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師開始了他的上訪之旅,他務必要把自己多年的心血拿回來。
學校的反應速度還是很快的。
撞車事件發生的第三天,沈光林正在備課,教學助理叫他過行政樓來談點事情。
不用想,肯定是論文的事情了。
這天的天氣不錯,陽光很大,五月底京城的天氣已經撐的起短袖了,當然,早晚時刻穿件外套也不是不行。
行政樓204,找劉副校長。
行政樓就在一片綠樹掩映中,看著很美,但是蚊子也頗多。
沿著樓梯上去,水磨石的地面有些潮濕,似乎,回南天來了一樣。
叫沈光林過來的是一位副校長,姓劉,具體分管哪一塊沈光林也不清楚,教學助理也沒交代。
不過,他能夠自己獨占一個房間,已經足夠有規格了。
沈光林敲門進來。
李教授就坐在辦公桌外面靠窗的位置,和辦公桌里面的領導有說有笑,只在沈光林進門的時候,撇過來一個不可名狀的眼神,停止了交流。
“沈光林老師是吧,過來坐吧。”劉副校長沖著沈光林招招手,示意他到自己面前來。
沈光林當然不懼,不過他對領導該有的尊敬和禮貌還是要具備,因此還是很主動的跟劉副校長和李教授打了招呼。
這個年代的干部大都是嚴肅的,李教授和校長都穿著傳統的中山裝,即使脫了外套里面也是標準的襯衫短袖,口袋里依然別著一只看著還不錯的鋼筆。
沈光林穿著就簡單了,運動鞋,牛仔褲,體恤衫,跟這個辦公室的整體風格是不協調的。
1980年的夏天,政治氣氛緩和了不少,但是人們的思想還沒有完全改變,即使像開明如京城大學,像沈光林這么“時髦”的老師還是不多見的。
做領導多年的劉副校長好久沒看到這么年輕而富有朝氣和活力的年輕教師了,道:“你就是沈光林老師吧。”
“是的。”沈光林覺得居高臨下不好,再說了他們坐著自己站著像是在被審問,于是他也坐下來并且把手臂放在了桌子上。
“你是不是在幫李教授翻譯論文?”
“李老師以前發表的那篇論文確實是我翻譯并修改的,我還幫助其他老師翻譯和修改過論文,不過現在我的工作比較忙,已經沒有時間做這些了。”不卑不亢才是沈光林正常的態度。
“那你怎么把李教授的論文翻譯完后以自己的名義發表出去了?你郵寄論文出去為什么不跟學校匯報?招呼都不打一個?”劉副校長打開筆記本,拿出一只英雄鋼筆,并蘸取了墨水,仿佛在做著記錄。
李教授果然在使用這個套路,他肯定沒說實話。
沈光林看了一眼李教授,然后才說道:“在李教授把他的論文拿過來之前我已經寫好了我自己的論文了,我郵寄我自己的論文關他什么事。”
“我的論文更早就寫好了的,是被某些人用不正當的手段竊取走了。”李教授很“生氣”,他要搶占道德的制高點。
沈光林看看劉副校長,又看看李教授,“咱們說話做事是需要講證據的,我不清楚李老師的論文是什么時候寫的,我只知道他強行把論文丟給我并讓我幫他翻譯的時候就在前天,當天我就發現這個論文跟我寫的是一樣,因此才找到他,而我的論文在他拿來之前早就寫好了的。”
“你不可能有我早!有同事可以證明,我半年前就提出類似的觀點了,這個成果是我的,那時候你都還沒來教書。”李教授言之鑿鑿,他手里人證物證都有,不怕沈光林不認賬。
“李老師這就有意思了,我又不是你的學生,我又不跟你一個辦公室工作,跟你一點都不熟,怎么可能提前看到你的論文?”
“那不一定,我的論文文稿就放在抽屜里,辦公室里人來人往的,被一些人偷走了也不一定。”
沈光林有點生氣了,這個李老頭無論如何都要認定是他“竊取”了成果了。
“李老師,你講有人偷了你的勞動成果也要有證據,空口白話的污蔑人是要造報應的,放在國外是會被判刑的。大家都是科研工作者,你應當很清楚,在科研競爭上,誰先發表的論文,成果就是誰的,你的論文即使擺放了十年,如果是我先發表了,那這個成果就是我的。”
搞學術的,連最基本的學術規則都不懂,早晚要交學費。
劉副校長緊緊盯著沈光林,不時做點記錄。
過了一會,看兩個人不繼續爭吵了,他這才緩緩的清了清口氣:
“沈老師,學術不端不是一件小事。你還年輕,別人的研究成果,你看到了,自己拿去發表,這是很嚴重的道德問題。你表個態吧,跟李教授道個歉,他如果私下里原諒你了,那這件事就過去了,學校可以不追求。”
這就定性了呀,這是很明顯的拉偏架呀。
其實,沈光林不知道的是,這位劉副校長和李教授是同學,他們的關系肯定更好一些。
“你跟我道了歉,并且把論文還給我,我可以考慮不追究你的責任。”聽到劉副校長的話,李教授也不介意展示自己的高風亮節。
“沈老師,你也聽到了。你不要想著蒙混過關,這件事嚴重了會記入檔案的,你才是講師,將來評職稱這些都是有影響的。”副校長的神情很嚴肅,仿佛吃定了沈光林。
其實這些都是哄小孩子的鬼話。
論文是沈光林自己辛辛苦苦寫出來的,是原創。
雖然他可能通過后世的記憶竊取了一些知識點。
李教授確實也可能是另一個“原創”。
但是這件事要分開看,時代在發展,社會在進步,即使李教授不提出這個理論,還有張教授王教授提出這個理論,畢竟又不是多高深的知識。
即便沈光林真的偷了李教授的論文,無論在哪種情況下,也都是不能承認的。
有句話怎么說來著:坦白從寬,牢底坐穿,抗拒從嚴,回家過年。
“大家說話都要講事實擺證據,劉校長,請問你是具體負責什么工作的副校長?”這個人的位置已經歪的離譜了,沈光林不準備跟他繼續談了。
“我負責行政和后勤工作的,怎么了,我就不能管一管你這個年輕的教室了嗎?”
“沒說您不能管,我自己寫的論文,什么時間,什么地點,引用的哪本書哪個論點我都有記錄,我不清楚李老師是從什么時間開始寫的論文,但是我寫論文的時間線是清晰可見的,每一點也都是有據可查的,您管不到我,真有質疑,大家召集學校的領導一起對質嘛,學術問題請用學術解決,我覺得這就是我的態度!”
沈光林起身就準備走了,管你什么副校長。
“沈老師,你先別走,先聽我說幾句話。”劉副校長攔住了他。
“我和老李已經認識很多年了,他為了工作真的很不容易的,經常工作到深夜,第二天還要給學生們上課,還要搞科研,身上患有嚴重的胃病,有時熬夜多了還會吐血。”這是開始打感情牌了。
“老李的科研工作已經沒剩下幾年了,他還是副教授,還沒評正。而你還年輕,你已經發表了那么多篇論文了,不差這一篇,這篇論文就讓給他了好不好?
我知道,上次你幫他翻譯論文,他一點表示都沒有。
在這里我做主,讓付你50塊錢,你把論文還給他,好吧?
下次評優的時候,我一定重點推薦你。”
劉校長這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了。
不過,情是虛情,理是歪理。
“好的,我知道了。”沈光林起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