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微微風,無露水。
沈光林去到學校,在裝作自己什么都不知情的情況下去見了校長。
他不是來質問為什么的,而是過來日常交流情感的。
“小沈,你來了。”校長日理萬機,但還是抽出時間和笑容來跟沈教授聊天。
沈教授可是學校的寶,每個人都要小心的呵護他。
兩個人四六不沾的閑聊了好一會兒,談到了人類基因組計劃,沈教授準備怎么開展?
沈光林說他還沒想到好呢,估計還要等一段時間,因為錢還沒到位。
隨后,他問道,國家關于人類基因組計劃是個什么態度,有撥款下來嗎?
并沒有呢,國家也在觀望。
這件事,在很大程度上,國家的態度也要取決于沈教授的態度。
也就是說,在這件事上,沈光林已經影響到國家的決策了。
大約,只要是沈光林決心單獨去搞人類基因組計劃的話,國家很大程度上是會支持他的。
華夏人不騙華夏人,自己人不能拆了自己人的臺撒。
所以,一切都在等沈光林表態。
大家聊的正歡,沈光林突然直截了當的打問:“校長,我的學部委員候選名額沒問題的吧。要不要主動去做點工作呀,不是流傳這樣一句話么,叫做‘跑步進京’,不活動一番,我怎么感覺心里沒底呢。”
“跑步進京”是時代熱詞,意思就是基層單位通過到有些國家部委拉關系、走人情、套近乎、說好話,從而為本地單位申請資金,申請項目,請求特殊的政策支持。
沈光林語氣說的是輕松,仿佛就這么隨口一說的,但是這件事應對起來并不輕松。
校長臉色的明顯一僵,但還是笑著說道:
“沒必要!小沈教授,你就放心的回去等消息吧,學校已經把這個名單交上去了,是楊副校長親自去交的。不過,你也要做好思想準備,畢竟你還年輕呢,初次參加學部委員的推選,什么情況都有可能發生,也不要報太大希望,重在參與嘛。”
除此之外,校長還是殷切的勉勵了沈光林一番,對他取得的成績表示祝賀以及未來的工作表示期許。
總之,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你沈教授在未來一定是能成為學部委員的,這點毋庸置疑。
然后,兩人就這樣結束了話題。
這個老狐貍!
果然是讓跟自己并不對付的楊副校長去遞交名單的呀,算盤打的真好,但已經有人泄密了。
沈光林有心拆穿他,但還是沒有這么做,他也是很隨意的笑笑:“那就好,我就怕學校把上交的名單搞錯了,到時候萬一被提名的不是我,那多不好,白高興了一場。”
沈光林走的時候,校長的表情是略尷尬的。
此后的一周,萬里無云,風平浪靜。
沈光林天天窩在學校里給同學們上課,他是一名合格的好老師。
這些天,在大家所不知道的地方,竇委員成了空中飛人,開始了全國漫游模式。
累并快樂著。
竇委員感覺自己說話從來都沒這樣有底氣過,這種錢隨便花,愿隨便許的日子,真的舒服啊。
一個學校一個學校的走過,一個研究所一個研究所的看過,竇委員在全國范圍內刷了一次臉熟。
即使是老朋友,也還是要多走動的,禮多人不怪。
幸好,一切都是很順利的。
好消息也陸續傳來,大家對沈教授的成績和貢獻也是看在眼里的,既然你有心過來交好,那我也并不想得罪你啊。
所以,有竇委員居間說項,大家的態度都很友好,也表示愿意和沈光林實驗室合作,自然也就愿意推選沈教授做新一任的學部委員。
按照三人小組當初制定的計劃,遠交近攻,各個擊破,可謂是進展相當順利。
直到提交名單的最后一天,沈光林都在等學校是不是會回心轉意告訴他實情,或者更改一下推薦人名單呢,但可惜的是:并沒有。
所有人都在等待著塵埃落定。
第二天一早,又是一個晴朗且無風雨的日子。
沈光林剛到學校準備上課,校長派遣助理找他了,說有點事想跟他談談。
終于要來了么?請開始你們的表演。
沈光林輕車熟路的敲門進來。
大家依然是一副和氣景象。
“小沈。”校長斟酌著詞句,語調沉重的道:“有件事我沒處理好啊,那個楊福元,也就是楊副校長,他不當人子,簡直太可惡了!”
“怎么了?”沈光林很配合的問道。
“他竟然把你的名額偷偷給換掉了,都沒有經過學校,就自作主張!簡直為所欲為!”校長義憤填膺,情緒激烈,同仇敵愾。
“什么?把我的名字給換掉了?”沈光林也是大吃一驚。
“是的。”校長語氣沉痛,他說道,學校原本的計劃是推薦他沈光林和化學系的老田,結果楊副校長不知道抽了什么風,把他的名字給偷偷換掉了。
“換了誰?換了竇偉是嗎?”沈光林語氣平淡的問道。
“換了竇...你已經知道了?幸好,竇偉是你實驗室的手下,這件事還有的挽回,反正肥水也沒流了外人田。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要想一些補救措施了,我馬上讓人去宣布,就說是你主動把這個補選的名額讓給了竇偉,學校要通報表揚你的這種高風亮節。”
校長表現出一副要努力換救局面的意思,很為沈廣林的聲譽著想。
只是,大家都是千年的狐貍,還玩什么聊齋啊。
沈光林雖然年輕,但他在演技上也是過關的,他關注的重點不是自己的名字換成了竇偉,也不是如何挽回名譽,而是放在了另一端做錯了事情的楊副校長身上:
“別的事咱都不著急,您還是先說說要怎么處理那位自作主張的楊副校長吧。”
校長也是一愣,隨即應對道:
“當然一定要嚴肅處理!咱不能讓英雄流血又流淚。依我看,讓他直接內退算了,老是尸位素餐,嫉賢妒能,還這樣霸占著那個位置就不好了。”
這話說的大意凌然,完全是站在沈光林的立場上譴責破壞游戲規則的楊副校長。
確實,對于一般的領導而言,結束了他的政zhi生命是最讓人難受的一件事了。
但對于學部委員不同,他們有這個身份在,無論到了哪里,都是受到尊重的。
“就只有這些嗎?難道就沒有個批評處分啥的?人難道不該為了自己的錯誤而受到懲罰嗎?”
沈光林對此自然是不滿意的,他追著校長問,還有點不依不饒的意思了。
“可是,老楊畢竟是位老同志了,還是學部委員,咱們處理的太過了也不好吧?”
校長的演技依然沒有任何紕漏,但他變臉極快,立刻收回了激烈的情緒,開始為老楊找回護了。
“有什么不好?他篡改學校決議,難道就不該接受嚴肅處理嗎?您說的嚴肅處理,是不是有點不夠嚴肅呀?我為學校做了這么多貢獻,難道還要遭受如此不白之冤?他憑什么?”
沈光林越說情緒越激動,甚至都有點刻意表演的成份了。
不過,他說的這也是實話,沈光林到了京大以后,為學校做了多大的貢獻,就算是校委會上,也沒人敢說沈光林的不是。
而且,沈光林私下問了其他幾位學部委員的,他們并不知情,而且也都是堅決支持沈光林當選正式委員的。
當然,說不定他們背后可能會變卦,但這種可能性很小。
大家平日里關系還不錯,沒必要這個時候翻臉,大家相互之間又沒有仇恨。
估計,對于為什么要替換掉沈光林的補選名額,也就是上層小圈子達成的利益交換。
如果現在跟沈光林撕破臉的話,學校是承受不起這個損失的。
要知道,現在有很多經費都是依靠沈光林實驗室的成果來申請的,失去了這個名頭,他萬一離開了學校去其他地方,自己這個校長搞不好都要吃掛落的。
所以,原本設想的完美方案,現在一點都不完美了。
在之前的設想中,沈光林的名字即使被換成了竇偉的,沈光林即使不開心,但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啞巴吃黃連。
不然,這就是他沈光林心胸狹窄,毫無容人之量了。
即使生氣,即使發作,估計沈光林也只會對著竇偉發作去了。
實在沒有想到的事,沈光林壓根就沒有理這一茬,他并不想著挽回聲譽,也不想著找補救措施,反而抓著細枝末節不放。
楊副校長為什么要跟換掉他的補選名額?
至于換成誰,他沈光林并不關心。
你縱有千萬種理由,但你違反了紀律。
違反紀律,就要遭受處分,除非,是有人授意楊副校長這么做的。
學校有那么多學部委員,他們都不知情,這可不是什么集體決定,不信拉大家過來對質。
對質就沒必要了,大家都是自家人,還是要留點顏面。
沒有辦法,學校也只能出通報批評了。
通知:
鑒于楊福玉同志玩忽職守,肆意妄為,對學校造成重大損失,現給與嚴厲批評教育處分,并記大過一次。
京城大學教務處。1987年9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