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又黯淡了不少,倒是沒有起風,所以整個天地間一下子都安靜了,只有“簌簌”的雪落聲在蕩漾,微微閃著白色的希望。
東交民巷的小院里,地上鋪滿了一層又一層的積雪,屋內的燈光全部被點亮了,橘黃色的燈光映照在雪地上,剎是好看。
草棚子頂上掛著一頂燈籠,把棚內照的透亮,透過遮擋的草席,隱隱約約露出一個女子的倩影來,躺在了躺椅上,撫摸著微微隆起的肚子。
大牛抄著一把鍬,不時的在雪地上,清理出一條道,一會看看草棚子,一會又跑到了大門口,心里想著先生怎么還沒回來呢。
大牛又想著,照著往日,先生早該回來了,莫非去豫才先生或者德潛先生家里喝酒去了?
廚房里,晚餐已經準備好了,聽先生說湘靈小姐這幾日就回來,大牛早早的買好了羊肉,反正下雪天里,羊肉放幾日也不會壞。
大牛做好了晚飯,把院里的道路清理了一遍又一遍,不愿其煩,生怕懷有身孕的湘靈小姐走路滑倒了。
不知道清理了多少遍后,大門口終于傳來了動靜,大牛抬眼一瞧,正是撐著傘回來的先生,忙迎上去,湊到先生耳邊,開心道:
“先生,湘靈小姐回來了,正等著你呢!”
湯皖聞言后,為之一愣,隨即咧開了嘴,把傘往大牛手里一塞,就往院里走去。
剛一轉角,就瞧見燈光透亮里,湘靈站在哪兒,撫摸著肚子,微微笑著看過來。
“快進去,別凍著了!”湯皖穿過大雪,提步走上前,握住了溫暖的手,不禁問道:
“怎么也不發個電文,我好去接你啊!”
湘靈款款而笑,卻是不語,知道先生最近忙,要是去平津,一來一回至少需要一整天,況且這大雪天里的,定是不便。
再說,湘靈又不是那般柔弱的女子,可是上過戰場的,這點事對湘靈來說,根本不算事。
倆人從歐洲分開,至今兩個多月過去了,那時的湯皖壯碩一些,回國后,緊張工作紛至沓來,如今臉龐清瘦了些許。
“先生,你瘦了!”湘靈撫摸著先生的臉龐,心疼道。
“瘦點好,免得和德潛一個樣,稍稍一跑路,就氣喘的不行!”湯皖攬過了妻子,訴說著連日來的趣事,喋喋不休。
湘靈則是依偎在先生的懷著,只安靜的聽著,便覺得沒來由的感到安心,雪落落,昏黃的光影閃動,不消一會兒,竟是睡了過去。
看著懷中的妻子,湯皖不由得摟得更緊了,感到了從未有過的溫馨,直到大牛端著熱氣騰騰的羊肉火鍋上來,才輕輕喚醒了湘靈。
“吃了晚飯,再去睡。”
“嗯!”湘靈輕啟雙眼,聞到了羊肉的香味,不禁食欲大振..
雪夜漫漫,孤寂無聲,悄然落了一整夜,次日一早,屋外已然是冰天雪地,入眼處皆是一片白。
湯皖瞥了一眼,還在床上酣睡的妻子,不由得笑容滿面,收拾一統,吃了早飯,踩著雪地,就往學校里趕去。
妻子安全歸來,湯皖心情十分順暢,遇到了學生或者教授,都主動的打招呼,任誰也看出來,皖之先生肯定是遇到了喜事。
等到錢玄來的時候,從湯皖嘴里得知,湘靈回來了,然后學校里就都知道,皖之先生妻子回來了。
眾人煥然大悟,怪不得皖之先生心情好,原來是老婆回來了,結束了單身漢生活,豈能不喜悅?
年底的時候,按理說是一年中最清閑的時刻,但是湯皖卻是忙的不亦樂乎,這邊留法預備學校冒著雪破土動工,另一邊,參加談判團,與瑛國人扯皮。
北大談判團在年前與瑛國公使館舉行了兩次談判,結果皆是不歡而散,北大方面堅持認為,辭退克萊曼教授,是因其教學水平不過關,不附帶任何責任。
而瑛國公使館方面則是認為,克萊曼教授當初簽訂合同的對象乃是民國教育部,因此北大無法單方面解聘克萊曼教授,并且還要追加北大的違約金以及這幾個月來的工資。
這兩次談判,湯皖都參加了,說實話,心里大為惱火,態度傲慢的瑛國人似乎并不把北大談判團當做一回事,年前的最后一次談判,竟是被瑛國公使館單方面拒絕了。
你沒聽錯,瑛國公使館單方面的拒絕了與北大談判團的接觸,只發來了一封函件,意思是瑛國公使館即將與民國教育部進行談判。
北大談判四人組,活生生的被擋在了英國公使館門前,公使朱爾典拒不接待,辜教授看著手里的函件,頓時氣不打一出來。
回了家就寫了一篇文章,滿篇痛斥瑛國公使館的傲慢無禮,自稱紳士,卻是有失紳士風度,總之,辜教授的發怒行徑,倒是給湯皖打開了一扇天窗。
不過,目前時機還不太成熟,得要等事情發酵到一定程度,再說還有幾天就春節了,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春節上,哪還有心思關心其他事情。
春節是華夏人最為關注的傳統節日,需避開這個點,一旦春節過了,那時候,才是真正動手的時候。
幾天一晃而過,不知不覺,1917年就這么過去了,其他人或許還有短暫的春節假期,湯皖真是忙的不可開交。
談判團的事情暫時放下,留法預備學校工地上又無縫接上,李石曾先生一刻不停的監工,迅哥兒則是負責采辦工程材料,黃攬則是負責后勤等一干人的吃喝拉撒。
本來,像這等工程都是直接打包出去的,只需要一個監工監督著工程就行,說到底,這般親力親為,還是為了省錢,和不被人忽悠。
為了趕進度,大年三十這天,工地還在施工中,黃攬得了湯皖的吩咐,找來了學校大廚老張,做了幾個豐盛的大鍋菜,又買了不少酒,讓整個工地上的幾十號人,熱熱鬧鬧吃了一頓飯。
過了初三,工地再次開工,湯皖估摸著,照這個進度下去,到了三月份,怎么也能完工了,雖說比正常學校開學遲一些,但總體來說,不礙事的。
初四這天,湯皖把李石曾先生,迅哥兒,黃攬以及錢玄邀到了院里,準備請客喝酒吃飯,大家忙活了這么久,該一起交流交流了。
大牛準備了一桌子豐盛的菜肴,被眾人一掃而空,在飯后喝茶的時候,湯皖問道:
“豫才,目前報名的學生有多少?”
迅哥兒不聲不響,從公文包里掏出一張名單,上面列舉了確定來讀書的學生信息,一看之下,不下幾十個。
這些學生都是通過眾人身邊的親朋,以及諸多北大同僚推薦來的,比如遐延和遐喬就是仲浦先生推薦的。
湯皖仔細打量著名單,倒是發現了不少熟悉的名字,全國各地都有,但江浙,徽州,湘省,山城較多。
“還不夠啊,得要在多招一些才行!”湯皖如是說道:“至少三個班,一個班30人。”
迅哥兒便勸解道:“皖之,我知你意思,當韓信點兵,多多益善,但一個留法學生需要400大洋。”
湯皖當然知道迅哥兒的意思,無非是錢不夠用,再說留法班每年都招,又不是只辦一期,長此以往下去,需要的錢那是一筆天文數字。
“是啊,皖之,一步一步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李石曾先生也勸解道。
“一個學生400大洋,還不包括學校里的日常等。唉.”錢玄無力道。
而湯皖想的是,既然留法這個熱潮已經開始有了熱度,就要持續的讓熱度攀升,能多送一個年輕人出去,就多動送一個。
湯皖還想到,不單單要送去琺國,還要送去瑛國,霉國等世界上的先進國家,出去多看看總是沒錯的。
有人曾說過,困難都是克服的,無非是錢不夠唄,那就想辦法賺錢,總之,要想盡一切辦法,讓國內的年輕人走出去。
湯皖粗略估計了賬上的余錢,想著目前招收三個班肯定是夠的,還剩有一年的時間可以想辦法賺錢,時間綽綽有余。
“就按三個班來招,錢的事情我來想辦法。”湯皖敲定,端起茶一飲而盡,起身后目光,從迅哥兒,錢玄,李石曾先生以及黃攬身上,一一停留,想著得要說一些話,打打氣,畫畫大餅。
“諸位,留法工程,利國利民,全然系于你我之手,不可不慎重。”
卻是話鋒一轉,高亢道:
“但國立維弱至如此,亦不可不用猛力,當前的國家大事我們管不了,但我們就僅此不作為了嗎?”
“我認為我們要著眼于未來,長遠的不說,把目光放到10年之后,定下一個目標,留法工程就是要培養十年后的國家接班人。”
“我們現在送出去的年輕人,大多十七八,十年以后,他們就是二十七八,正值年輕力壯,豪情萬丈之時,屆時這個國家會如何,我們拭目以待!”
“如果再把目光放遠一點,二十年后,三十年后,四十年后,屆時這個國家會不會就換了個新面貌呢?”
這一番話,還是有一些作用的,而且說的也都是有理有據,也不是那種空談,至少大家的情緒都被調動了。
“干了!”錢玄拍著桌子就應和道:“不就是錢不夠么,一起想辦法,活人還能給尿憋死嗎?”
湯皖又言:
“我們的留法工程,不要局限于琺國一隅,要把目光放到全世界先進國家,放于世界,再歸于國家。”
湯皖所描述的,正是李石曾先生心中所暢想的,但是實際實施起來,難度不是一般的大,單就一個布里村留法預備學校,李石曾先生就為此準備了將近10年的時間。
可即便如此,李石曾深知湯皖的描述有可能永遠只存在于紙上,不會有實現的那一天,也心甘情愿為此付出一切努力,當即表態道:
“我同意,但.”
李石曾先生不想掃了興,所以喪氣的話到了嘴邊,終究是生生吞下了,只艮著脖子,執拗的目光,訴說著內心的堅決。
“先生,可是怕想的太多,實現的太少?”湯皖察覺到了,抿嘴而笑道:
“諸位,夢想還是要有的,萬一實現了呢?”
“哈哈.”
幾人大笑,正如湯皖所說的,夢想還是要有的,有可能不經意間就實現了呢。
一個生動的例子便在眾人眼前,大概李石曾先生也不會想到,會在首都辦一所如此之大的留法預備學校。
當談及此事,李石曾先生卻是尷尬的笑道:
“托了皖之的好,否則我和子均倆人,就是跑斷腿,也斷然不會有此結果的。”
“還是因為你和子均先生付出了努力,否則我又如何能注意到呢?”湯皖道。
又言:“我們付出了如此多的努力,那賊老天真就眼睜睜辜負了?豈不是沒臉沒皮?”
迅哥兒笑著搖搖頭,端起一杯茶,輕輕飲下,接過話,指著陰沉的天空,道:
“它若是有臉有皮,哪會讓這么多人,來到這世間受苦受難呢?”
“就別在罵則賊老天了,我估計啊,每天都有成千上萬的人罵它,所以啊,罵它的人那么多,又豈會在乎我們幾個。”
湯皖開起了玩笑,卻是說出了無奈的實情,最后說道:
“天大地大,不如自己最大,諸位,我把以上的計劃統稱為第一個五年計劃,就是在未來的五年內,我們要實現的,可同意?”
“干了!”錢玄激動道。
“同意!”李石曾先生笑道。
“嗯!”迅哥兒輕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