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7日,周五,東京下著小雨。
教室的玻璃窗上,小水滴緩緩滑落,學生都縮著腦袋自習,氣氛安逸。
棲川唯指尖夾著中性筆,無聊地轉來轉去。
前桌是栗山櫻良的位置,
空蕩蕩的光景,至今仍令她不太習慣。
有些人生來就是特別引人注目的,無論愿不愿意承認這個事實都好,栗山櫻良就是那種人,她自己也是。
“……唉,今晚去看看吧。”
棲川唯呢喃一聲,開始用中性筆在紙上寫學生會的工作報告。
就書寫速度和記錄保存而言,在電腦上完成當然更便捷和高效,但她最近更鐘愛用手在紙上書寫這種古典方式,覺得手寫也很不錯。
當然,不排除是因為太快完成手頭的工作后,會讓她有種不知道該干嘛的茫然感。
這種感覺以前是沒有過的……
時鐘此時此刻就在滴答滴答地記錄時間,時間正在飛快地流逝,這一天很快就到了放學時分。
棲川唯在整理課桌時,才發現自己今天好像什么都沒干成。
她本想給多崎司打個電話,告訴他這周末不過去了……但拿出手機后,想要說的話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問題是該如何向他解釋自己突然的變卦呢?
說謊是不愿意的。。
直接說害怕自己在他面前低頭吧,又覺得承認自己害怕有些可恥……
想了一會,索性作罷。
車到山前必有路,棲川唯心想,大不了去到那里后一個字也不說,裝沉默什么的,完美少女最在行了……
離開教室,走向通往社團大樓的走廊。
今天學生會原本是有例行要她這個會長來住持的,
但被她推遲了,她現在打算去atf部活動室,
二宮詩織有東西要托她送給多崎司。
被雨夾雪打濕的架空走廊上,
擦肩而過的同學,看到金發少女走過來,有不少人都想上前問一下,問問多崎司的事,但一看到她那張微微寫著“別煩我”的臉蛋,那些人又紛紛都選擇退縮。
到了atf部,敲了敲門。
聽到“請進”的回答后,棲川唯推開門進去活動教室。
里面開著暖氣,島本佳柰和二宮詩織湊在一起,討論咖啡的做法。
“先用研磨機研碎咖啡豆,用特殊的細嘴壺把水燒開,讓水稍微沉靜一會兒,再用過濾紙慢慢花時間把咖啡濾出。”
說話的是島本佳柰,棲川唯朝她看了眼,這位自稱“多崎太太”的女教師穿著一件有光澤的茶褐色半袖雪紡衫,一條白色西裝長褲,俏麗的鵝蛋臉既顯得典雅,又頗具女性的原始魅力。
咖啡泡好后,島本佳柰里面象征性地加一點點糖,不放牛奶。
然后從口袋里掏出嶄新的手帕擦了擦眼鏡,她端起咖啡輕輕抿了口,隨即發出滿足的嘆息聲:“唔果然,咖啡要這樣沖才好喝。”
擦了擦嘴唇,島本佳柰看向棲川唯,揚手寒喧一句“坐呀,喝杯咖啡暖暖”。
語氣和聲音都很隨意,就像是在家里招待閨蜜一樣,笑容親切溫柔。
棲川唯也微微歪頭一笑。
自從和這些人來往的次數變頻繁后,平日面無表情的金發少女,總算學會了該怎么自然地笑出來。
二宮詩織倒了兩杯咖啡,端著其中一杯給她:“小唯,這杯是你的!”
“謝謝。”棲川唯點頭致意,架著腿在沙發坐下,三人圍在一起慢慢喝咖啡。
很快就要立春了,但外頭吹著的北風依然裹挾的寒意,絲毫不見有溫暖的跡象。
也許是‘凜冽寒風’和‘室內暖氣’形成對比異常鮮明,喝著暖洋洋的咖啡,棲川唯感覺到最近的煩悶一掃而光。
隔著杯口裊裊飄起的熱氣,她不時打量島本佳柰一眼。
“看什么呢?”島本佳柰回應似的問道,順勢用手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框,指尖帶有溫情脈脈的感覺。
“島本老師這件上衣真漂亮,”棲川唯說道。
這話倒不是可以恭維對方,剪裁別致的茶褐色雪紡上衣,簡直像在無風的午后從天堂飄落下來的美麗織錦。
“謝謝。”島本佳柰笑著點點頭。
二宮詩織左看看,又看看,砰地把杯子放回桌面:“哎呀,天就要黑了,你們兩個能不能直接進入正題,詩織醬看得好累!”
聽到她這么說,棲川唯幾乎是條件反射地看了一眼手表。
的確,時間在滴答滴答永無休止地流逝,現在已經快四點了,幸子阿姨和母親約好四點半在學校門口出發的,再不說就來不及了。
島本佳柰稍稍彎腰,從沙發側邊拿過一個行李箱:“麻煩你把這些東西帶給多崎吧。”
“這么多東西嗎?”棲川唯奇怪地問。
“都是衣服啊,還有這學期的教材之類的,還有一套夏目漱石全集。”島本佳柰柔柔地笑著,“本來星野老師打算親自送過去的,但聽說你這周末要去,她就讓你順便帶過去了。”
棲川唯略微皺一下眉:“她自己不去?”
“那么多人一起去干嘛?”島本佳柰好笑似的瞇瞇眼,從杯中啜了一口咖啡,說道:“周末只有兩天時間,一起涌過去的話,他陪誰好呢?”
“陪誰好呢……”棲川唯仿佛在確認這個個問題有多難似的,重復呢喃。
“都怪kiki!”二宮詩織攤開雙手,拍了拍自己臉頰,氣鼓鼓地說道:“本來詩織醬也要去看小櫻良的,就因為那個花心大蘿卜,導致我只能把這計劃推遲!”
“讓棲川同學幫你教訓他!”島本佳柰笑著拱火。
“小唯小唯,”二宮詩織轉向棲川唯,雙手合十,大眼睛轉了又轉,“要不你還是下周再去吧,這周讓詩織和島本老師去先。反正你本來也有些糾結的對不,再等等也無所謂的……”
“……?”棲川唯略歪了歪頭,呆呆地看著她,樣子仿佛在說“沒想到你居然想插隊?”。
“詩織別逗她了。”島本佳柰伸手敲了敲二宮詩織的腦袋,像女主人一樣開口勸誡,“既然提前說好的,就不應該隨便打亂計劃,否則多崎那邊會難辦的。”
二宮詩織不開心地噘起嘴唇,卻也沒再說話,只是從百褶裙口袋里摸出一枚御守,“那就麻煩小唯,幫我把這個送給小櫻良啦。”
“好的。”
棲川唯點點頭,把東西放進包里后,接著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島本佳柰。
島本佳柰小口小口抿著咖啡,身上幾乎沒有飾物,也不大化妝。
盡管如此,她仍有一種令對方陶醉的氣質,像是無聲無息就可以浸潤人心的溫柔春雨。注意到棲川唯在看她,她也不說話,只是朝棲川唯淺淺一笑,靜靜地品嘗咖啡的醇香。
好一副正宮的氣度……棲川唯暗自咂舌,心想自從圣誕節那天率先穿上婚紗之后,島本佳柰在面對另外幾個女人時,姿態就變得愈發地從容起來,隱隱是把自己當成了真正的女主人那樣。
好難辦呀……
金發少女默默在心底打起了小算盤。
圍在多崎司身邊的女人,以前都是各自為戰,互相攻伐。
但在圣誕節過后,就出現了互相抱團的現象,逐漸形成三個勢力明確的團伙。
首要的自然是以星野花見為首的“姐姐黨”成員包括星野花見,栗山櫻良,以及笨蛋鹿見。
這個黨派目前優勢最大,既有可以完全支配多崎司的星野花見,又有與多崎司完美契合的栗山櫻良,還有公認的吉祥物笨蛋鹿見。
第二個勢力團伙,自然是以島本佳柰為首的“太太黨”。
太太黨人數上處于劣勢,成員僅有島本佳柰一人,外加騎墻派二宮詩織。
盡管表面上來看,太太黨人數不占優勢,但憑借著“溫柔”、“貼心”、“不爭寵”等一些列前期營造下來的好感度加持,島本佳柰頗有著后來居上的氣勢,再加上二宮詩織本來就受多崎司的偏愛和憐惜,太太黨現在的勢力足以與姐姐黨抗衡。
別忘了,二宮詩織同樣有著吉祥物屬性的,大家對她和對笨蛋鹿見都是一樣的寵愛。
第三個勢力團伙嘛……唯黨。
成員的話,棲川唯,以及……嗯……沒了,就她一個光桿司令。
嚴格來說,遠野幸子也是“唯黨”的一員。
但遠野幸子的問題在于,她不會偏向誰,盡管表面上她是支持棲川唯的,但實際上她只是單純的站在多崎司的角度去做事而已。
無論是留在棲川家學習,還是交好棲川栗什么的,遠野幸子都只是為了多崎司才會去做。
一番思考下來,棲川唯發現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
自己好像是最弱的那一方勢力?
如果和其她人發生了爭執,是沒人會站在自己這一邊的啊,突然感覺好凄涼無助是怎么一回事?
越想越氣,越氣越想。
大哥可受不得這種委屈。
時鐘指下午四點半,活動室里聽不見外邊的響動,靜到了幾乎不可思議的地步。遮蔽著都市上空的厚如棉絮的云層,似乎將多余的聲響吸收了。
一片寂靜當中,棲川唯握緊拳頭,猛地一下錘在自己膝蓋上:“這可不行,我不能忍!”
另外兩個女人同時轉頭,奇怪地盯著她來開。
“沒、沒事……”棲川唯臉色一紅,趕緊提上行李箱,“時間差不多了,我先走一步,下周再見。”
說罷,金發少女像逃一樣,腳步狼狽地離開活動室。
從早晨起就在下雨,到了傍晚都沒停。
盡管下得不太兇,卻是執拗得驚人的雨,一分鐘都不曾停過。
棲川唯坐上停在校門口的庫里南。
司機在前邊開車,她和媽媽以及幸子阿姨擠在后座。
“行車時間蠻長的,路上停靠在哪里吃飯嗎?”司機一邊問,一邊發動引擎打火。
“去到再和小司一起吃,”棲川栗擺了擺手,“快點出發,不要浪費時間了。”
“沒問題。”
司機雙手握著方向盤,一踩油門。
庫里南向西行駛,不一會兒就上了首都高速公路,依舊朝著西邊的大山飛速前進。
“幸子,你的行李箱帶了什么?”
“沒什么呀,就一些換洗的衣服。”
“只是換洗的衣服會有這么大一箱?”
“真的只是換洗的衣服……”
“我不信,”棲川栗意味深長地摸摸下巴,湊過去在遠野幸子耳邊小聲說道:“除非你讓我看看,不然的話下車我就把你行李箱的東西全拿過來自己用。”
“欸,噓!”遠野幸子臉色一紅,趕忙捂住她的嘴巴,“小聲點,好好,我告訴你,就是一些小玩具,我和多崎君兩個人玩的……”
“嚯!”棲川栗一下子就興奮了,雙手摟著她的腰不放,“那種東西,我就更要玩了,我不管呀,幸子你必須帶上我三個人一起用,要不就先讓我和你用了,再給那小子用!”
“……我先和你用總該行了吧。”遠野幸子羞得臉頰通紅,略咬著下唇的她,表情羞赫迷人。
“嗚哇,幸子太好了,來貼貼”
“欸,你正經點,小唯在看著的。”
“管她干嘛,我們兩姐妹的感情輪不到她來插足。”
棲川唯冷冷地看著兩人。
本來還想著說讓這兩人站在自己這一邊的,但從實際情況上來看,搞不好這兩人會在背后捅自己刀子也說不定。
尤其是這個叫棲川栗的女人!
哪有她這么不要臉的媽媽,整天都想著女兒的男朋友算怎么一回事啊!!!
算了!
小唯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忙!
自從懂事以后,她就一直處于不依賴任何人、單憑自己去努力的狀態。
晚上七點多,庫里南駛下高速,開始駛入一般國道。
距離高速公路出口不遠,有一個超級市場,棲川栗和遠野幸子兩人下車,買了三大袋子的食物。
蔬菜水果、蘇打餅干、牛奶和礦泉水、罐頭、面包、熟食,差不多全是無需烹調的、可以直接吃用的東西。
看著副駕駛上成堆的食物,棲川唯奇怪地問:“療養院里面沒吃的嗎?”
“有啊,但小司說最近天氣不怎么好,療養院里邊的超市商品沒有及時補充,種類不多,讓我們順帶買點給他。”說著,棲川栗頓了頓,無奈地看著女兒:“我說小唯,平常你要多聯系一下他才行啊,我這個當媽的都比自己女兒更清楚女兒男朋友的近況,這算什么事?”
棲川唯聳聳肩,沉默下來。
庫里南再次啟動,沿著國道前進,不久后拐上一條蜿蜒的山路,彎拐得越來越急,路面開始不平穩,人家越來越少,來往的車也越來越少。
棲川唯把全身的重量都壓在庫里南舒適的沙發座椅上,眼睛一直盯著窗外的風景來看。
視野幾乎都被黑壓壓的山林所占據,僅僅是偶爾能看到有亮著燈光的山村一角。
車燈逐一掃過路邊的樹干,瀝青路面早已消失,燈光隨著路面的坑坑洼洼上躥下跳,細雨不時拍打前車窗的玻璃。
“欸,幸子你看那邊……”
“什么東西?”
“看清楚點,是不是有一座溫泉山莊?”
聽著兩人的話,棲川唯也往那邊看過去,庫里南拐了個彎后,果然看到有一座亮著招牌的溫泉浴場。
棲川栗命令道:“前邊停一下!”
等車停穩,她帶著遠野幸子下車,進入溫泉浴場的接待大廳,過了十多分鐘,兩人又滿臉笑容地鉆上。
“小唯,媽媽有個驚喜給你!”
一上到車,屁股都沒坐穩,棲川栗就一把摟住女兒,在她耳邊興奮地喊道:“媽媽已經把明晚的溫泉浴場包場啦,明天我們就和小司一起泡溫泉咯,里邊有混浴的哦!”
棲川唯揉了揉隱隱作痛的眉心:“這算哪門子驚喜……”
男女混浴的場景,只會讓人覺得難堪好嗎!
庫里南沿山道又行駛了十幾分鐘,穿過幾座幽深的森林,終于到達了目的地,一個大大的療養院門前。
司機停下車,引擎沒關就跳下車去,在入口處和守衛登記預約拜訪的信息,接著鐵絲網大門緩緩打開,回到車上后,司機開著車進入療養院,不久停在了一片有十幾棟二三層小樓的別墅區。
引擎熄掉后,沉甸甸的岑寂壓感襲來。
棲川唯搖下車窗,朝小樓的門口看過去。
由于環境太黑,周圍也沒開燈,小樓的細節看不清晰,唯有黑魆魆的輪廓以森林為背景浮現出來,少年提著油燈開門,而后站在幾階木樓梯高的檐廊前看出來。
油燈影影綽綽,他的身影儼然維多利亞時代中的插圖。
“噗通”一下。
棲川唯清晰地聽到了心頭小鹿亂撞的聲音。
以手遮擋著燈光,多崎司略彎著腰鞠躬一下:“歡迎光臨寒舍。”
說完一句,他抬起臉,漾出華麗的微笑凝視前方。
那是完美到無可挑剔的笑容,在清雅俊秀的少年臉上出現時,足以使任何一名身心健全的女性感到身體發熱,臉頰上飛起紅霞。
本來想著這個月完結的,但我發現大哥好像一直在受迫害,糖沒怎么發,所以臨時起意多寫幾章,讓大哥吃點糖再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