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王宮。
昔日繁華宮殿,而今人心惶惶。
昔日高坐在王位之上的趙王遷以及太后、郭開等人都跪在殿下。
此刻王臺之上,負手站著一個俊朗青年。
其身穿玄服,腰跨一柄極為修長的長劍
下方左右兩側,蒙恬、王賁挎劍而立,而在另外一側,則是一個神情冷漠地抱劍青年。
此刻,殿內一片寂靜,娼后與趙遷也一臉忐忑之色,不知未來命運如何。
許久之后,嬴政一甩袖袍,“將趙王母子遷至咸陽看管。”
“謝大王,叩謝大王。”
娼后與趙遷似是松了口氣,立即叩首。
帶兩人離開之后,郭開則抬起頭來,一臉諂媚笑容,“大王英明神武,滅趙乃是順應天時,如今韓趙已滅,大王一統天下之日不遠矣!”
嬴政看了眼郭開,對于郭開的吹捧臉上毫無異色,神情平靜,這讓郭開臉上笑容有些僵硬,額頭滲出冷汗。
雖然自己開城有攻,但還是忐忑自己接下來會被如何處理。
“你獻城有功,寡人封你為上卿,但是你當明白,既為秦國上卿,當守秦國法律,若是觸犯秦律,便要依律而判。”
嬴政平靜開口,郭開立即叩首,高興喊道:“臣明白,臣定會好好輔佐王將軍梳理邯鄲上下,讓秦軍盡快完成治理。”
“下去吧。”
嬴政揮了揮手。
雖然郭開品行不端,但對秦國而言確實有功,自然要加官進爵,不然接下來攻伐魏、楚、燕時誰還敢投降。
至于趙王也是如此,若是趙王下場太過凄慘,那么將來魏王、燕王、齊王又如何敢降,他們若拼死抵抗,雖然改變不了結果,但是卻會為秦國帶來一定的阻礙與沒必要的損失。
而在同一時間。
邯鄲城門開了,趙王降了,但是趙國還是有許多士人極為不滿。
除了有一部分人隨著趙嘉等宗族去了代郡,但還是有很多選擇留下,暗暗謀劃。
秦軍如今雖然接管邯鄲,但是小沖突還是不斷。
郭開帶頭肅清,同時查抄邯鄲的公卿府邸以及富戶,不過許多人已經隱藏起來。
畢竟秦、趙兩國之間的仇恨太深。
當初韓國都有許多公卿大夫欲要刺殺嬴政,而與秦國有著血海深仇的趙國又豈會毫無動靜,而且邯鄲的趙人也比昔日新鄭的韓人更加仇恨秦人。
畢竟當初先有白起坑殺趙軍四十余萬,后有王龁圍困邯鄲兩年,血戰不下,死傷無數。
直到三天后,嬴政才命人將趙姬接到邯鄲。
近鄉情怯。
雖然在趙國的回憶并不是多么美好,但終究這里是自己的故鄉。
站在城門外,趙姬仰頭望著城墻上斑駁兩字,神情復雜。
上一次看到,還是當初與愛子坐著馬車離開邯鄲的時候匆匆一瞥,她甚至都沒想過今生還會踏足此地。
“母后。”
嬴政親自走到馬車旁邊,攙扶著趙姬走了下來。
看著斑駁城墻,趙姬目中既有痛恨,也有茫然。
“母后,趙國亡了,孩兒昔日答應你的事情,做到了。”
嬴政緊緊握著趙姬的玉手,望著母后的雙眼,沉聲說道;“我說過,遲早有一日,我要帶著母后從新回到邯鄲,讓昔日看不起我們,欺負我們的人付出代價,我做到了。”
昔日趙姬孤身帶著一個兩三歲的孩子艱難生存,躲躲藏藏,后來即便回到質子府,也是經常被人辱罵,受了許多委屈,但為了
趙姬重重點頭,臉上掛著一抹笑容,“母后相信你能做到。”
因為有將士在,趙姬雖然神情激動,卻也沒有做出太過親昵舉動。
畢竟嬴政是秦王,而且也已經二十二歲,是成年人了,不再是昔日少年,自然要讓嬴政在人前是一個威嚴的秦王。
做為嬴政的母親,她可不能在人前落了愛子的威風。
秦王,就該有秦王的威嚴。
而且愛子這等威風凜凜地模樣,也讓她很是迷醉,很有安全感。
看著愛子的側顏,趙姬眉眼彎彎,目中滿是笑容。
一眾人,來到嬴政與趙姬昔日舊居。
但面前只余一片狼藉。
趙姬臉上笑容瞬間消失。
嬴政快走幾步,看著面前倒塌的房屋,明顯可以看出,這是發生在不久前的事情,很有可能就是在秦軍圍城的時候,趙人將這里徹底毀滅。
嬴政看著地上的木板,上面寫著幾個辱罵的字句,目中露出憤怒。
而趙姬也緩步來到嬴政的身邊,看著一地的狼藉,許久之后突然一笑,“沒了也好,早該沒了。”
雖然未能看到自己以前居住的地方,讓趙姬有些悵然若失,但趙姬倒也并不心疼,只是有些可惜。
“政兒,這沒什么的,沒了就沒了吧!”
趙姬看到嬴政神情不對,握住嬴政的手,輕聲說道。
她知道,愛子一直想帶她回來看看,現在看到的卻是這幅場景,愛子自然會惱火,因此出言安慰。
嬴政深呼一口氣,讓潮女妖、焰靈姬護著趙姬先離開,隨后掃了一眼周圍之后,冷冷下令,“方圓六里,全部坑殺,仇怨了結。”
“諾!”
王賁立即拱手回應。
“昭告全城,明天寡人祭奠先師,請邯鄲士人作陪。”
說完之后,嬴政也帶著一眾護衛回返趙王宮。
趙王宮而今換了主人。
嬴政回來之后,趙姬便快步迎了上來,“政兒,都處理好了嗎?”
“好了,等明日祭奠老師之后,我們便回咸陽。”
因為現在兵荒馬亂,邯鄲之內還隱藏著不少仇秦之士,因此嬴政也沒有帶著趙姬出去閑逛。
邯鄲風景這么多年了,也沒什么可看的。
這次趙姬一路上風景已經看了不少。
旅途勞頓,也是困乏不已。
“政兒,那就不要想那么多了,不值得為這些小事生氣,在軍中這么久,今天好好洗一洗,休息一下。”
趙姬抱著嬴政的手臂,輕聲說道。
第二天,嬴政便來到了郊外。
在一座孤墳前,嬴政獻香。
兩側秦軍守護,再外圍,則是許多趙國士人。
這些人寬袖大炮,雙眼緊緊盯著嬴政。
就在嬴政剛剛轉身,人群之中,突然有人從袖子內滑出一口劍,驀然丟向嬴政。
“護駕!”
守護在一側的蒙恬大喝一聲,而在另一側的蓋聶已經出手,一劍將劍打飛。
這時候人群暴亂,“誅秦王,復趙國!殺!”
一聲嘶吼,頓時近百人沖了出來,殺向嬴政。
畢竟嬴政這一次身邊的秦軍護衛看起來并不多。
面對突然的暴動,嬴政好似早有預料,只是冷冷看著。
很快,一切便被平息。
這些人哪里是秦軍的對手。
“末將未能提前發現,驚擾王架,末將有罪,請大王降罪!”
蒙恬立即單膝跪在嬴政面前,沉聲說道。
“護駕有功,何罪之有。”
嬴政一手按著劍柄,大袖一揮,淡淡說道:“邯鄲士人蓄謀刺殺寡人,不尊王化,將邯鄲六百石以上士人全部坑殺,其族人全部沖為奴仆服役十年!”
嬴政眼睛一瞇,冰冷說道。
趙與秦本就有大仇,這些士人更是失去了原來一切的地位,自然心懷恨意,而且如果留著這些人弄舌,根本不利于未來秦國的統治,因此將這些地位高的、有勢力的全部坑殺,好處無數。
但是之前趙國已經投降,他沒有理由誅殺。
若是無辜誅殺,對未來統一不利,讓其他幾國士人抱團不敢投降,但如今邯鄲士人刺殺王架,那就有了正當理由。
一如當初滅韓,嬴政給了韓國士人、公卿機會,從而將韓國公卿望族一網打盡,只留順民。
現在在邯鄲也是如此。
邯鄲是趙國國都,經營數百年,而且還曾被秦國圍城數年,歷經血戰,仇恨深重。
而六百石的士人已經是中層,在秦國也是郎、諫議大夫的級別,放在一郡也是郡守的副手。
在邯鄲又停留半月。
嬴政在邯鄲城外親自為王翦等人授勛,數十萬秦軍黑壓壓一片,讓整個邯鄲百姓都瑟瑟發抖,望之生畏。
這一戰,王翦繼蒙驁之后獲得了第一枚金章,王賁、李信、蒙恬以及一些猛將皆獲得銀章,除此以外還有成千上萬的銅章。
這一幕,讓邯鄲士民都感受到了秦國的強大。
授勛之后,嬴政又下達了幾條命令,安撫趙地百姓,然后讓人來接管治理。
隨后嬴政陪著趙姬走過了昔日兩人所待過的地方,有山野,有溪流附近,有樹林之中,母子兩人好好回憶了一番過往的快樂,這才回返咸陽。
秦史載:秦王政十年,王翦帶甲四十萬攻邯鄲,趙王遷攜百官于邯鄲城外獻降,趙亡,公子嘉攜宗族數百人出奔,于代郡自立為代王。秦置邯鄲郡。
此前幾年,秦已經拿下了趙國的閼與、轑陽、河間、安陽等邑,漳水流域已為秦所占有,李信則出兵太原與云中,那時便建立了雁門郡和云中郡,如今再置邯鄲郡,現在的趙國只剩下代郡一郡之地。
而趙國覆滅的消息也隨之傳至其他幾國。
昔日雄霸天下,可一抗秦國而不輸的的趙國覆滅,可比昔日韓國覆滅給予人的震撼來的大多了。
當年三家分晉,魏國自從吳起死后便開始走向衰落,而趙國則因為趙武靈王的出現一度強盛達到頂峰,吞滅中山國,大敗林胡、樓煩二族,開辟云中、雁門、代郡三郡,甚至可以直接欽定秦、燕的公子為秦王與燕王,被尊為主父。
現在昔日強盛至極的趙國,竟然只剩下代郡一地,卻也只是茍延殘喘,自是讓人驚訝,顯然沒想到昔日不輸秦國的趙國竟然滅的如此突然。
秦大舉攻趙,所有人都覺得趙國與秦國有深仇大恨,而且戰力極強,絕不會如此容易輸的。
但他們顯然忘記了。
二十年過去,一代人成長,仇恨的太久也沒了當初的心氣,加上對趙國朝堂的失望,對趙王冤殺忠良的怨懟,讓趙國上下根本無心復仇。
魏國朝堂。
魏王一臉驚色,“趙國怎會滅的如此之快?秦軍當真如此是無可擋嗎?”
魏國百官也是眉頭緊皺。
而趙國的滅亡,也讓燕國這一次直接對上了秦國。
以前有趙、魏兩國擋在前面,秦國攻略也是進攻這兩國,現在趙國淪為秦國國土,燕國也是正式與秦國接壤。
至于楚國現在還處于內亂之中,秦吞天下只勢已是勢無可擋。
秦王政十一年。
楚國,負芻勢大,大有兵圍壽春之勢。
楚王大驚。
這時姚賈按照姚賈離開前留下的計劃,開始煽動。
“大王、令尹,雖然我王讓我等駐守楚國,輔佐大王,但是楚將軍項燕卻拒不出戰,如果大將軍項燕出兵,叛逆早已平定,何時會有如今之危,我看項將軍怕是有不臣之心啊!”
姚賈長吁短嘆。
這讓楚王與李園都紛紛色變。
“我早已命項燕出征,但他卻以身體不適為由拒絕與負芻交戰,確實可疑。”
楚王狠狠一揮袖袍,不滿說道。
李園也同樣神情陰沉,因為他成為令尹之后,項燕便多有不服,他也確實命令不動項燕。
“不止如此,怕只怕到時負芻并未壽春,屆時項燕打開城門,大王與令尹恐怕……”
姚賈搖了搖頭,意思已經不言而喻。
楚王與李園對視一眼,隨即神情一狠。
“必須先下手為強,既不為我所用,那便只能滅之!”
李園低聲說道,目光狠辣。
當初他便是先下手為強,除掉春申君,上位成為了楚國令尹。
因此李園不缺乏狠辣。
“斬草除根,項燕家眷眾多,在楚國名望也高,若要除掉,必須滅項氏滿門,永除后患!”
姚賈在旁說道。
“舅舅,你以為呢?”
楚王忍不住看向李園。
李園想了想,便點點頭,“姚上卿所言不錯,那便以私通叛逆為由,誅其滿門。”
“未免夜長夢多,不如……”
姚賈再次說道。
李園狠狠一握拳,立即離開安排。
當夜,項氏一族的莊園頓時起火,喊殺之聲響徹夜空。
混亂的持續大半夜才逐漸平息,第二天,項氏莊園付之一炬,殘尸滿地。
百官一臉不安上朝,李園直接說項梁勾結叛賊負芻,因此獲罪,勸阻因此而滅。
而在城外,一臉黑灰、身著盔甲的項梁雙眼血紅,他的身邊還跟著一些忠誠家將、族人與門客,人人帶傷。
若非他在軍中地位高,因此舊時多,這一次他恐怕都出不來城。
但他雖然逃出來了,但是他全家全已經被滅。
也不知道是否還有人隱藏起來。
“李園、熊悍,昏君奸臣,屠我項氏一族,此仇不共戴天。”
項梁狠狠折斷一只箭矢,低聲吼道。
在他身后,他的兒子項梁同樣一臉仇恨,“昏君奸臣,誤我楚國,殺我親眷,他日歸來,定要其付出代價。”
“走,去郢都,見負芻,奸臣冤我與負芻暗通曲款,今日我便正式擁立負芻為王,扭轉楚國乾坤。”
項梁丟掉手中折斷的箭矢,頭也不會地離開。
而在壽春,當得知并未找到項梁等人尸體,李園有些不安。
“姚上卿,若是項梁未死,投靠了負芻,那我王豈不危險?”
李園皺著眉頭問道。
同樣也惱火自己屬下辦事不利,可惜已于事無補。
姚賈卻是搖了搖頭,“大王這是剪除了后患,留下項梁壽春指日可破,現在沒了這個隱患,才更容易守住壽春,然后慢慢收回國土。”
“可是沒了項梁,我們又該以誰為將,而且現在那叛逆勢大,再得項梁輔佐,恐怕……”
李園有些擔心。
姚賈目光微閃,自然知道對方這是想要向秦國求援,因此捋了捋胡須,沉重說道:“如今我秦國剛滅趙國,雖然聲勢正雄,但是想要我秦國出兵,卻非我能做主,恐怕需要楚王親自派人去求才行啊!”
“求沒問題,寡人這就派出使者。”
楚王立即說道。
但姚賈卻是搖了搖頭,“如此大事,豈是區區使者有資格去求的,而且楚王要我秦國出兵,也需要有足夠分量的人在秦國為質,以顯誠意啊!”
李園眉頭緊皺,片刻過后微微點頭,“上卿所言有理,可惜園現在無法抽身,不如讓公子猶前往咸陽。”
公子猶是楚王悍的胞弟,是李嫣嫣的次子。
“好,那就讓王弟前去。”
楚王立即同意。
姚賈見此唇角微翹,隨即說道:“公子猶前去也可,不過出兵是重事,只怕很難說服我王。”
“那總不能讓寡人去吧?”
楚王不滿說道,李園也眉頭緊蹙。
“這自是不用。”
姚賈微微一笑,“孝道乃大倫,賈以為不如請太后與公子猶一同入秦為質。”
“從來都是以公子為質,哪里有以太后為質的道理。”
楚王站起身來,一臉惱火,瞪著姚賈。
姚賈輕嘆一聲,“大王息怒,我也是為了大王考慮,如今關于大王之身世在楚國塵囂喧上,甚至還有人懷疑公子猶的身份。”
“楚人都如此懷疑公子猶,這又讓我王如何信任公子猶的身份,但不管如何,太后是大王與公子生身之母,太后入秦,我王自然相信大王的真心,因此也更放心出兵援楚。”
“這,這……”
楚王一時猶豫,李園也非常惱火,但他知道,現在他們已無退路,如果秦國不出兵,他們根本守不住。
而楊端和率領的五萬大軍沒有秦王命令也絕不會出手。
屆時一旦城破,項梁若是未死,必然會將他們全部殺盡,以報血仇。
想到這里,李園有了決定,“這件事我與王后說。”
“好,那么賈等令尹的好消息,屆時賈親自送太后去咸陽。”
姚賈臉上露出微笑,“而且大家也不必擔心,秦國還有華陽太后等一眾楚系在,太后若是到了秦國,必為我秦之貴客,絕不會怠慢分毫。”
“有上卿此話,寡人放心多了。”
楚王點點頭,最終看向李園,“舅舅,這件事只能勞煩你與母后去說了。”
“大王放心。”
李園鄭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