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在新世紀,見了死人不免會心生懼意,但是此刻,全然沒有了這類可擔心的,盡管被亂槍打死之人,距離湯皖也不過幾步之遙。
湯皖只是有些失魂落魄的向前走著,還不時的摸了摸額頭上的血跡,似乎還帶有一點溫度,而這一反常的行為,勢必會引來路人的注意。
一個身穿著長衫,斯斯文文的年輕人,身上血跡斑斕,臉上血跡模糊,怎么看去,都像是一個吃人的魔鬼在行走。
路上遇到湯皖的人,都下意識的靠邊去,站在一旁,等湯皖走過去了,才敢在背后指指點點,小聲嘀咕著。
“這人好可怕,那臉上的都是血啊!”
“怕不是會吃人哦,咬人脖子,抹到臉上的!”
“那他現在是人還是魔鬼?”
“應該還是人吧,地上還有影子呢!”
在一路異樣的眼光目送之下,湯皖“毫無阻攔”的回到了家,直到進門,聽見了錢玄和迅哥兒熟悉的討論聲,這才慢慢的回過神來。
看著異樣的湯皖,一臉血跡的走進來,嚇壞了眾人,錢玄一把走上來,抓著湯皖的胳膊,急切的問道:
“皖之,你這是怎么搞得?”
迅哥兒也趕忙放下手里的筆,趕緊跑過來,圍著湯皖轉了一圈,沒發現有受傷的跡象后,這才放下心來。
“沒什么事,就是剛剛看見街上死人了!”湯皖心有余悸的說著。
“那你這怎么搞的一身血?”錢玄問道。
湯皖一口喝完一杯茶,定了定神,這才平緩的說道:
“那人被亂槍打死,離我不過幾步之遠,被血濺到了。”
隨后就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說出,眾人心里終于松了口氣,但每個人的情緒總歸是低沉了不少,便聽到迅哥兒篤定問道:
“皖之是第一次看見死人吧?”
湯皖想了一下,死人倒不至于沒看過,以前看到的都是躺在水晶棺里的,不動彈的,而這回卻是眼睜睜看著一條活生生的性命,當面消逝,卻是被消逝的過程震撼了。
“不是第一次看死人,就是沒離得這么近看過!”
迅哥兒把桌上的稿紙整理了一下,示意眾人坐下,而后自述般說道:
“我一次見著當面死人也是和皖之這般,整個晚上都睡不著覺,一閉眼,腦子里就自動出現死人的畫面。”
“便只是看了一眼,就像是纏了罪孽一般,反復的與我糾結,我知道了,我這是以前生活的太好了,突然闖入一個惡狠狠的魔障,不讓我安心!”
迅哥兒一面喝著茶,一面眼神迷蒙,一面平淡的說著,眾人也聽的仔細,卻也為湯皖感到擔心,迅哥兒看向湯皖問道:
“皖之,你可知我后來是如何克服的?”
湯皖搖搖頭,表示不知道,但從心里也不認為自己有什么事情,不過是需要點時間緩一緩就好,自認為道:
“過幾天就會好的。”
迅哥兒倒是沒反駁,也沒有回復,反而是繼續講起了自己的事情,認真道:
“這是心病,還需心藥醫,便需要多看一些當面死人,就能克服了心里的障礙。”
“然后,我就專門去菜市口等死人,那邊上有賣小吃的攤位,也便宜,混久了,攤位老板就偷摸告訴我,死人不是每天都能看到的。”
“要么認識里面有關系的人,要么暗地里送些錢,他們就告訴你一個確切的日子,而我在攤位上已經白等了好幾天。”
迅哥兒不緊不慢的說著這里面的個中情節,喝了口茶后繼續說道:
“犯人要被殺頭的時候,渾身被繩子綁的死死的,跪在地上,背后插個著一個牌子,上面寫著犯的什么罪,再由一個人大聲昭示這個人犯的罪過。”
“每當菜市口要死人的時候,總會圍著一大群老百姓去看熱鬧,劊子手的大刀一揮,人頭落地,血流不止。看熱鬧的人中間總有幾個人......”
“我遍觀這古往今來,還真有記錄的,只是這么多年下來,也沒個誰去質疑的。現在外面的物價飛漲,道理豈不是一樣的?”
迅哥兒的一番話,讓湯皖頓時覺得自己真是有些矯情,人家義士一面高喊“討袁檄文”,一面慷慨赴死都不怕,自己不過是沾了點別人的血,還算個什么屁事。
長舒一口氣,精神也煥然一新,感謝道:
“感謝豫才開導!我現在倒覺得我的臉上能沾了血,是我的榮幸呢。”
說完就去房里取了衣服,便去洗澡,剛洗完就迫不及待的拿起迅哥兒今日所寫的稿子讀了起來,等看完了稿子,又哀怨道:
“明知看你寫的東西,心里會變得難受,但就是忍不住想看,這是不是也是一種病?”
錢玄無情的嘲諷道:
“你這不是病,你這是矯情,趕緊吃飯,晚上繼續干活。”
首都的夜晚本來都是千變一律的,今夜似乎因為某人的緣故,連燈火都少了很多,而東交民巷的這座小院,卻依舊燈火輝煌,房內的幾人正在熟練地相互配合著。
迅哥兒寫的是越來越如魚得水了,筆尖在紙上行走絲滑,現在一天寫的稿子,已經是初時的一倍多,照著這個速度下去,怕是要很快就能寫完。
12日,清晨,微風,院子石桌前,只有迅哥兒和湯皖兩個人,吃著早餐誰也不說話,等到湯皖要進大牛房間了,迅哥兒才若有若無的說道:
“弄得全國上下,天怒人怨的,就只是為了那個稱號?”
湯皖都走到了房門口,又轉個身走了回來,煞有其事的說著無關痛癢的話。
“我聽說人快要死之前,都會回光返照,有的甚至還能大吃大喝,正常走動,不過一般是很短的時間。”
說完這句話的湯皖,在迅哥兒不解的眼光目送下,邁著輕松的步伐朝大牛的房間走去。
從昨晚下半夜開始,湯皖就發現房里的幾個人有些不對勁,迅哥兒只是一個勁的寫著。
錢玄上半夜還活潑的很,下半夜也像是無聲的夜晚般安靜,至于老朱,那就更不用說了,一個勁的對著資料發泄。
湯皖當然理解他們的感受,一個不知道的未來,一個不確信的年代,甚至不知道以后會是什么樣,有這樣的情緒是能理解的。
此刻,患得患失的迅哥兒沒來由的問道:
“30年真的能挺直腰桿子么?”
這句話應該是迅哥兒問自己內心的,他有些怕了,怕未來會變的比現在更不如,但是湯皖卻接了過來,言之鑿鑿道:
“會的,我很確定!”
“你怎么如此確定?”
湯皖走到房間門口,突如其來的飄來一句:
“因為我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我說的便是一定的!”
迅哥兒只是當做一句玩笑話,苦笑著搖搖頭,便向房內走去,也沒了繼續睡覺的心思,索性繼續拿起筆,寫了起來。
這個時候,在迅哥兒的世界里,筆桿子就是他的武器,除此之外,他沒了任何可以反抗的資本,或者說再這一刻,只有拿起筆,心里才有安全感罷了!
等到湯皖被叫醒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吃過了午飯,便看到那兩個老外如約而至的上了門,還拎著禮物。
湯皖招待他們坐下,給迅哥兒介紹,然后讓大牛去請湘靈。
“湯先生,又來打擾你了!”
這般客氣的話,湯皖也沒有當真,畢竟在湯皖看來,這是一件互利互助的事情,都是各有所取罷了!
沒過一會兒,湘靈便來了,這是許多天之后,湯皖再一次看到湘靈,她先是一進來就行禮儀,沒有什么其他過多的話語,只是道:
“先生好!”
看向湯皖的眼神也不再變得熱切,莫名的空洞且冰冷,總之和以前大不一樣,得知是過來當翻譯先生的,也沒有顯得驚訝。
她今天穿著一身黑色的旗袍,上身披著一件襖子,也是深色的,白皙的臉上似乎沒有什么光彩,湯皖從心里更多的認為湘靈的臉上是蒼白。
齊耳的短發變得稍長些,到了脖子上邊一點,睫毛依舊那般長,只是臉上再也沒有多余的神情,默默的坐在凳子上,便準備開始工作。
有了湘靈當翻譯,整個交流過程簡單了許多,湯皖只需要把自己對某本的認知全然倒出,中間稍微夾帶一些私活。
尤其是對R國人的性格分析,讓這倆人嘖嘖稱奇,手里的筆,一刻不停的在記錄著,當談到R國實行的戰略時,湯皖著重強調,某本在東亞,將會嚴重影響某英的切實利益。
這個觀點得到了這倆老外一致的認同,其中,馬克還拿出了一組數據。
“湯先生,這組數據是從國家統計局那里拿來的,與您昨日在課堂上的數據,基本一致,所以我們認為您的推測很有參考性。”
湯皖卻是為之一笑,調侃道:
“日不落帝國,也會擔心東亞的一個島國么?”
“歐戰正在到了關鍵的時候,雖然協約國處于上風,但是也沒有精力去處理東亞的事物。”
歐戰到了關鍵時候這個不假,但是協約國處于上風,這個有待爭議,據湯皖從后世所悉的資料來看,此時怕是雙方不相上下,僵持而已。
湯皖在腦子回顧了一下一戰的知識,再依照現有的局勢分析了一波,試探著說道:
“協約國目前的后勤人手應該是嚴重不足的,而R國也是協約國成員,何不讓他們派遣人手去補充后勤線呢?”
馬克臉色為之尷尬,只好解釋道:
“R國在加入協約國時,只是規定參與對在亞洲的得軍隊宣戰,并沒有參加歐戰的要求。”
“所以,某本沒有參加歐戰的要求,連帶著華國也不能參加歐戰么?”
面對湯皖的反問,這倆人都無法回答上來,其實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無非是某本攔著不讓而已,而協約國顧忌R國加入同盟國,只好出賣了華國魯省的權益。
“我們會把來自您的建議提交給大使的,至于最終的決策,不是我們能決定的。”馬克頗顯無奈的說道,出于感謝湯皖的約見,臨走時建議道:
“像您這樣的學者,貴國應當多收集一些您的建議,可是貴國并沒有一個從一而終的鎮府(諧音)部門。”
時局如此,湯皖沒有辦法,內部不能統一,外部虎視眈眈,只能盡自己最大的能耐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無愧于心。
而且就在今天,勢必又是載入歷史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