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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人質來說,最可怕的事莫過于看到了綁匪的樣貌,那說明對方根本沒打算活著放人離開,而現在左重就是那個摘下面具的綁匪。
偽裝成士兵的日諜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假軍官的臉色卻變得很難看,中國人既然說出真實身份,他們這次恐怕是在劫難逃了。
他的心中滿是悔恨,特務處當然聽說過,左重這個名字也早有所耳聞,要是知道這個家伙就是左重,就算同歸于盡也要干掉對方。
“張長官,這幾個人是否......”
“任由你處置。”
“謝謝長官。”
那邊左重征得了張長官的同意,笑容不改來到了假軍官身旁,蹲下身子幫對方拍了拍衣服上的塵土,饒有興致的問道。
“怎么,是不是特別后悔沒有殺掉我,可惜啊,差一點你就能成為大日本帝國的功臣了,可后悔沒有用,這個世上沒有后悔藥。
而且如果我沒有猜錯,你們當中只有你受過專業情報訓練,其他人或許連中國話都不流利,否則在檢查我的時候,他們不會一直保持沉默。”
假軍官眉頭微不可察地跳了跳,接著轉過腦袋保持沉默,心里不禁懷疑自己的暴露很可能就是因為那幾個門外漢出了問題。
左重敏銳察覺到了對方的細微反應,知道自己剛剛說中了,卻也不說破,直接起身雙手抄兜,居高臨下給出了最后通牒。
“所以隱瞞沒有任何意義,你自己不說,你能保證其他人都不說嗎,普通人面對刑訊可堅持不了多久,這一點,你我都很清楚。
大家就不要浪費時間了,說出你們的身份、任務以及如何知道的口令,只要你配合,我可以留你一命,甚至給你一筆錢離開滬上。”
左重說出了自己的條件,至于事成后會不會踐諾,那是不可能的,就算他同意,第九集團軍的人和張長官也不會允許。
被日本人炸了司令部,第九集團軍上下正愁沒機會報仇,怎么會放過送上門的敵人,這關系到軍心穩定,不是他能決定的。
結果假軍官聽完后依舊一言不發,閉上眼睛做引頸就戮狀。
旁邊的日諜也緊緊閉著嘴巴,一臉仇恨地看著在場的人,似乎打定主意要死扛到底。
有人就是不到黃河不死心,到頭來既保守不住所謂的秘密,又要白遭一遍罪,何苦呢。
左重惋惜的搖搖頭,開口向張長官借了幾個特務連士兵和一塊場地,準備進行緊急審訊。
他們現在不知道日諜跟上級聯絡的方式和時間,活躍在果軍防區的日軍隨時都有可能逃離,必須抓緊時間讓這些鬼子交待問題。
聽到他的要求,張長官大手一揮同意了,同時強調了問不出也沒關系,直接斃掉就好,自己已經調回一個營的精銳回來負責警戒。
大人物就是大人物,幾百人的部隊調動就這么決定了,哪像戴春峰扣了吧唧的小家子氣,要不是條件不允許,真想認個老師啊。
唉?不對。
這次合作過后,將來自己完全有資格稱呼張長官一聲老長官嘛,這話誰都挑不出錯來,難道尊敬長官有錯嗎。
聽說土木系的陳長官就在不遠處,要不要……
思路打開的左重畢恭畢敬行了個禮,帶著俘虜和臨時手下去了浴室的鍋爐房,沒過多長時間,周圍的衛兵就聽到了毛骨悚然的慘叫。
對此張長官連眼睛都沒眨,跟戰場上的腥風血雨比,刑訊不過是小兒科,不過聽著日本人的叫聲指揮作戰,倒是別有一番滋味。
鍋爐房內。
幾個日諜被一圈鐵鏈捆在鍋爐上,身后是越來越燙的爐體,兩個特務連士兵光著膀子用鐵鍬將煤炭一鏟鏟投進爐子,屋里的溫度快速升高。
發現自己即將變成鐵板燒,偽裝成士兵的鬼子們首先嚎了起來,傾盡全力想要掙脫鐵鏈,唯有假軍官咬著牙一聲不吭。
觀察了一會,左重嘴里叼著一根煙,歪頭將煙頭放在鍋爐上烤了一會,發現沒有點燃,當即面露不滿之色回頭喊了聲。
“繼續加,溫度不夠。”
“是!”
士兵們不管其它只聽命令,繼續往鍋爐添煤,八月底正是滬上氣溫最高的時候,小小的鍋爐房里熱氣蒸騰,所有人汗如雨下。
左重又一次將煙放在鍋爐上,這下煙被順利點著,他這才露出了滿意的表情,斜眼看了看不停掙扎的日諜們,活像在鐵板上蹦跶的大蝦。
在這種情況下如何捆人很有講究,捆得過緊容易把日本人直接燙死,那就失去了刑訊的目的,捆得過松則不能給日本人足夠的痛苦。
必須捆得不緊不松,讓鬼子用盡力氣可以暫時離開滾燙的鍋爐表面,但只要放松又會貼到,使得他們不得不一直繃緊神經。
更有意思的是,鐵鏈的長度是固定的,有人脫離鍋爐就必然有人要貼近,最后鐵鏈也會變熱,到時候他們便再無辦法躲避。
死亡不可怕,一步步接近死亡才可怕,如此循環往復,不僅能徹底摧毀對方的反抗意志,還能讓鬼子狗咬狗。
“壓賣路!(不要)”
“放開我。”
“八嘎,不要再動了。”
日諜們或哭爹喊娘的求饒,或聲色俱厲的恐嚇同伙,人性最丑惡的一面顯露無疑,畢竟只要有機會活下去,誰都不想死。
很快,先前用槍對準左重的年輕日諜用生硬的中國話大聲喊道:“我來自海軍特別陸戰隊,任務是配合軍令部情報人員。
自開戰起我們冒充軍法處進入貴軍防區,通過詢問落單的士兵和軍官,打聽到了不少情報,比如第九集團軍所在位置。
至于貴軍的口令和情報,需要有人在固定時間去秘密收取,具體去哪不清楚,但每次出去的時間不長,應該是在華界。
說完,他轉過腦袋看向假軍官:“閣下,就請你說了吧,這些工作都是你在負責,大家還有家人要供養,不能死在這里。”
什么叫殺人誅心,
這就叫殺人誅心。
這幾條小雜魚,只要配合特務處的工作確實有希望活下去,問題是情報人員不一樣,在榨干所有情報價值之前,輕易逃脫不得。
士兵這么做等于把假軍官給賣了,果然,他的話提醒了其他日諜,立刻爭先恐后報出了姓名、軍銜以及隸屬,生怕惹怒了中國人。
客觀的說,這些被洗腦的日軍士兵并不怕死,不然不會冒著生命危險潛入華界,只是不怕死不代表可以親眼看著自己變成烤肉。
總之據他們交待,他們全部都是海軍陸戰隊的軍人,由于長期在滬上服役懂一些中國話,這次被派出來客串了一把間諜。
執行的任務零零碎碎,有張貼錯誤路牌誤導果軍進攻,有半路截殺攜帶秘密文件的傳令兵,還趁機搶到了不少財物。
“你們!啊!”
假軍官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自己人賣了個底朝天,憤怒下忘記了身后的鍋爐,當即被燙得叫出聲來,身上冒出一股刺鼻的焦湖味。
幾個士兵根本不管他,一個勁的求饒,保證會全將知道的全部說出來,左重見狀揮揮手,讓人將他們先放下,只留下假軍官一人。
對方不愧是海軍軍令部的職業間諜,強忍著炮烙之刑帶來的巨大痛苦,哪怕后背、腿肚和后腦已經變得血肉模湖,始終不開口。
看著此人略帶輕蔑的眼神,左重嘆了口氣,有的人就是喜歡自討苦吃,順手從一個特務連士兵腰間抽出刺刀,慢步走了過去。
他將刺刀的刀尖輕輕戳在假軍官的肩膀上一點點往下劃去,傷口在高溫下迅速外翻,露出了紋理分明的肌肉層,隨之滴落的鮮血落在滾燙的鐵鏈上發出滋滋聲。
“現在我問,你答,不然就把你這條胳膊剮了,聽懂了嗎。”
左重語氣溫和的詢問道,見對方的面部肌肉瘋狂跳動,手上加了幾分力氣,將刺刀抵住骨頭,接著不緊不慢的提出了三個問題。
“一,你的接頭人是誰,接頭暗號是什么,接頭地點在哪,發出預警的方式。
二,轟炸是否跟你們有關,有沒有見過地面引導人員,怎么才能找到對方。
三,你們為什么會知道第九集團軍內部口令,司令部里是不是有你們的人。”
來之前他就疑惑,司令部如此戒備森嚴的地方,日本人怎么引導轟炸,就算使用反光設備,難道就不怕在安裝時被警衛人員發現嗎。
一開始他覺得是張長官身邊出了問題,現在看來,很可能是這些偽裝成果軍的日諜掩護地面引導人員,躲過了搜查。
目前市區到處在打仗,很多部隊的編制已經打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身份辨認全靠口令,這就給了日本人可趁之機。
如果日諜按照命令去某個位置停留,再通過口令騙過警衛部隊,看到有自己人在,警衛部隊自然不會再費力檢查周邊建筑里是否有人。
這么做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不用將行動的細節告知所有行動人員,只需要一個地址就行。
或者只讓帶隊人員知情,確保情報不會輕易泄露,就像那幾個陸戰隊日軍就什么都不知道。
那么問題來了,第九集團軍各部口令每天都會更換,口令內容也只有軍官和負責巡邏的尖兵知道,日本人為什么可以實時掌握。
此事必須搞清楚,不然前線打得再順利,后方不穩定也沒用。
話說回來,第九集團軍能在日諜如此破壞下把仗打成這樣,對得起精銳二字了。
一個小時后。
左重擦了擦臉上的鮮血,將擼起的袖子放下,望著一條手臂被剃成白骨的目標,皺了皺眉頭,沒想到這事竟然又牽扯到那人。
命人把俘虜看好,他來到了正在跟前線通話的張長官身邊,等對方放下話筒后挺起胸膛,將審訊情況做了匯報,最后總結道。
“報告長官,日諜招供了,日軍派了不少人偽裝成果軍混進華界獲取情報、切斷通訊線路、破壞交通線,襲擊重要人員。
他們每天會在固定時間去前一天約好的地方收取情報和命令,來人是日本海軍軍令部的間諜,現在已經過了約定時間。
日本情報系統很喜歡用這種方式確定人員安全,一旦沒有在約定時間接頭,敵人就知道這組人出了問題,調查的價值不大。
口令泄露的途徑也找到了,各部隊的口令更換時間相對固定,日本人便有針對性的俘虜軍官,利用威逼利誘的手段獲取口令。
卑職建議將口令更換改為隨機時間,對方自然沒法再利用這個漏洞,不過想要徹底斷絕敵人越界偵查,還需要對人員嚴格甄別。
我會將一些簡單的甄別手段整理成冊呈交給您,如此普通的日諜不難辨別,加上軍法處以及憲兵巡邏,應當能大幅減少日諜數量。”
錯過了日諜的接頭時間,左重也沒辦法,事實上對方被抓到司令部之前正準備去收取情報,有些事情非人力所能及。
“好,此事盡快。”
張長官接過副官遞來的文件簽了名,突然抬頭問道:“我的司令部被轟炸又是怎么回事,地面引導人員在什么地方。”
他的表情很是嚴肅,日本人的四顆航彈炸沒了他的半個參謀部,通訊和警衛部隊也損失慘重,這件事必須查清楚。
“這個……”
左重猶豫了一下,可見張長官眉毛豎起,只好苦笑道:“我只能告訴您,桉子特務處會跟進,其他的事關重大,恕卑職不能多說。
您給我一點時間,等到了合適的時機,我一定會將罪魁禍首親自送到您面前,這絕不是推諉,如有食言,我任憑您處置。”
“砰!”
張長官拍了桌子,指著異常冷清的指揮部虎目含淚:“你知不知道我死了多少手下,他們死的冤啊!你不說,我就去問戴春峰,去問領袖。
你特務處也穿著軍裝,難道就看著同袍死得不明不白嗎,別忘記了,張某現在負責城區之內的所有軍事行動,算是你的上級,這個問題你必須回答。”
左重沉默了一會,接著壓低聲音:“長官,軍令部日諜確實不知道引導人員在什么地方,不過知道那些人的真實身份。
漕幫有個叫常余慶的頭目,一二八時就當了日本人的狗腿子,前些日子剛從東北回來,便是此人的手下在引導日本轟炸機。
不僅如此,您在南翔交給卑職的那幾個奸細,同樣是對方的手下,請您放心,對方已經上了特務處的制裁名單,活不了多久。”
“畜生!”
“敗類!”
張長官怎么都沒想到,那些從陸軍大學、海外留洋回來的參謀部高參,那些經過多年學習的電訊人才,竟然死在一幫混混手中。
但暴怒之余,他沒有質問左重為什么不早點除掉常余慶,通過這些日子的交流,他知道這位年輕的副處長是個有本事的。
既然目標上了制裁令又沒有被殺,定然有原因,他再怎么施加壓力也無濟于事,一個高明的上司應該知道這個時候該做什么。
“左副處長,我手下的兄弟都是粗人,不懂偵緝鋤奸,可攻堅拔點都是一等一的好手,等找到了那個王巴蛋,記得通知一聲。”
張長官滿含殺氣的說了一句,想來常余慶若是落到軍方手里,下場恐怕不會太好,職業軍人折磨人或許不如特務專業,卻絕對量大管夠。
幾十個大漢一天24小時輪番施刑,就問多少人能熬得住,什么套路和技術都不需要,光是單純的疼痛就能把人活活疼死。
“是,長官。”
左重痛快答應下來,拿一個茍漢奸換取一位中將的友誼,這買賣能做,況且制裁令拖了這么久,是時候把常余慶從老鼠窩里找出來了。
隨后,他將甄別技術寫下交了出去,跟張長官告辭后回到公共租界找了個電話亭,接通了一個電話后對方說了許久才掛斷。
“轟隆~”
忽然一聲雷鳴響起,大雨傾盆而下,左重用手帕擦了擦話筒上的指紋,將外衣搭在頭上從電話亭飛快跑回了車內打著引擎,汽車很快消失在煙雨朦朧的街道中。
在街道上轉了一會,他又將車停到河邊一個僻靜處,熟練的換上了一塊新車牌,仔細看了看周圍動靜用力把換下的車牌扔進了水中,做完這些再一次上車離開。
這種半舊廉潔福特轎車,在租界沒有一千也有兩千,這還只是掛了牌的,沒掛牌的車更多,想要追查非常困難,況且買車時他也沒用這個偽裝身份。
搖搖晃晃開了一個小時,左重出現在法租界的哨卡,遞出了一本安南護照,幾個法國士兵查看后推開拒馬放行。
跟公共租界一比,法租界的情況也沒好到哪里,無數難民頂著雨坐在臺階上,絕望的看著衣冠楚楚的行人們,伸出雙手哀求乞討。
左重放慢車速,避開不時沖出來的孩童,順著主干道來到了一條緊靠巡捕房的弄堂外,停車鎖門走了進去,然后便失去了蹤跡。
云客來旅館。
特務處在滬上的聯絡點,何逸君坐在前臺,左手托著下巴望著門外淅淅瀝瀝下個不停的雨水,右手放在一份賬簿上。
忽而雨中出現一人,身上穿著雨披,面部藏在帽檐下,一聲不吭的走到了旅館走廊,腳下跺了跺,甩掉了鞋底的爛泥。
何逸君慢慢掀開賬簿,緊緊握著一支已經上了膛的勃朗寧,身體依然保持著原先慵懶的姿態,看似澹定的觀察著對方。
“住店。”
左重摘下了雨衣的帽子,口中說了一句,眼睛瞄了瞄柜臺,兩手放在臺面有節奏的點了點,示意自己身后安全,不必擔心。
何逸君抬手用賬簿蓋住武器,面色如常做了登記,找出一把鑰匙遞了出去,繼續靜靜看著門外,一句話都沒有說。
左重說了一聲謝謝,假意看了墻上的房間示意圖一眼,邁步朝旅館最深處走去,來到房間門口直接開門走了進去。
屋里拉著窗簾一片漆黑,他順手拉開了燈繩,明亮的燈光下,宋明浩、吳敬忠、鄔春陽以及歸有光紛紛起身問好。
“副處長。”
“您來了。”
“我們等您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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