著摩托的傳令兵上前:“副千戶,黃大人有令。”
“何令?”
“黃大人說,讓您別在門口擋道。還有,去照看一下伙房,給大家伙準備飯食,接風洗塵。”
肖曹神色復雜地望了眼還沒進門的黃字將旗,不發一言,只默默拱了拱手,扭頭離去。
大旗下面。
緊裹棉襖的黃南塘收回目光,搖了搖頭,抿了口熱氣騰騰的枸杞茶,呼出一口哈氣。
不同于喜氣洋洋的下屬兵卒,他眉眼低垂著,臉上籠罩了一層揮之不去的陰霾,使得眼角皺紋似乎越發深刻。
摩托從后頭趕來,宮商短發隨風凌亂。
“人還沒醒?”黃南塘問。
“沒醒。”
宮商點上一支煙,
“各種熏香都用過了一輪,你給的丹藥也都喂下去了,全無反應,呼吸平穩生機活躍,就是死活不肯睜眼,跟丟了魂似的。”
“魂可沒丟。我用元嬰看了,那小子的三魂七魄安然完好,比尋常八品都堅韌得多。他不醒,非是受了傷,有別的原因。”
“什么原因?”
“我怎么清楚。”
黃南塘嘆氣,無計可施,
“如果能把他帶回苦舟,大不了交給潘多拉的那些瘋子,再咋個疑難雜癥都能查個明白。但如今位面被封鎖,我等無法回歸,不僅擺渡人之間的通話被阻斷,就連外界的信息都斷斷續續。那幾條訃告,你不也聽了么?”
“聽了。”
宮商吐出一口青煙,
“我還是頭一回知道,五品以上擺渡人死亡,會有覆蓋性的通告。”
“半天時間,兩個四品,四個五品,就這么死在了星·二十六外頭。可能下一秒鐘,邊疆物種就會沖破封鎖,降臨這個位面,到時候,咱們都是案板上的魚肉,是人家碗里的菜葉,而咱們連反咬一口的機會估計都沒有。”
黃南塘回頭望了一眼,
陳酒平躺在一輛敞篷機車上,和幾箱回收來的彈殼擠在一起,眼睛緊閉。
“我都有點兒羨慕那小子了。也不知從哪兒受了這么重的傷,滿身是血跑回來,一句話都不說,倒頭就睡,也就不用煩心這些糟心事。”
陳酒站在空曠的大堂內,靜靜面對著一柄斑駁嶙峋的長刀。
這柄刀杵在一個虛幻的人影手里,武弁大冠,左右鹖尾,深衣絳袍,紫綬二采,腰間一枚锃亮的銅印格外引人注目。
相比之下,長刀雖有九尺,比一人都要高,但賣相實在太差,和華服官印一比,好似紫砂壺配了個黃泥蓋,顯得很不搭調。
“刀不錯。”
陳酒抬了抬手指。
人影漠然又默然,晃動如波紋。
常人著衣站立,微微搖晃,布料總有漣漪,但對面這人的袍角連最輕微的起伏都沒有,宛如一具徒有釉彩的泥塑人俑。
陳酒心有所感,上前兩步,巴掌一抬,抵住刀柄。
咔嚓!
人影破碎剝落,華貴衣料迅速腐爛,銅印虎符銹跡斑斑,皮膚驟然干枯,暴露骨骼,骨骼又化作黑水與泥沙……唯有那一柄漢制斬馬大刀,在陳酒掌中微微發出猙鳴之音,像是一條垂垂將死的腐龍,發出回光返照的咆哮。
咚!咚!咚!
鼓聲驟起。
是戰鼓,又像儀鼓。
陳酒猛一抬頭,眼前憑空拔升起一座極雄偉的夯土高臺,云氣重重不知盡頭。一縷云煙竄出,伴著一只青銅酒爵墜落,在地上滾了兩滾,正好立起,其中酒水沒有一滴灑落浪費。
“第一飲,飲椒柏。”
陳酒盯著酒爵,腦袋突然一低。
就這么差了幾寸,蹄鐵打散了他的發髻。
伴著一陣呼嘯烈風,兩只海碗大小的馬蹄從他頭頂越過,馬背上皮裘鐵劍的騎士翻下腰身,左手劍刃橫掃向陳酒,右掌探下,眼瞅著便要將那只酒爵奪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