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容沒有見過天子,詔書也不是直接發給臧洪的,而是給袁紹的。
但臧洪聽完陳容的敘述后,還是接受了陳容的勸解。
從袁紹派將領圍城算起,到現在大半年了。雖說袁紹還未能破城,但援兵也一個沒有。
東武陽已經成了孤城,堅持得再久,也難逃一死。
他不怕死,但他不愿意讓數千將士因他而死,更不愿意讓東武陽的數萬百姓因他而死。
放棄抵抗,奔赴美稷,為天子效力,以圖將來,才是最好的選擇。
“天子如何?”臧洪問道。
陳容雖然沒見過天子,也沒從陳宮嘴里聽到幾句有關天子的好話,但此時此刻,為了勸臧洪,他還是將聽到的一些消息整合起來,以激發臧洪的求生欲望。
臧洪的愿意是復仇,天子的實力越強,將來復仇的機會越多,他求生的欲望越強。
陳容添油加醋的說了一番,幾乎將天子說成了無所不能的神,聽得臧洪將信將疑。
“士俊,你說的這些真是天子所為嗎?生而知之的圣人也不至于如此吧。”
“我也是聽來的。”陳容神情尷尬。“不過天子擅長用兵是確鑿無疑的。前有華陰之戰,后有河南之戰,足以說明天子天賦異稟,過于常人。”
臧洪沒有再說什么。
他被困東武陽大半年,連華陰之戰都是第一次聽說。但天子既然能從李傕、郭汜手中脫身,在安邑立都,又率部北征平叛,想來是真有點本事的。
至少不是桓靈那樣的昏憒之輩。
臧洪愿意放棄東武陽,算是完成了第一步,卻不是真正的成功。
袁紹要的是臧洪向他投降,而不僅僅是放棄東武陽。
如果知道臧洪愿意放棄東武陽的原因是寄希望于天子,只怕袁紹寧愿冒著天下人的罵名,也要殺了臧洪,不讓天子如愿。
陳容苦口婆心,勸臧洪忍一時之辱,以圖將來。
臧洪堅決不答應。
我可以放棄東武陽,卻決不向袁紹投降,更不可能稱臣。如果袁紹要殺我,我俯首就戮,大不了來世再報仇。
陳容無奈,只得出城回復。
他不敢提詔書的事,只說臧洪愿意棄城,只是不肯向袁紹投降。
袁紹氣得臉色發青,但反復權衡之后,他還是答應了。
他實在拖不起。
協議達成,陳容再次回城,與臧洪商量。
臧洪向部下解釋了原因,表示自己是奉詔罷兵,不是向袁紹投降。這個仇,將來還要報,只是暫時擱置而已。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更何況有天子詔書。
將士們接受了臧洪的理由,禮送臧洪出城。
臧洪帶著家人,與陳容一起出城,在袁軍的圍觀下揮淚而去。
袁紹心情很不好,卻無可奈何。
他派兵進駐東武陽,很快就從降卒中聽到了一個消息,臧洪之所以愿意罷兵,是因為有天子詔書。
袁紹大吃一驚,派人叫來沮授。
沮授很快就來了,而且不是一個人。
一直沒有露面的陳宮亮明了使者身份,拿出了象征朝廷的節。
看到陳宮,看到陳宮手里的節,袁紹氣得暴跳如雷。他指著沮授,厲聲咆哮。
“公與,你敢欺我?”
沮授拱著手,垂著頭,一言不發。
陳宮準備多時,此時從容上前,拄著節,昂著挺胸地看著袁紹。
“公與不告,非為臧子源,乃為明府。”
一聽到明府二字,袁紹火更大了,“嗆啷”一聲拔出腰間的思召劍,直指陳宮面門。“反復之輩,也敢在我面前搖唇鼓舌,以為我劍不利乎?”
雖然早有準備,陳宮看著近在咫尺的長劍,還是嚇出一身冷汗。
但他無路可退。
事情到了這一步,要么是向前一步,以竟全功。要么是后退一步,前功盡棄。
“當年董卓欲行廢立,明府亦曾如此放言,不可謂不慷慨。”陳宮嘆了一口氣,抬起眼皮,直視袁紹血紅的雙眼。“只可惜,明府未能堅持到底,不戰而走,使董卓成其野心。朝廷播遷,天子顛沛,洛陽付之一炬,袁氏滿門流血五尺,數百萬人喋血溝壑。”
袁紹被陳宮看得頭眼發麻,底氣頓時弱了三分。
無數次午夜夢回,他也曾問自己,如果當初不是離開洛陽,而是和董卓對峙到底,結果又會如何?
形勢很可能是另一番模樣。
一時的軟弱,造成了今天的無窮煩惱。
陳宮氣勢更盛。“是時也,明府屈就渤海,是臧子源說張孟卓兄弟,起義兵,舉義旗,以明府為盟主,興師數十萬,迫使董卓西卻。明府之所以成為關東盟主,乃臧子源之功也。”
袁紹的臉有些發燙。
董卓撤到長安,并非因為他率領的義軍聲勢浩大,但陳宮這么說,他也不能否認。
“想當時,曹操名微兵寡,是張孟卓兄弟支持,才得到廁身義軍。如今曹操反目,殺張孟卓兄弟,屠滅其門,忘恩負義,天下共討之。臧子源為故主復仇,義之所在,盟主不助其功,反遣大軍圍攻,著實令人齒冷。”
陳宮深吸一口氣,放低了音量。“公與不欲令盟主為天下笑,故而隱瞞真相,何罪之有?莫非坐視盟主以一時意氣,殺恩人義士,違天子詔書,方是忠臣良謀?”
袁紹眨了眨眼睛,垂下了手中的長劍。
“公與,可是此意?”
沮授上前,一揖到底。“臣欺瞞主公屬實,不敢辯駁,唯主公所愿。”
袁紹長嘆一聲。“罷了,罷了。臧子源走了也好,免得我為難。只是……”他轉頭看向陳宮,眼神凌厲。“陳公臺,這是你的主意吧?”
陳宮微微一笑。“是。”
“你先背孟德,再背孟卓,如今莫不是又背了呂奉先?”
陳宮的臉微微一紅,隨即笑道:“呂奉先如今是天子麾下大將,我與他同殿為臣,如何有背棄之說?且盟主所言不實,我背曹操固然是事實,何嘗背孟卓?”
袁紹自知失言,哼了一聲,不再糾纏此事。
臧洪已經走了,再糾結也沒有意義。
“你來此何事,總不會只是為了臧子源吧?”
陳宮從懷里掏出詔書。“我奉天子之命,安撫關東,盟主愿意接詔嗎?”
袁紹撇了撇嘴。“你覺得我會接詔嗎?”
“不會。”陳宮又將詔書收了起來。“那么,你是不是應該設宴款待,聽我說說西北的形勢?”
袁紹詫異地看著陳宮,又看看沮授。
沮授說道:“主公,陳公臺由西北來,并非只為朝廷,更為主公。主公既然不肯赴朝主政,聽他說說朝中形勢,也算是有備無患。”
袁紹花白的劍眉揚起,一抹笑意從眼角綻開。
他還劍入鞘,大步上前,用力一拍陳宮的肩膀。“對嘛,這才是關東名士,與那些西北羌胡混在一起有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