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接美方代表團的飯店雅間內,梅樂斯指著被抬進來的尸體,質問戴春峰和左重:“兩位,這就是你們的誠意嗎?”
這些尸體全部穿著英美兩國海軍軍官制服,梅樂斯等人驚恐過后馬上提出抗議,同時起身離席。
面對指責,戴春峰坐在座位上沒說話,左重代為回答了這個問題:“抱歉,日本間諜偷襲了貴方與英國人共用的海軍駐地,雖然我們以最快速度前去支援,但還是沒能阻止這場災難的發生。”
不管美國人信不信,反正左重信了,望著怒目而視的梅樂斯,他又不慌不忙道。
“您不必生氣,請允許我給諸位說一個故事,故事講的是農場主借給牛仔一匹駿馬,牛仔非常感激。
不料駿馬被強盜搶走,農場主便對牛仔說,既然你還不上錢,那就用你的土地作為抵押。
牛仔無奈,只得交出土地,可是農場主得寸進尺,不僅將牛仔的家產榨取干凈,還對牛仔的生活指指點點。”
故事說到這,戴春峰面色如常,歸有光以及后來進來的古琦、鄔春陽、宋明浩不停冷笑,美國代表團成員則是一臉疑惑。
只有梅樂斯好像做了什么虧心事,額頭慢慢滲出冷汗,不敢直視左重的眼睛。
左重眼神平淡,繼續往下說:“但紙終究包不住火,秘密總有曝光的一天,后來牛仔得知,那個強盜是農場主的人,這一切不過是對方的陰謀。”
梅樂斯腦袋嗡的一下,血液瞬間涌上頭頂,手腳變得冰涼,腦海中不禁想起鄧諾萬在OSS閉門會議上的發言。
“遠征軍的指揮權,戰后亞洲的秩序,乃至在民國建立一個傀儡政權,這些都是我們所必須爭取的。”
“民國人絕不會想到我們是兇手,我知道你不想這么做,但美利堅的利益高于一切,如果那位委員長不聽話,華盛頓可以用這件事向他施加壓力。”
“不用擔心,那些民國情報人員只是一群魯莽的黑幫份子,根本不知道現代情報工作不止是殺人,還有更多的戰略考量。”
“我已經與英國人商量好,他們將派出特殊部隊配合這次行動,海軍也會派出最精銳的士兵,我們一定會成功。”
梅樂斯真想把鄧諾萬拉到山城,讓對方看看他口中的黑幫份子,若軍統不懂情報工作,他們OSS又算什么?
戴春峰見敲打美國人的目的已經達到,便讓小特務把尸體抬出去,又請眾人再次入座,并示意左重將自己的話轉述給梅樂斯。
“今日咱們在此只講友誼,不談矛盾,中美兩國是天然的盟友,合則兩利,斗則俱傷。”
“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一切都要向前看,向勝利的方向看,只要能打敗日本人,余者皆可商量。”
梅樂斯聽完如釋重負,真心誠意地敬了戴春峰一杯,如果中美合作因他破裂,他只有辭職這一條路。
敬過戴春峰,梅樂斯遲疑片刻又對左重舉起了酒杯,經此一事,他清楚認識到了左重的能力,對日情報工作需要對方的加入。
伸手不打笑臉人,左重沒有拒絕跟梅樂斯碰杯,可始終面帶寒霜,畢竟軍統死了5名特工。
碼頭的交火和剛剛這出大戲,自然是左重的安排,他的目的只有一個,利用日本人給英美長長記性。
其實那天老戴說出英美試圖爭奪遠征軍指揮權,還要把OSS遠東分部放在山城時,他就猜到了兇手的身份。
根據現場證據和推測,兇手大概率是白人,而跟國府有密切聯系的白人勢力只有英美德紅俄四國。
英美是國府盟友,看似嫌疑很小,但排除所有不可能,剩下的再不可能也是真相,尤其是在英美覬覦遠征軍,企圖用情報機關滲透民國的情況下,兩國賊喊捉賊的可能性很大。
別人不清楚,但左重知道,歷史上英國在1940年組建了第一支專業特種部隊“哥曼德”,理論上說,對方有能力破壞氣象站。
美國雖然沒有成建制的特種部隊,可并不缺少類似的突擊隊,比如法印戰爭時期的羅杰斯突擊隊、獨立戰爭時期的沼澤之狐突擊隊、南北戰爭時期的莫斯比突擊隊等等。
兩大強國攜手組建的精銳部隊,實力如何不必多言,用來對付民國當真是殺雞用牛刀。
他們對氣象站工作人員斬盡殺絕,除了怕身高、膚色暴露身份,也是為了滅口——泄露氣象站內部結構與作息時間的不是別人,正是那些死掉的美國工程師。
幾個工程師的生命和戰略主動相比,兩者孰輕孰重不難取舍,任何一個國家的決策層都會選擇后者,就像紅俄放棄佐爾格小組那樣。
不過找到兇手沒有意義,國府肯定不會深究此事,因為民國有求于美國,所以老戴高高拿起、輕輕放下的處理方式也就可以理解了。
事情到了這步,主客雙方都有些尷尬,歡迎宴會不歡而散,結束前軍統向美方移交了所有尸體。
飯店門外,尸體密密麻麻鋪了一地,古琦遺憾地跟美方代表團解釋,這些人都死于日本間諜的偷襲。
美方人員檢查了尸體,發現許多死者后腦處有彈孔,這是標準的行刑式處決,不可能出現在交火中。
已經決定“息事寧人”的梅樂斯被徹底激怒了,他想要跟戴春峰討個說法,不想左重湊到他的耳旁小聲說了一句。
“梅樂斯先生,你們的人殺了我5個手下,我還你50具尸體,案件到此結束,以后大家依舊是并肩作戰的盟友。
希望你和英國人能記住這個教訓,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否則我不介意用更多尸體給你們提個醒。”
說罷不等梅樂斯回答,左重一行人坐上轎車揚長而去,護送美方代表團的任務自有其他人負責。
返回羅家灣的途中,戴春峰靠在座位上,眼睛半瞇:“慎終,你沖動了,萬一美國人追究,不要說我,就是委員長也保不了你。”
左重還是那副畢恭畢敬的模樣,輕聲回道:“老師,西方人向來欺軟怕硬,一味地妥協只會讓美國人看輕咱們,偶爾展露一下強硬的態度,有利于未來的合作。”
戴春峰沉吟良久,點點頭:“你的這番言論倒是跟西北那位不謀而合,以斗爭求團結,則團結存;以妥協求團結,則團結亡,既要合作,又要斗爭,此話真是振聾發聵,發人深省哪。”
這話將左重嚇了一跳,他裝作不好意思道:“學生何德何能敢與那位相提并論,剛剛說的只不過是對日常工作的總結。”
師徒二人談及西北高層,言辭間頗多敬意,這很正常,到了一定的地位,詆毀對手沒有任何意義。
昏暗的車廂內,戴春峰順著左重的話繼續道:“總結的好啊,我也是這個意思,上趕著不是買賣嘛,至少在對日情報工作上,美國人還是要仰仗我們軍統的。”
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后,老戴又問:“慎終,對于下一步的情報合作與具體事務,你有什么計劃?”
左重心中一動,便宜老師這話有點意思,說合作卻只口不提中美特種技術合作所,顯然有別的打算,于是試探著提了個意見。
“老師,首先要給合作定個前提,軍統的工作必須獨立自主,不能過于依賴美國人,以前沒有他們,弟兄們也做得很好,靠人始終不如靠己。”
戴春峰連連點頭,此話當真說到他心里了,軍統只能有一個掌舵者,那就是他。
或者將來他會將這副重擔交到左重的手上,但現在,他不允許任何人染指軍統的核心權力。
察覺到老戴的態度變化,左重心中有了底,當即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主打的就是個善解人意。
“學生認為,中美合作所的日常管理,咱們要抓在手里,民國有自己的國情,梅樂斯畢竟是外人,很多事情不了解,不熟悉,這方面還需要您多關心。
此外,在合作所接受培訓的情報人員,要定期接受思政教育,以防這中間出現里通外國的壞分子,美國人如今勢大,有些事不得不防。”
戴春峰睜開眼睛,目光森然,他用人最重忠誠,能力差不要緊,但絕不能吃里扒外。
冷哼了一聲,他給左重安排了任務:“思政教育由你負責,哪個敢賣國,定殺不饒,誰來求情都不要理會。
中美合作所也交給你,我的事情多,沒精力跟美國人磨牙,作為中方負責人和地主,你要幫幫梅樂斯他們嘛。”
左重乖巧應下,有了老戴的命令,中美合作所便掀不起多大的浪花了,梅樂斯頂多在培訓人員里安插點眼線,到時他找個機會將這些人派去西北就行。
歷史上,美國人用合作當跳板拉攏了很多人,某人“深受其害”,差點就陪著達令告老還鄉了。
商議完如何防備美國人,轎車也到了羅家灣,師徒二人在樓下分開,老戴回了辦公室,左重叫來古琦,詢問碼頭交火的后續安排。
“老古,那個叫姜寶春的新人在什么地方?”
“他已經跟日諜負責人匯合了,對方沒有懷疑他的身份。”
“恩,很好,日本人在國府安插了不少釘子,大雄只掌握了一部分,剩下的就要看姜寶春能否打入日諜基層,找到更多線索了。”
“請副座放心,春陽很看好姜寶春,認為他有成為高級情報人員的潛質。”
“那就好啊,對了,姜寶春是漢中訓練班的吧,漢中班學員多被派往匪區,他怎么來山城了,底子會不會有什么問題?”
對于左重的質疑,古琦表示姜寶春很可靠,鄔春陽調查了對方的背景和過往經歷,一切都很正常。
漢中訓練班的學員,畢業后確實多以進步青年的假身份潛入西北,但也有少量成績優異者被選調至總部。
本來就是做做樣子的左重聞言微微頷首,該問的他都問了,真要出了差錯,那就不是他的責任了。
古琦不知道,自己口中“絕對可靠”的姜寶春此時正在跟一人低聲交談,兩人眼里都洋溢著一種叫做信仰的希望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