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池畔,云霧繚繞。
李含光坐在池邊的石頭上,長發濕漉,隨意披著一件白色的長袍,遠處的花樹被風吹落幾片花瓣,落在他的身邊。
這一幕美極,就像世間最美的風景,不論誰見了也難以挪開眼睛。
他低頭,掌心光華微現,一枚古樸的青銅小印出現在他手中。
這枚青銅小印伴他出生,助他成長,直至今日。
縱使是到了祖庭,其能力也沒有一絲半點的削減,依舊那么強力。
李含光能看穿世間萬物,卻唯獨看不穿這小印本身。
饒是以他今時今日的修為境界,觀察這小印時,依舊覺得如同霧里看花,不得真切。
他靜靜凝視著小印,忽有所感,抬頭望向某處。
空無一物!
可為何,他方才覺得有人在看自己?
李含光一行人在玉皇頂住下。
玉皇頂乃人族圣地,人皇道場,天地法則充沛,遠勝無數圣地道宗。
這一日,李含光忽然心中一動,將宏偉的白帝神城自他內天地中召喚出來,降臨此方虛空。
轟隆隆!
九色神光似激流一般,蕩開層層漣漪。
浩瀚無邊的白帝神城降臨在一座峰頂,剎那間萬法退避,無數法則被其中氣息吸引,墜落,化作流光。
沈天自虛空中走出,望著這一幕,眼前微微一亮:“劍祖的白帝城!許久不見了!”
李含光說道:“這白帝城中,有一方洗劍池,池中積攢了那方天地無數年來的法則與道韻,可使人修行速度暴增!”
“我見這玉皇頂道韻充沛,便想著,若以白帝城勾連此方虛空,牽引更多純粹法則進去,效果會更加!”
沈天緩緩點頭:“我聽說了!劍祖無上天資,以劍斬萬法,融于一池,實為神跡!但,那終究是劍祖洗劍之物,其中的法則在劍祖看來都是雜質,只配被斬落!”
“故而其中法則雖然充沛,卻不夠精純精煉,于常人而言修行是夠了,但對你自己卻沒多大用處!”
李含光微微頷首。
人皇的目光的確夠準,一眼便看出洗劍池的缺陷之處。
池中的那些法則,在李含光真仙境時,還算是上等的補益,可到了現在,卻幾乎毫無作用。
原因很簡單,李含光自己掌握的法則,比那更強!
這也是為什么,他很少在洗劍池內修行的緣故。
人皇忽然說道:“我有一法,可解此題!”
李含光說道:“什么?”
人皇微微一笑,忽然伸出手,在虛空中一握。
天地微靜。
虛空無波而紋,生出難以計數的漣漪。
天地間光芒黯淡,一道龐大的難以想象的世界虛影出現在玉皇頂上。
那天地廣闊,星河無邊,高山大川間生靈遍布,日月星河之間一片生機勃勃,一陣難言的恐怖氣息剎那間籠罩整個玉皇頂!
李含光瞳孔微縮:“混沌薪火經!”
他自然能認出,這是與他所修同源的混沌薪火經,那方廣袤的天地與李含光的內天地一般,皆是由無窮無盡的混沌之氣衍化而來。
單看世界規模,以及其中的完整程度,似與李含光的內天地一般無二。
但李含光可以感受到,沈天的這方世界,存在著一股李含光所不曾擁有的力量,那股力量宛如至高,俯視一切!
那是規則之力!
沈天一身帝袍,單手負在身后,右手輕揮。
數以百億道浩瀚星光自那片世界灑落下來,密密麻麻,宛如煙雨,落在洗劍池上。
剎那之間,洗劍池表面生出無盡波瀾,汩汩冒泡,散發出各色仙光,氤氳不絕,像是沸騰一般。
沈天的聲音響起:“若僅僅可助人快速領悟法則,只能算是修行福地!如今,我引天地規則入池中天地!”
“若你的劍道能達到當年劍祖的境界,可將規則斬落,那么從今往后,這方池水,便是我整個人族的修行圣物!“
李含光望著那狂瀾大作的洗劍池,知道那方小天地正在經歷一場蛻變。
而蛻變的最后一步,在他的手中。
“斬落規則?”
他望著沈天,問道:“劍祖當年的劍道,走到那一步了嗎?”
在他的記憶中,劍祖當年距離仙王境,應該還有半步之遙,雖憑借劍道之利,可越級戰仙王不敗,乃至從邪靈族腹地全身而退,可……
終究沒能徹底走出那一步!
但如今聽沈天所言,事實似乎與他所想并不相同。
沈天看了那恢宏龐大的白帝城一眼,微微唏噓道:“劍祖所走的道,與我們所有人都不相同!”
“他走的是一條無中生有之路,不在天地規則之內,只在道之中!”
“我們的境界劃分,只能評判體系之內的人!”
“人族先賢將掌握規則的境界稱為仙王,是因為只有到那一步,才有與天地齊平的資格!”
“可劍道不一樣,它不需要!”
“劍祖雖未完全將劍道規則開辟出來,但……劍道本身,早已被這天地所承認!”
李含光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劍祖當年達到了一種全新的境界?”
沈天頷首:“事實上,他的境界到底是什么,也許只有他自己知道!但可肯定的是,他的真實戰力,遠在仙王之上!”
“也許,當他徹底開辟出劍道規則的時候,便可邁出那一步了吧!”
“那一步?”
李含光追問:“可是傳說中的仙帝?”
聽到這話,沈天眉宇間露出思索的神情:“也許是,也許不是!”
李含光眉頭微蹙。
沈天看著他,笑道:“其實這個問題該問你!”
李含光道:“什么意思?”
沈天說道:“你得了劍祖的傳承,以你的天賦,要不了多少年便可以重現當年的劍祖之道!這條路最終能走到怎樣的地方,只有你能給出答案!”
“我說得再多,也只是猜測!”
李含光恍然,隨即又問:“劍道如此之強,你為何不修?”
以人皇的身份,只有想,自會有人將白帝城送到他的面前。
李含光并不覺得,沈天無法得到劍祖傳承。
沈天搖搖頭:“發現白帝城時,我已走出自己的路,劍道雖強,可要讓我易道而行,大可不必!畢竟,道無先后,終究還是要看個人的修行!”
李含光對此表示很能理解。
他忽然想起什么,問道:“仙王之上,便是傳說中仙帝嗎?那是怎樣的境界?”
沈天聞言,沒有立即回答,而是細細思索之后,緩緩搖頭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我也在尋找!不過我比你早些年遇到這道坎,總算有些感悟!”
“正好,這些日子得閑,不如你我論道一番?”
李含光聞言,微微思索,便應了下來。
人皇是先行者,在修行一道上有太多經驗可讓他學習,與其論道,對他大有裨益。
沈天微笑說道:“那么,就定在三日后吧!”
修行到了他們這個境界,說要論道,那便是真的論道。
論真正的大道。
即便是大神通者,也不敢說隨時能將心中關于道的感悟傾吐而出。
道在天地間,卻唯獨不在言語之中。
道不可言。
該如何論,是論道者需要細細考慮的問題。
需要做好十足的準備。
“好!”
李含光轉身離去。
沈天望著李含光的背影,不知想起什么,臉上露出微笑。
沈曉忽然出現在他身后,說道:“師尊是想指點他?”
她清楚,修行到了她與沈天這樣的境界,幾乎不可能輕易與人論道。
尤其是,那個人的修為境界還比他們更低。
對于道的領悟完全不在一個層次,就會成為一場單方面的指點。
沈天搖了搖頭。
“曉曉,他沒你想得那么簡單!”
沈曉忙說道:“我可沒說過他簡單!”
沈天哭笑不得,只好重新說道:“不論你把他想得多不簡單,他都遠比你想得要更不簡單!”
沈曉神情微異:“哦?”
沈天說道:“他看上去,與你我二人一樣,修的是混沌薪火經,走的是體內自成天地的路子!”
“可實際上,并不相同!”
沈曉不解:“哪里不同?”
沈天說道:“萬法俱通,這是第一點!”
“不論是你還是我,在走到如今的境界前,體內世界衍化完全之前,都未做到,將所有法則統統掌握!”
“可他做到了!”
沈曉微微沉默。
沈天繼續說道:“你應該知道,這件事是根本不可能的!”
“另外一點就是,我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種極為神秘的力量!”
“神秘力量”
沈曉不解,她不知道怎樣的力量,可以讓沈天用神秘來形容!
沈天點點頭:“那種力量讓我感覺親切,像是曾無數次接觸過,若即若離,就像……道!”
“還有幾次……”
他微微停頓,眉頭皺起,似對自己要說的話感到困惑:“我在他身邊,感覺有人在看我!”
三天時間轉眼便過。
李含光整理好衣冠,一身白袍勝雪,乘著明媚的陽光,踏上了那座太忘峰巔的云浪。
沈天已坐在那里,褪去了威嚴的帝袍,同樣一身白衣,臉上帶著親和的笑意,就像暖人的晨風。
他的面前有一方矮幾,上面擺著清茶。
沈天正在沏茶,動作認真,一絲不茍,行云流水,頗具美感。
啪嗒!
李含光落在崖巔。
沈天望向他,笑了笑,抬手示意他在對面坐下。
崖上安靜,云海間卻有人影時隱時現!
人皇要與李含光論道,這樣的事對于楚宵練等人而言簡直就是百萬年難遇一次的滔天機緣。
若能從中領悟一言半語,足抵得上他們在洗劍池旁打坐千年!
沈傲雪不在云間,在不遠處的亭下,她的身邊還有沈曉。
天地間空空蕩蕩。
這幾道身影就算站在一起也只是寥寥,更何況有些在云中,有些在風里。
但不知為何,當李含光落座之后,天地間生出一種玄奇的變化,像是連風的流向都已改變。
好像太陽有了中心。
浩瀚星海有了目標。
整個世界都有了一個統一的核心。
就是這座直通云巔的山。
就是山上的兩個人。
二人相對沉默,沒有說話,就這樣看著,卻沒有注視對方的意思,眼神落在空處,似在思考什么。
這樣的沉默足足持續了半日。
漫天的風與流云皆安靜下來。
沈天口中忽然蹦出了一個極為玄妙晦澀的音符,就像是遠疆蠻族的俚語,蘊含著奇妙的意味,卻難以聽懂!
嘩啦啦!
伴隨他開口,一片浩瀚無際的世界虛影陡然出現在背后的天空里。
那是一方由混沌氣所凝聚的廣袤世界。
足以籠罩一整片蒼穹,像是深入虛空深處,乃至破開虛空,抵達更遠的地方。
這世界的出現,讓楚宵練等人紛紛震驚不已,驚嘆人皇的廣大神通。
隨即葉承影等人才想起,這樣的一幕,他們也在李含光身上看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