沮俊不以為然。
“這等茍且之輩,豈配信義。他若是真心請降,又怎會送郭圖離開,無非是首鼠兩端,趨利避害罷了。若是袁紹得勢,他必再叛。與其留下后患,不如趁此機會,掘了他的極基。”
士孫瑞、魏杰深以為然。
衛固擔任郡功曹多年,與太守王邑相表里,不知道攫取了多少利益。這次為了堅壁清野,又從郡倉里盜取了大量糧食。在衛固兌現諾言,交出一半家產之前,自然應該先將貪墨所得交出來,并支付賠償以贖罪。
這樣的事就不用他們去做,交給新上任的郡太守荀彧即可。
士孫瑞連夜寫好了文書,第二天一早,就派人送往安邑城。
與此同時,他親筆寫好一封奏疏,詳細敘述了事情的經過,并請求移兵范氏莊園。
是功是過,由天子定奪。
午飯前后,士孫瑞收到了天子的回復。
天子的回復很簡單,只在他的文書上批了一個字:可,沒有任何多余的表示。
看到那個一絲不茍的可字,士孫瑞無奈的苦笑。
這根刺算是扎在天子心里了。
下午,荀彧帶著相關的掾吏趕到大營,接管了衛氏莊園,并提審了衛固。
有新任倉曹掾馬適在場,衛固知道自己沒什么抵賴的機會,痛痛快快的承認了罪狀。
荀彧隨即對衛氏的財產進行了分割。先賠付了衛固歷年來從郡中貪墨的財物,又剝離了依附衛固的部曲及土地,最后按照衛固與士孫瑞的約定,支付一半家產,換取其父子性命。
一番操作后,衛固只能保留一座小院,勉強能夠糊口的糧食,堪稱是一貧如洗。
聽到結果的時候,衛固當時就暈倒了。
被救醒之后,衛固捶胸頓足,罵不絕口。
“成也汝潁,敗也汝潁,天下人都是你們汝潁名士掌中玩物么?”
荀彧帶著清單,趕到天子大營時,一眼就看到了獨立在帳門口的楊彪。
他順著楊彪的視線看了一眼,然后看到了天子的御帳。
荀彧下了車,走到楊彪面前,拱手施禮,輕聲呼喚。
“楊公?”
楊彪一驚,回過神來,見是荀彧,笑了笑,卻沒有聲音。
在帳外站的時間太久,臉都被風吹僵了,笑不出來。
他早上起身的時候,天子已經出營了,帶著十幾個虎賁侍郎與羽林郎去行獵。
他也不知道天子對他有什么安排,只好在這里等。
本以為天子最多下午就能回來,沒想到天都黑了,也沒看到天子的身影。
“文若,你這是……”
“剛從衛尉大營回來,有事要向天子稟報。”荀彧回頭看看。“天子不在帳中?”
楊彪搖搖頭,一聲長嘆。
“聽說出營游獵,還沒回來。”
“游獵?”荀彧吃了一驚。
雖說秋冬的確是狩獵的好機會,但安邑未安,天子私行,白龍魚服,很可能發生危險。
“楊公,事關天子安危,為何不進諫?”
楊彪苦笑。“你既從衛尉大營來,不知其中原故?”
荀彧的確不知道——士孫瑞根本沒和他說這些——可是一看楊彪這副神情,他卻猜到了其中原由,不禁啞然失笑。
“楊公站在這里,意欲何為?”荀彧收起笑容,淡淡地說道。
楊彪神情微滯,隨即就變得復雜起來。
荀彧的話提醒了他。
你站在這里,究竟想要干什么?
是希望天子不要責怪你,還是要告訴其他人,你和天子有矛盾?
不管怎么說,都有逼天子表態的意思。
“老而昏憒,舉止失當,無大臣之體。”楊彪伸手拍拍額頭。“若非文若提醒,幾乎又要犯下大錯。”
“楊公言重了。”荀彧說道:“天氣寒冷,楊公還是進帳休息吧。若有什么消息,我會轉告你。”
楊彪頜首致意,轉身回帳。
荀彧看著楊彪回帳,掩上帳門,又轉身看看遠處的天子御帳,沉吟片刻,來到帳前。
報上姓名,守帳的郎官不敢怠慢,主動告訴荀彧,天子外出行獵,還未歸營。
荀彧轉身,來到大營門口,拱手肅立。
又等了大約半個時辰,劉協在一隊虎賁、羽林的簇擁下,輕馳回營,馬背上掛著一些獵物。
荀攸也在隊伍中,身著輕便貼身的獵裝。
看到荀彧站在營外,劉協有些意外,勒住坐騎。
“有事?”
“有事。”荀彧躬身施禮。“臣下午去了衛尉大營,徹查了衛固貪墨的案件,特來向陛下報告。”
劉協嘴角輕撇。“你是河東太守,有事當報與司徒府,何必來見朕。”
“趙公身體不佳,且關系到軍糧、屯田等諸多事務,非司徒府所能處理,唯以請示陛下。”
“見到太尉了嗎?”
“見到了。”
“請太尉回安邑城吧。三公九卿,齊聚一堂,何事不能定?等他們拿好章程,朕畫可就是,何必費心。”
劉協輕抖馬韁,向御營走去。
荀彧也不反駁,拱著手,跟上劉協。
荀攸下馬,想將馬韁遞給荀彧,卻被荀彧拒絕了。
荀攸無奈,只能牽著馬,與荀彧同行。
虎賁、羽林們不敢大意,一個個屏氣息聲,小心翼翼地控制著戰馬,生怕沖撞了荀彧、荀攸。
進了御營,來到大帳前,劉協翻身下馬,將馬韁扔給史阿。
“還有事?”
荀彧點點頭。“臣還沒進晚食,想請陛下賜食。”他看看虎賁從馬背上取下的獵物。“陛下收獲頗豐,臣想分一杯羹。”
劉協眼皮一挑,瞅了荀彧兩眼,也沒說話,命人在帳中生火。
皇后伏壽早就準備好了,在火塘邊鋪下坐席,又在火塘上架上水。
虎賁收拾好了獵物,簡單的清洗了一番,架在火上烤。
趁著這個機會,荀彧向劉協匯報了對衛氏莊園的清算情況,奉上了清單。
這一次收獲不小,除了近五千石糧食之外,還有大量的金銀錢帛,甚至還有一些玉器。
安邑大族的實力真不是吹噓的,家底殷實得很。
“這么做,衛尉豈不是失信于人了?”劉協放下清單,喝了一口水。
“所有的處置都合乎律法,也沒有違背衛尉的承諾。”荀彧語氣從容,平靜地說道:“要說區別,也就是衛氏一族的生死。若陛下堅持治以叛逆之罪,亦無不可。治國以詔書為重,公卿雖有進諫之義,卻無抗詔之權。”
“是么?”劉協語帶譏諷。
“自然。前后兩次黨錮,李元禮、范孟博雖有逃生之能,卻奉詔入獄。先帝建萬金堂,賣官鬻爵,群臣雖有異議,也只能交錢赴任。”
荀彧頓了頓,接著說道:“可這是陛下希望的結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