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安躺在床上,盯著手腕上關機的希可。
他還在回想希可剛剛說的話。
一一人類在足以滅絕他們的末世里生存,需要有足夠的覺悟。
“足以滅絕他們的末世”…世界游戲應該算吧。
可擁有足夠“覺悟”的人,現下看來寥寥無幾,甚至連世界聊天里還滿是“逮捕蘇明安”之類的爭論。
他翻了個身,肩膀撞到墻面,突然覺察到不對。
……聲音好像有點空。
他抬起手,按壓了下墻面,意識到后面好像隱藏著什么。
……這里是小眉和董安安的家,是一處普通的民宅,為什么墻面后面是空的?
他屏息凝神,線索洞悉技能的紅圈漸漸在他眼前顯現,他坐上輪椅,手在墻角的凸起處一拍一
“咔嚓一一”
一陣輕微的聲響后,一條暗道顯現。
暗道內,樓梯呈下行的趨勢,兩邊有未亮起的燈盞,這是一處通往不知名地方的密道。
蘇明安不認為身為普通女孩的小眉能建造出這種地道,這應該是夜間版本的董安安搞的鬼。
他身上沒有黎明芯片,希可也處于休眠狀態,現在沒有任何人能監視到他,這是最好的探查時機。
他一路駛入密道之內。在經過大約十分鐘的移動后,上方傳來隱約的亮光,這里應該就是終點。
他抬起手一“咔嚓”一聲脆響,他掀開了木板,輪椅騰空而起,落到上方的室內。
這間房屋的墻壁由紅磚砌成,略帶黑塊的黃銅吊燈懸掛于屋頂。垂著綠色藤蘿的木質橫欄下,一盞燭燈幽幽燃燒。
在蘇明安上來時,墻壁壁爐的火焰“吡啵”一聲炸響,溫暖的空氣透過寒夜,烘干著他濕冷的衣衫。
這間房屋的裝修風格,極具人文主義,看不出測量之城的機械風。
這應該就是三大組織之一一圣堂的駐地。與機械軍鷹犬和仿生人組織伊甸園不同,圣堂崇尚自然,反對人與機械的融合。
但為什么…董安安家的地道,能通向圣堂?
此時,他看見一位坐姿優雅,身著長袍的紅發青年,正背對著地道的方向,看著手里的書:
“分級思想,還有部分精英主義,適用范圍特定。對于小群體是一個人;對于集體那就是一個小集體領導;而上層必須要有值得被信賴的地方,德應配位.”
紅發青年輕聲念著,在聽到了地道的動靜后,他轉過頭,正好對上蘇明安的視線。
蘇明安一聽,就知道這個人在讀什么。
這似曾相識的言論不就是燈塔理論嗎?
“你該不會是蘇凜吧。”蘇明安直視斜倚著的紅發青年。
太巧了,他只是隨便走了個地道,都能看到蘇凜。
“…“蘇凜沒說話。
“你讀燈塔理論做什么?”
蘇明安記得蘇凜親口說過,燈塔理論是“忽悠他人的虛無理論”,還對此不屑一顧,沒想到今天蘇凜在讀這個,正好被他撞見了。
“別誤會,我只是喜歡一切有思想的文字。”蘇凜說。
蘇凜將手伸入懷里,取出一枚深藍色的吊墜,拋給蘇明安。
“快遞送達。”蘇凜說:“這個吊墜是黎明密碼,我不清楚這有什么用,但應該是你要的東西。“
蘇明安接過吊墜。
獲得第二位黎明密碼。音節:“可塞”該音節可被破譯,獲得語意。你獲得了一次“無需借助A希可,直接回到中央城”的權利。
……原來是這樣的密碼模式。
蘇明安原本以為,五位黎明密碼要么是字母,要么是數字,現在一看,原來是音節。
而且,他現在可以立刻傳送回中央城了,這是個好消息。
“可塞。”他念叨了下,這音節聽著有點像函數,讓他想起高中做三角函數的痛苦回憶。
“你在吊墜上看到了什么?”蘇凜說。
蘇明安舉起吊墜,它藍汪汪的內紋如同海浪一般翻涌:“你看不見吊墜上的文字?“
蘇凜的眼睛瞇了瞇,他的眼中,這只是一塊光滑普通的藍色石頭。
“這個文字只有你能看見。”蘇凜說:“根據我目前的觀察來看…你附身的人,亞撒阿克托像一位純粹的理想主義者,他有精神潔癖,理性、又極度理想化,還喜歡追求一些不可能實現的愿景。
這樣看來…為了最大的公平,阿克托不可能擁有直接纂改黎明系統的權力。所以,這個密碼應該是為了實現你不能做到的事,比如…關閉或者銷毀黎明系統?
而你與其他人不同的地方,有兩點——你是現存的唯一黎明型人格,以及唯一的純人類。這讓你擁有了能看見文字的資格。“
聽著蘇凜基本完全正確的分析,蘇明安倏地意識到一點。
“蘇凜一一你的身上,應當也有黎明芯片吧。“蘇明安說。
他自己是測量之城唯一的純人類,沒有被植入黎明芯片的存在。
但蘇凜無論附身的是誰,身上必然會有黎明芯片。那他們的這一番對話,肯定暴露在了黎明系統的眼皮底子下。
”一一這個不必擔心。”蘇凜說:“我的身上沒有芯片。”
“沒有芯片?“
“我和你,是測量之城唯二沒有黎明芯片的人。你想說什么,都可以在這里說。這里是唯一沒有監視的地方。”蘇凜說。
蘇明安的心陡然一松。
從副本開局,他都處在被黎明系統那個偷窺狂的監視之下。現在……他總算可以放松一下。
“我把這身體里的黎明芯片,取出來了。”蘇凜說:“我不喜歡被人監視的感覺。“
蘇明安驚訝。
一這東西還能取出來?
“剖開后頸,取出芯片,再止血,縫合,主要靠維生能量來維持。”蘇凜說:“我的生命力比較強大,取出來不是問題。“
蘇凜雖然說得輕巧,蘇明安卻知道,這取出黎明芯片的行動,肯定十分痛苦。
黎明芯片并不能操控一個人的行動,但它能在人試圖脫離芯片的情況下,放出令人疼痛的電流。
忍痛不說,沒有醫療條件直接切開脖頸取芯片,和自殺無異。他很難想象蘇凜是怎么一個人切開后頸的,再獨自縫合的。
“芯片取出來了,我之前還故意制造一次暴亂,黎明系統卻沒有管我,反而對你下達追捕令。”蘇凜說:“合理猜測,它陷入麻煩,比如,它也被他維入侵了?“
“很聰明。”蘇明安夸獎。
“一一你打算什么時候反攻?”蘇凜突然冷不丁地問了一句。
“你不是坐以待斃的人,等在這里被全城圍捕,不可能是你的計劃。”蘇凜重新翻開書:“你應該想闖入中央城吧?就像將神明拉下云端一樣。“
“今夜過后,我會與黎明系統談判。”蘇明安說:“我、黎明、他維,這三方,必定存在一定的制衡關系。”
他說出了一個連彈幕都沒想到的決定——與黎明談判。
“談判啊。”蘇凜說:“黎明系統可不是喜歡你的小女生,你打算用你的嘴皮子,來馴服一名統治城邦的數據神明嗎?“
“嘲諷適可而止。”
“你居然聽出來了。”蘇凜說。
“我認為,黎明系統對我發布紅色警戒的原因一一不是我搜集黎明密碼的行動暴露,而是—它想把我逼入危險區。”蘇明安突然說。
他早就想到了一個很簡單的邏輯。
如果黎明系統不對他發布追捕令,他遲早會返回中央城,黎明根本不必像這樣發動全城來強行抓捕他回去。
所以黎明系統的目的,必然不是直接把他抓捕起來,而是另有所圖。
比如一一集全城之力,逼迫他,讓他被動地逃跑,逃出測量之城,進入危險區,來達成它的某種目的。
這也能解釋,為什么黎明始終沒有發動大規模的軍隊來圍剿他,因為它的目的根本不是抓捕他。
—那么,就存在談判的可能性。
“總之,謝謝你帶來的黎明密碼。”蘇明安將吊墜塞入背包。
“如果謝我的話,之后有機會,帶我回幾趟普拉亞。”蘇凜突然說。
蘇明安注意到,蘇凜旁邊的窗臺上,擺放著一枚懷揣雛菊的少女木雕。
——那是嘉爾德年輕時的模樣。
那是青年船長告別前,在河邊送別的帶著陳米酒的年輕少女。
…即使后來意氣風發的青年船長,成為了守望故土的云上城神明。
歸根結底,還是他為了通關,強行把蘇凜拉出了故鄉,拉入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才會變成這樣。
但蘇凜不僅沒有恨他,還幫了他兩次。
蘇明安沉默片刻:“好。等我掌權者升階,說不定可以帶個人,一起回歸之前經歷過的世界。”
“等你升階。”蘇凜說。
他緩慢翻著膝頭的書,鮮紅的發絲垂在臉側,即使是這樣非主流的鮮紅發色,在他身上也看不出怪異之處。
蘇明安還想多說幾句,夜間會議卻突然開始。
一陣奇異的波動傳過,他睜開眼,看見了坐著其他八人的長桌。
“那么,今夜的會議正式開始,各位開始匯報吧。”三號銀服女人說。
蘇明安靜靜地聽著他們各自匯報測量之城的決議,當所有事項都被八人處理完畢后,蘇明安開口。
“各位,我被黎明系統通緝了。”他說。
他這話一出,其他人皆露出驚愕之色。
蘇明安看見他們的神情,心頭愈發疑惑。
…奇怪。
這群人不是在管理測量之城的至高決策嗎?為什么他們會不知道城主被通緝了?
八人眼神匯聚了一瞬,緊接著,二號米色長發的女人搖了搖頭。
“很抱歉,博士,關于這件事,我們無法插手。”她說:“黎明系統是絕對正確的,我們無法幫助您。您可以主動回中央城和它聊聊,您畢竟是它的改造者。”
“你們是要我.主動接受逮捕嗎?”蘇明安緊皺眉頭。
在對上他的目光時,人們皆移開視線。
“博士一一這難道不是您的理念嗎?”二號說:“維護黎明系統的絕對正確性。即使是您,被發布逮捕令,也不應該反抗”
“黎明如果被他維入侵了呢?它陷入了混亂無序!難道要我束手就擒嗎?“蘇明安沒想到他的求助會得來這樣的回應。
一他躲了很久,夜間會議是他為數不多的希望了。
“黎明是不會被他維入侵的。”三號銀服女人說:“您要相信黎明,它才是反抗他維入侵的最強力量…
……這群人已經被徹底洗腦了。
蘇明安早該想到的,洗腦最嚴重的,不是執著于反抗下層人,而是成為最大利益既得者的最上層階級…比如這些人。
當然,黎明系統可能真的沒有被他維入侵,但它選擇逮捕自己,已經說明它的態度并不友好。
”我明白了。”他吸了口氣:“結束會議吧。“
他試過掌權者技能了。
強行提升好感的技能在這群人身上,無效。
…那他該怎么辦?
只能和黎明談判了嗎?
他的資本他目前的信息,足夠嗎?
在夜間會議結束后,白光一閃,蘇明安心情略顯沉重地回歸原地。
他突然看見坐在桌邊,正在玩木偶人的蘇凜。
…等等,蘇凜在玩木偶人?
蘇凜似乎在一個人演戲劇,幾個形貌不同的木偶人被他手中的絲線牽引,順著他的自言自語而行動:
"謝路德,我告訴了你這些,你以為你還能逃走嗎?”
"公主,如果這是您的愿望,我可以為您而死。”
“別這么說,謝路德,你是我最看好的光明騎士,我仍然希望,你能為了普拉亞的未來.”
倏地,自言自語的蘇凜閉上嘴。
他有些僵硬地,一點一點抬起頭,看見了突然出現的蘇明安:
“你剛剛不是傳送走了?“
蘇凜完全沒想到,蘇明安能不聲不響地再度出現在房間里,明明剛剛蘇明安突然被白光傳送走了。
“你以前在云上城,就玩這些?”蘇明安說。
…想來也是,那座云上城什么也沒有。為數不多的娛樂活動,可能就是自己和自己演劇本,模仿普拉亞人們玩木偶戲了。
這樣一想,蘇凜還挺可憐的,能自己和自己演劇本……這該是有多無聊。
””蘇凜收起了手中的木偶人,不聲不響地轉開話題,像是什么也沒發生過:
"蘇明安,我帶你去見圣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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