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9月的某一天,紐西蘭,南島。
左重躺在左家老宅花園的躺椅上,臉上蓋著一本泰戈爾詩集,桌上收音機放的是華文廣播,喇叭里的聲音不大但句句鏗鏘有力。
“今年十月十日是隔命的三十周年紀念日,全國各地應當舉行熱烈的慶祝與紀念,各地地下黨員也應向人民作廣泛的解釋,使每個中華民族的男女一致明白這一天.”
廣播聲中,身穿碎花裙的何逸君快步走到近前,靠在左重耳旁小聲匯報了最新消息。
“副座,傅玲發來電文,近衛文彌即將再次辭職,接任者很可能是東條,另外大雄也發了密電。”
左重將書從臉上移開,接過何逸君遞來的兩份密電,第一份沒什么好說的,近衛文彌這已經是第三次組閣并辭職了,此時距離他上一次組閣才不到兩個月的時間,鬼子換首相的速度比徐恩增換小老婆的速度還要快。
而近衛之所以辭職,是因為他認為立即同美英開戰的條件尚不成熟,勝利的把握不大,應當再等等,這激怒了以東條為代表的主戰派。
主戰派提出,如果近衛內閣不按御前會議的決定執行國策,那么必須全體引咎辭職。
所以近衛文彌下臺只是時間問題,局勢發展到這個地步,就算是天蝗,也無法阻止日本這臺完全失控的戰爭機器了。
左重將第一份電文疊好放進煙灰缸點燃,慢慢陷入了回憶中,從山城出發到重返紐西蘭,這幾個月發生了太多的事。
8月13日——美國總統與英國首相在英國海軍“威爾士親王號”戰列艦上簽署《大西洋憲章》。
9月3日——日軍撤離福城,同日果軍第一次收復福城。
9月7日——果軍進行第二次沙城會戰,目前戰況順利,日軍損失慘重。
在此之前的9月6日,林傅一郎向左重緊急通報,日本御前會議秘密決定向美國開戰。
這條情報似乎證明了日本人的瘋狂,但真的如此嗎,左重不這么認為。
面對聯系日益緊密的英美,面對糜爛的民國戰場,面對本土瀕臨崩潰的工業、農業,日本其實只有開戰這一條路可走。
打輸了,全民玉碎。
打贏了,日本至少能獨占東亞,成為真正的大國。
充滿賭性的日本人再一次賭起了國運,畢竟死的是賤民,權貴們認為自己很安全,直到那幾枚大蘑┴菇落下。
左重將近期情報分析了一遍,從躺椅上起身在花園里走了走,他在思考一件事和一個人。
如果沒記錯的話,紅俄傳奇間諜佐爾格及其小組就是在近衛文彌辭職后被捕的,地下黨國際在日本的情報網絡由此癱瘓。
這事原本跟左重沒有關系,可被捕的佐爾格小組成員里不僅有紅俄人,還有西北地下黨成員。
比如曾在二二六時打過交道的《朝日新聞》記者尾崎,特科日籍成員中西功、西里龍夫,滿鐵北方經濟調查所經濟組長尾崎莊太郎,日本華北派遣軍司令部情報課課長白井行幸。
而且佐爾格小組跟地下黨滬上情報網關系密切,歷史上佐爾格小組被捕后,潛伏在滿鐵特別調查班中的20多名地下人員暴露,西北對日情報網遭到嚴重破壞,損失慘重。
最讓左重擔憂的是,這些人多為同文書院出身,跟長谷良介是老同學,他們的變節會不會引起敵人對長谷的警惕和懷疑呢,這事說不準。
別看長谷良介在日本情報系統混的風生水起,可凡事最怕認真,一旦日本人全力調查,長谷恐怕只能跑路了。
同理,林傅一郎也有暴露的危險,子爵閣下跟近衛內閣走得很近,難保不會成為懷疑目標。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啊,左重有點無奈,還有點惱火,佐爾格是個標準的007式特工,工作不忘“娛樂”,身邊圍繞了不少異性,這在情報工作中是致命的弱點。
傳聞對方的暴露就與女人有關,為了褲襠底下的那點破事連累了這么多潛伏人員,這特么叫什么事啊。
誠然,在最艱苦、最危險的環境中,佐爾格也沒有放棄過自己的信仰,這一點確實難能可貴。
但作為情報人員,在敵對國執行任務時還風┴流成性,無論從什么角度來看,這都是非常嚴重的錯誤。
不要拿偽裝做借口,如果連逢場作戲的分寸都把握不好,那只能說明不夠專業。
越想越氣的左重真想給紅俄總參謀部情報部寄封舉報信,讓紅俄人將佐爾格這個“東方007”召回。
不過他也就是想想,被日本人抓,佐爾格小組和其他潛伏人員還能活上幾個,被慈父盯上,這些人一個都活不了。
原地轉悠了幾圈,左重發現自己必須親自去一趟日本,幫佐爾格等人擦p股,否則長谷良介甚至林傅一郎都有危險。
淦!他這是招誰惹誰了啊,想他左家樂善好施,與世無……好吧,總之左重的心情不太好。
過了好一會,左重拿起第二張電文,上面是長谷良介對“新型”盤尼西林的跟蹤結果,看完左重的臉上總算露出了笑容。
“新型”盤尼西林資料抵達滬上的當天,日本人就火急火燎地開工了,僅僅一周便生產出了成品。
隨后,這些寶貴的消炎藥被送往沙城戰地醫院,為陸軍馬鹿們帶去了天蝗的恩情。
自覺不配使用比黃金還要昂貴的神藥,鬼子傷兵痛哭流涕,比死了親媽還難受,當場就切腹了好幾個,一時間戰地醫院死亡率飆升。
軍醫好說歹說才把傷兵們勸住,開始了大規模人┴體實驗,雖然期間死了數百頭鬼子,但實驗的結果非常“樂觀”,大量傷員傷愈出院,只是身體比較虛弱。
實驗負責人井口三郎在接受記者采訪的時候,一邊抽抽一邊表示,有了“新型”盤尼西林,前線部隊的傷亡率將大幅降低。
至于那些因為過敏、拉肚子、吐血、以及不明原因死亡的傷員,當然不能算在死亡人數里,統計要講究科學,不能用特殊性代替普遍性。
左重樂了,井口三郎真特娘是個人才,若是日本人全面推廣“新型”盤尼西林,只需要一年,不,半年,鬼子的戰地醫院估計就只剩下醫生和護士了。
另外,“新型”盤尼西林也不會危及普通民國百姓。
日本人對槍傷藥的管控非常嚴格,肯定不會讓其流入市面。
即便正規藥店有少量售賣,能從日本人手里買到藥的都是些什么人呢?
答案很好想,漢奸、走狗、奸商,反正沒有一個好東西。
唯一要注意的是地下黨,但左重已經給老K發去電文,提醒西北繳獲物資和購買藥品時注意區分,絕不能使用有毒的日本藥,就連泄密渠道他都找好了。
跟德國人的交易剛結束,左重就向侍從室、老戴辦公室匯報了patulin之事,這兩個部門泄密,與他左某人何干。
其實西北真要繳獲了patulin也不用扔,自己用不了可以賣給漢奸,那樣“生兒子沒腚┴眼”就不是罵人了,而是客觀表述。
左重笑呵呵地讓何逸君將古琦幾人叫來,盤尼西林的事還沒完,除了日德,英美同樣對澳洲的盤尼西林工廠垂涎三尺。
雖然左家為了安全將相關技術授權給了西方藥業托拉斯,可總有人想要更多,像是澳洲藥廠的實驗資料,最新的科研進展等等。
這些勢力不便或者不想自己動手,便找了兩個替死鬼打頭陣,不然德國人和日本人怎么知道的藥廠位置。
這次必須給英美資本家提提醒,得讓他們曉得左家也不是吃素的,大家最好和氣生財。
十分鐘后,左家老宅書房內,古琦、鄔春陽、宋明浩、歸有光分坐兩邊,主位上的左重說出了自己的計劃。
“老古,你與老宋、有光去英國利物浦的克羅斯比,那里有間葛蘭素公司的制藥廠,給我炸了它,炸完再轉道去紐約布魯克林的輝瑞制藥廠,我希望這家藥廠至少停工半年。”
“好的,副座。”古琦回了一句,沒問左重要去做什么。
左重想了想,說了傅玲傳回的情報,提出想跟鄔春陽、何逸君一起去日本本土探探鬼子新內閣的底?
古琦聞言連忙反對:“副座,您現在的身份非比尋常,萬萬不可親涉險境,您要是實在不放心,不如由我帶隊走一趟。”
宋明浩和歸有光也在旁邊點頭,是啊,萬一副座出了什么意外,他們幾個的罪過就大了,甚至整個軍統都會陷入動蕩。
“老古,你不必多言,我自有要去的原因。”左重抬起手,沒有讓古琦再往下說,然后隨便找了個理由。
“東條是日本高層中最為熱衷于發動侵略的戰爭販子,此人的上臺代表日本徹底走向瘋┴狂,我必須親自去看看情況。
放心吧,了解完日本新內閣我會盡快前往美國與你們匯合,華盛頓還有個重要任務在等著我們,大家美國見吧。”
這個理由不算充分,可他總不能告訴手下,他這個軍統副局長要去救地下黨情報人員吧。
聽到副局長說的如此嚴重,古琦不好再勸,只能叮囑鄔春陽做好保護工作,遇到危險不要猶豫,立刻利用軍統的秘密渠道撤退。
鄔春陽鄭重應下,心里卻在想干脆把副座綁到美國算了,不過察覺到左重那銳利的目光看來,趕緊低下腦袋假裝欣賞地面,打消了這個危險的念頭。
左重將眼神從鄔春陽身上移開,慢步走到門口看著院中那棵老樹出神,這時微風吹過卷起點點花瓣,花瓣越飛越高,就像那漂泊在外、身不由己的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