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西。
阜平縣和淶源縣交界處的密林里,一只豹貓靈巧地從樹上跳下,它向前走了兩步后忽然豎起耳朵,警惕地打量起四周。
嗡嗡嗡一架日軍偵察機在空中快速飛過。
豹貓仰頭看著巨大的怪物發出喵的一聲尖叫,慌不擇路沖進了某個樹叢,然后以更快的速度逃向遠處。
過了幾分鐘,樹叢晃動了兩下,左重和鄔春陽從樹叢里鉆了出來,停在枝頭休息的鳥兒撲騰著翅膀高高躍向天空。
“副座,鬼子的飛機走了。”
“抓緊時間施工。”
隨著左重與鄔春陽的對話,看似空無一人的林間冒出了無數道人影,這些人身穿打著補丁的粗布棉衣,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他們將一顆顆沒有根部的樹木合力扛走,拿起木鍬,推出石碾,熱火朝天的干了起來。
從空中俯瞰,僅僅一眨眼的功夫,原本郁郁蔥蔥的森林奇跡般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兩條長長的跑道。
“左副局長,預計還有五天,機場才能投入使用。”
人群中,社會部北方分局負責人杜先生向左重介紹著工程進展,兩人臉上都寫滿了疲倦,沒有一絲形象可言,說灰頭土臉一點也不為過。
左重接過鄔春陽遞來的毛巾擦了擦臉,不滿道:“杜先生,我是相信你們地下黨的基層組織能力,才邀請你們加入行動。
結果呢,一個小小的野戰機場而已,你們用了這么長時間都未能建好,我不得不懷疑貴黨的能力和在此事上的誠意。”
杜先生沒有急于回答,他指著占地數萬平米的機場以及附屬設施,問了左重一個問題。
“左副局長,一條1000米長的主跑道,一條副跑道,十個帶有掩體的隱藏機庫,一座深埋油庫,一座安放無線電和氣象設備的指揮中心,數十個土丘掩體,如果交給貴方修建,需要多久?”
左重自然知道,以果黨的組織動員能力,全靠人力修建的話,等機場修好,抗戰差不多也結束了。
歷史上,為了B29轟炸機的進駐,國府僅用4個月就完成了四座大型機場的修建,聽上去很快,但那是靠著五十萬民工的拼命趕工。
心里想著,左重面上卻不露分毫,也不回答杜先生的問題,擺出一副死鴨子嘴硬的架勢。
他不是故意為難對方,現在他們待在地下黨的地盤上,身邊不知道有多少眼線,政治立場必須擺正。
杜先生見左重不回話,加重語氣:“美國人要求跑道表面不能有任何凸起物,這需要用大石碾碾壓跑道至少十遍,期間還要躲避日本人的偵查,鄉親們已經盡力了!”
軍統和地下黨都低估了機場的修建難度,本來半個月的工程,硬生生拖了快一個月。
沒辦法,工程建設不是兒戲,美國人在這方面很死板,寧愿多出錢也不愿意湊合。
“咳咳。”左重輕咳兩聲,厚著臉皮道:“好了,是左某失言了,總之機場要盡快完工,七天后行動正式開始。”
杜先生沒死揪著國府的錯處不放,他默默走到位于跑道盡頭的大土坑前,望著坑里的軟質油庫,目光略顯沉重。
人人都說美國人的技術先進,這次他們算是見識到了,這種折疊起來不過一米見方的橡膠油囊,展開后竟能裝下數百升的燃油,實在是聞所未聞。
左重跟著杜先生也來到油庫旁,見對方一臉感慨的樣子,微微嘆息。
“聽說這是由耐油、防水且強度高的合成橡膠涂覆織物制成的,不僅能夠在各種氣候條件下長期使用,還易于運輸和部署,就連小口徑子彈都無法穿透。”
軍統一行人到達晉察冀根據地后,美國人利用夜航飛機空投了不少好東西,橡膠油囊、燃料、電臺、單兵野戰口糧,甚至是巧克力。
這種飽和式的后勤供應,讓國府與地下黨知道了什么叫財大氣粗,在這方面,民國和美國的差距令人絕望。
杜先生緩緩轉過身,臉上已然恢復了自信:“左副局長,別人的再好,始終是別人的,我們要正視差距,更要追趕差距。”
左重拍拍身上的塵土,對杜先生的話不置可否,但內心泛起一股復雜的情緒,同時想起了后世的中國。
什么是隔命樂觀主義精神,這就是隔命樂觀主義精神,若是山城那幫人,恐怕早就躺平了吧。
兩人沉默半響,杜先生邁步走到工人中間,他與百姓們一起拉著巨大的石碾,彎下腰,低著頭,步伐艱難卻異常堅定。
按照影視劇劇情,這個時候左重應該深受感動,然后同樣拉石碾去,可左重并沒有這么做。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角色和位置,左重的任務就是扮演好一個狗特務,于是他對鄔春陽招了招手,在眾人鄙夷的目光中開始享用下午茶。
五天后,哈爾濱偽警察廳。
高斌抱著胳膊站在哈爾濱地圖前,腦海中回憶著近期發生的事情,總感覺不太對勁,軍統這次的手段太低級了。
拉攏綹子搞破壞,這種事放在中統,甚至是地下黨身上都很正常,但軍統行事不該只是如此。
左重的風格向來是從細微處著手推動大局,一幫土匪能影響什么大局呢,頂多破壞些建筑,殺幾個人罷了。
所以,這一切會不會都是左重的障眼法,高斌不由得想到,可軍統做這些事究竟要掩飾什么呢
“科長。”
一人敲門走進辦公室,向高斌匯報:“據可靠線報,有可疑人員在北滿鐵路哈城段出現。”
“北滿鐵路?”
高斌重復了一遍,眼睛看著地圖上那條西到滿洲里,東至綏芬河的鐵路干線,口中追問:“可疑人員的人數,出現位置。”
來人在綏芬河到哈城之間的某個位置點了點,簡短直說:“三名男子,騎馬,像是綹子。”
這個答案讓高斌皺起眉頭,經過多輪圍剿,哈城周邊的綹子基本被清剿干凈,只有那股襲擊黃金運輸車隊的綹子依舊不見蹤影,難道對方又要動了嗎?
“去查查,最近有沒有什么重要列車經過北滿鐵路。”高斌馬上做出了安排。
很快,一條絕密情報通過日本哈爾濱特務機關送到了特務科,情報顯示,近期將有一列黃金列車路過哈城。
高斌當即召集特務科主要負責人,針對這條情報舉行了秘密會議,會議一開始,他首先通報了列車的基本情況。
這列列車的始發站是佳木斯,終點站是新京,火車于兩天后的凌晨一點鐘進入哈爾濱境內,上午九時離開。
車上共有黃金350公斤,是佳木斯周邊數個金礦半年的產出,日本大本營計劃用這批黃金向德國購買潛艇技術。
介紹完大概情況,坐在會議桌上首處的高斌說道:“大家議議吧,綹子或者說背后的指使者,最終的目標是不是這輛黃金列車。”
參會的漢奸低聲討論了一會,然后一致認為,無論綹子的背后指使者是誰,都不會放過黃金列車。
因為除了黃金本身具備的經濟價值,搶走黃金還可以破壞日本和德國的軍事貿易,其中蘊含著巨大的政治、軍事價值。
如果真是軍統在蠱惑綹子,黃金列車被劫的幾率很大,說不定軍統特工已經在準備行動。
高斌自己也同意這個結論,既然知道綹子可能會對列車下手,那如何應對就簡單了。
當天夜里,一支由漢奸和日本憲兵組成的精銳秘密出發前往佳木斯,高斌和特務科部分負責人隨行,他們將隨車保護黃金。
只要綹子敢劫車,等待對方的將是機槍和刺刀,關東軍司令部希望通過這件事徹底消滅敢于鬧事的土匪。
臨走前,高斌還下達了一條命令,他要求再次甄別哈城城郊重要機關工作人員的檔案。
跟上次不同,此次的甄別不再是單人負責,而是交叉甄別,即每份檔案有兩個人審讀,最大程度減小人為影響。
到了這個地步,高斌依舊留了一手,生怕黃金列車也是軍統放出的煙幕彈。
僅從專業角度衡量,此人確實是個難得的情報干才,只可惜有才無德,白白浪費了這一身的本事。
前往佳木斯的火車上,周股長笑吟吟地跟同伴說著話,目光在看到閉目養神的高斌時稍稍停頓,又快速移開。
他們兩人的較量才剛剛開始,特務科和軍統的較量卻在無聲無息中展開了,雙方目前在同一條起跑線上,誰勝誰負還不一定。
如果特務科先查出蘇啟文,軍統將要遭受一次重大挫折,反之偽滿以及日本人會栽個大跟頭。
行動前一日的傍晚,就在漢奸夜以繼日排查檔案的時候,歸有光拉動槍栓,將手里的沖鋒槍利落上膛。
他看著面前列隊的行動人員和綹子,什么話也沒說,轉身走入了風雪中。
東北最后一場大雪不期而至,這種天氣下飛行等于找死,但歸有光相信,人定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