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上午跑了一圈,挨個把信給送到了各位先生手里,回來后又執勺,湘虎打下手,兩人互相配合著,做了一桌子豐盛的菜肴。
等到吃飯的時候,牛反而端著飯碗,只坐在廚房的門檻上,看著院里的一幫先生觥籌交錯,心里就已經很開心了。
院里石桌上,擺滿了美味菜肴,熱氣翻騰,打著卷兒,掠過了眾人頭頂,向半空飄去。
石桌的邊上有一棵樹,蕭瑟秋風里的幾片樹葉,搖搖欲墜,剛好被這上升的熱氣托了一把,打著轉兒,從樹枝上,往下飄落。
最終落在了牛的腳邊,但是牛卻絲毫沒有注意到,這一片小小的枯葉的存在,腦海里想著先生們說的話,嘴角在喃喃道:
“星火....星火....星星之火....”
牛的思緒漸漸的飄向了先生曾經給他描繪的世界,那里人人都可以吃飽,人人都可以穿暖,不用少小離家,不用客死他鄉.
“先生說的,就一定會實現!”牛不知何時,撅起了嘴巴,眼角竟然噙著一些淚水,用袖子擋了一下,就爬起身,走進了廚房。
在廚房的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在灶臺后面的火洞口,端著碗的牛,就再也無法擋住淚水的侵蝕了,因為虎子,四斤驀的出現在了牛的眼睛里。
那一年,牛12歲,個子矮矮的,和同樣矮矮的的虎子,四斤等發小,一起隨同村的伯伯出去討生活。
“牛娃子!!聽你伯伯的話,知道不?”牛媽捧著牛的一張臉,仔細的端詳著,因為這很有可能是母子最后的一面。
“娘,俺曉得嘞,等俺賺了錢,就回家嘞!!”少年牛天真的說著,臉上充滿了對外面世界的向往。
牛媽眼睛漸漸變得溫潤,含著淚水,聽著牛的話,又突兀的笑出聲來,用粗糙的手,再最后替牛抹掉鼻涕,忽然一把死死的抱住牛,久久不愿放開。
而后,牛媽放開了牛,扶著牛的肩膀,淚眼模糊,認真的囑咐道:“一定要記得回家,不要和你爹一樣,死在外邊了”
牛的發小們,也是一樣,臨行前,被他們的父母,親人,再三仔細叮囑。
千里淮河在王家壩這里忽然轉個彎,一路向北,見證了岸堤邊上,五個少年郎,隨著一個人,逐步走向了遠方.....
“哥,記得回家....”四斤的幼妹哭喊道。
“妹,等哥賺錢來,回來給你買好吃的!”四斤揮著手,喊道。
“虎子,在外面,照顧好你弟弟.....”
“娘,俺曉得嘞!”
然而當初,一同奔向遠方討生活的五個少年郎,此刻唯有端著飯碗,淚流滿面獨坐在火洞前的牛還在人世。
火洞里早已經沒有了火,干柴也都成了灰燼,但是絲絲星火可現,閃著紅光,也把牛淚流滿面的臉龐照的通紅。
碗里的米飯早已和淚水混合為一體,牛抄起筷子,就胡亂的往嘴里劃拉,因為牛知道,他們再也吃不到了,自己要珍惜這來之不易的米飯。
院子里的先生們,此時已經飯酒吃到一半,情緒激昂的在說著話,牛不用出去看,就能知道是誰在說話,甚至都能想象的出來講話是什么樣。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皖之先生,這一句道盡了前路的心酸,但我李首常愿為之奮斗終生,此生不悔!”首常先生站起身來,雙手舉起酒杯,行古禮,致敬!
湯皖自然是知道首常先生的結局的,但如今,首常先生就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說著他此生要為之奮斗的話。
這讓湯皖受感動之余,一時無語,心里翻起驚天波濤,忽然想起了首常先生發表的一篇文章,恰好能表達自己的心情。
“以青春之我,創建青春之家庭,青春之國家,青春之民族,青春之人類,青春之地球;青春之宇宙,資以樂其無涯之生。首常兄,我知你志向,我知你所想,前路難行,我輩當砥礪前行!”
其實這段話,湯皖不單單是對首常先生說的,更是對全場人說的,在幾千萬人的性命鋪成的路前面,刀山火海其實不算個啥。
“哈哈...首常兄,你可知這篇《青春》一出,我不用看,就能讀全篇。”錢玄最是容易受到氛圍的感染,雙手舉著酒杯,肆意稱贊道:
“那段時間,我只要帶著一雙耳朵,在學校里走上一圈,就能讀到。”
“德潛先生,謬贊了!”首常先生向錢玄低頭示意。
迅哥兒久違的露出了笑容,這一段時間以來,讓迅哥兒內心壓抑的厲害,這世道正在一點一點蠶食迅哥兒的理性。
看著意氣風發的站著的三個人,迅哥兒很是欣慰,至少不再孤獨,幸得首常先生的一番話,引起了迅哥兒的共鳴。
“《青春》,該是一代人的青春,我們這一代人的青春將要去向何方,后世人自會給予我們公平的評價。誠如皖之說到前路艱難,然則這個世間就沒有道路,走的人多了,才成了一條路,因此,行路不算難,創造出一條路才算難!”
“哈哈哈.....豫才先生,你說到了我的心坎里,哪怕是一片荊棘又何妨,我輩豈能不戰而降?”首常先生敬重的向迅哥兒點頭致意。
“如此可成矣,孑民先生改革之事宜,定然事半功倍,這個踉踉蹌蹌的世道,高貴的高貴,心碎的心碎,我也在泥濘里掙扎,幸得遇見你們,才能露出頭來,喘上一口氣啊。”秋明先生亦是舉起手中的酒杯,慷慨激昂。
湯皖一眼掃過全場,目光落到席未的湘虎身上,此時的湘虎沉默著,不言一句,但是站的直直的身子,以及舉起的雙手已然說明了他的態度。
“湘虎,這一刻,是有可能被寫入歷史的,你就不說上一句?”
湘虎看著諸位先生都微笑著看來,心里的緊張緩解了不少,鼓著勇氣說道:
“能與諸位先生同行,是我的榮幸,未來會如何,我不知道,但我會一直在諸位先生的指引下前行!”
“好!”錢玄第一個鼓舞道。
“未來會如何,我們也不知道,但有青春就有未來,湘虎啊,你們的青春正好。”首常先生眼里的青春,正是湘虎這樣的年輕人,有了他們,才會有未來。
湯皖滿意的看著席上的眾人,心里也是說不出的感動以及豪放,而恰逢今天又是個特殊時節,所有的一切就像是命運里早就注定的。
但是,湯皖不相信命運,如果一切都命中注定,早就安排好的,那么自己存在的意義又是什么,便是要為這個時代做點改變罷!
看著眾人灼熱的眼光,殷切的面龐,無畏的勇氣,湯皖舉起右手,指向天空,率先說道:
“星星之火已成,燎原之勢待發,我與諸君共飲此杯,共赴磨難,以推廣新文學為目標,以解放國人思想為己任,負起我們這一代人的責任,與諸君共勉!”
說完,湯皖仰頭一杯下肚,余著皆一飲而盡,湘虎識趣的拿過酒來,替諸位先生一一滿上。
“誒,可惜了,今日當有紀念,早知道借個照相機了!”錢玄有些遺憾的說道。
“照相機只能記在照片上,豈能與寫進歷史里比擬,德潛,你著相了!”湯皖隨即開玩笑道。
“后世人怎么看我們不重要,我們怎么看自己才重要。歷史里的好人不全是好人,壞人不全是壞人!”迅哥兒輕酌一口,說道。
“放心吧,后世的人,只要到了這一天,就會想起今日這個院子所發生的事情,這是肯定的。”湯皖臉上掛著笑,確信道。
“哦?先生如何得知?”首常先生疑問道。
“如何得知?”湯皖接道,忽而臉上又換成了詭魅的笑容,神秘兮兮的說道:“因為我是從后世來的,在歷史里看到了!”
“哈哈哈哈.....”錢玄笑,指著湯皖就恥笑道:“皖之,你又來忽悠我等,那你說說,后世人是怎么評價我的?”
湯皖撇了一眼錢玄,清了清嗓子,裝模作樣的說道:
“德潛啊,后世人是這么評價你的,干啥啥不行,吵架第一名!”
“哈哈哈哈.....”
其他人聽到后,頓時哄堂笑,完了,湯皖還補充道:
“你想啊,在座的各位,論寫文章噴人,誰能排在你前頭!”
“我呸!”錢玄當即就唾棄道,鄙夷的看向湯皖,倔強的反駁道:“我要是這個評價,那你湯皖之也好不到那里去。”
隨即腦子一轉就嘿嘿陰笑,說道:
“干啥啥不行,刷嘴皮子第一名!你湯皖之當之無愧!”
哪知湯皖當即蔑視一笑,隨后就說道:
“文化人的事,那能叫耍嘴皮子么,那叫辯論!你那也不叫吵架,叫噴人,但噴人和辯論能一樣么?”
辯論一聽就上檔次,而噴人一聽,就知道是粗鄙之詞,面對湯皖的詭辯,錢玄一時無可奈何,只能向迅哥兒求救。
迅哥兒嘆著氣,放下手里的酒杯,若無其事道:
“我看你那也不叫辯論,是純粹的瞎忽悠,也就能欺負德潛腦子轉不過來彎,要是換成寫文章,德潛一人可以噴你二十個湯皖之。”
“誒呦,怎么斗地主輸了,你們倆干不過我,這會要聯合起來找場子?”湯皖開始譏諷道,隨即腦子一轉,就說道:“酒桌上嘛當然得依著酒桌的規矩,反正事已經談完了,不如今日飲個痛苦,豫才以為如何?”
一聽要拼酒,眾人當即啞然失笑,現如今,整個首都城,誰不知道湯皖的酒量,那是一個人可以干翻5個人,還能正常回家,在喝酒界,打出了赫赫威名的。
“有事比寫文章?”錢玄挑釁道。
“比喝酒!”
“有事比寫字!”錢玄又挑釁道。
“比喝酒!”湯皖不為所動,反而加碼,蔑視道:“你一杯,我兩杯,可否?”
秋明先生和首常先生自知酒量不佳,這種場合,還是少說話為妙,免得被拉入戰場,但是看到桌上的架勢,心里莫名的期待。
錢玄被頂的難受,要不是真的喝不過,豈能受這個氣,一時臉上的表情很是精彩,而迅哥兒也是在想辦法,要治治湯皖的囂張氣焰。
今日時光正好,時機正對,事談完,但求一醉,見錢玄已然上頭,而迅哥兒想要隔岸觀火,豈能如他意。
還有兩個正在看的津津有味的吃瓜群眾首常先生和秋明先生。
于是,湯皖又囂張的說道:
“諸位先先,清醒常有,醉酒可不常有,奔波了許久,當醉一場,一起來否?”
這四人個互相一看,那還能忍下這口氣,首常先生立刻說道:
“皖之先生想求醉,豈能不如你意,不過你這兩杯換一杯,太吃虧,說出去我們臉上面子掛不住,這樣吧,一杯對一杯,不占你便宜。”
有了首常先生的帶頭,其余人紛紛附和,湘虎見狀趕緊提著酒瓶子,就樂呵呵的給諸位先生倒酒。
“四個農民斗我一個地主啊!那好,就來試試!”湯皖霸氣的說道。
而這場酒局的最終結果,也沒能超出湯皖的意料,那就是首常先生,秋明先生,錢玄,迅哥兒齊齊敗下陣來。
看著四個人趴在桌子上,一一被放倒,湯皖笑的賊開心,手一揮,對著牛和湘虎說道:
“給四位先生,都安全送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