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防開水”
山城日新茶館如往常一般喧鬧，茶館伙計口中吆喝提醒茶客躲避，右手提長嘴紫銅茶壺，左手夾茶具，靈活地在桌子和顧客間穿行。
仔細觀察茶館內的茶客，有不少樣貌兇惡，滿身匪氣的壯年男子，普通茶客對他們唯恐避之不及。
這些人三五成群坐在一起，低聲說著什么，偶爾還會將手藏在桌下，用“袖里乾坤”的方式討價還價。
此時的茶館不光可以喝茶，更兼有談生意、聘教員、論婚嫁、調解糾紛、田地交易、漕幫發號施令等功能，黑市買賣也在其中。
姜寶春走進日新茶館，目光掃過場內，腳下一動朝著某張茶桌走去，桌旁坐著的正是鄔春陽。
“處長，日諜頭目服部讓卑職采購彈藥送給九條涉，送貨另有他人負責。”
剛剛坐下，姜寶春便將情況做了簡短匯報，手上還幫自己和鄔春陽倒了杯熱茶，同時警惕地觀察四周。
鄔春陽淺淺呷了口茶，淡淡說道：“恩，知道了。”
說完，他看了眼姜寶春：“放心吧，此地是局里的安全屋，伙計和茶客都是自己人，九條涉需要什么種類的彈藥，數量多少？”
“毛瑟手槍彈，柯爾特手槍彈和七九口徑步槍彈，數量越多越好。”姜寶春回道。
鄔春陽微微點頭，對方需要的三種子彈，果軍都有配備，因為這些也是駁殼槍，湯姆森和中正式使用的彈藥。
他回憶了一下軍統的武器庫存，給姜寶春報了一個具體數字，價格比之黑市公價要高上不少，畢竟日本人要的太急，如果還是正常價格，反而會引起對方的警覺。
姜寶春當然不會反對，反正花的是日諜的經費，他好奇的是，局里要如何找到九條涉。
九條涉不是等閑之輩，行事異常謹慎，想要通過貨物這條線抓人，難度很大。
鄔春陽端起茶杯放在嘴邊，既沒有喝也沒有說話，這是要端茶送客了，姜寶春反應過來，連忙起身告辭。
伙計彎腰將姜寶春送到門口，當看到馬路對面店鋪窗戶打開了一半時，伙計的眸子猛然一縮，立刻返回店內走到鄔春陽身旁附耳說道。
“處長，監視點發來暗號，附近有可疑人員出沒，弟兄們已經跟上了。”
鄔春陽右手托著茶碗，眼睛盯著碗里不斷打轉的茶葉吩咐對方：“不要跟的太緊，隨時準備脫離。”
跟了左重這么多年，鄔春陽學會了一件事，那就是從敵人的角度思考問題。
九條涉性格多疑，對于駐華情報機關持懷疑態度，所以即使聯絡長谷的手下，對方也肯定會做其它安排，比如派人跟蹤相關人員。
事實也如他所料，姜寶春走進日新茶館沒兩分鐘，一個學生打扮的年輕人在路邊小攤前停下，此人看似在挑選商品，可視線始終看著茶館方向，表現十分可疑。
姜寶春離開時，學生裝朝著反方向走去，監視點的軍統特務沒有被這個舉動迷惑，繼續觀察姜寶春周圍是否有可疑人員。
原因無它，接替跟蹤是情報行業最基本的手段，九條涉作為中野學校的戰術教官，不可能蠢到只派一個人盯梢。
果然，隨著小特務們擴大監視范圍，三個疑似日諜的可疑人員浮出水面。
這三人相距二十多米，看到姜寶春后沒有選擇跟蹤，而是就地找了個地方坐下，用余光觀察過往的行人。
察覺到異樣，幾名負責盯梢的軍統特務果斷散開，以防行蹤泄露。
顯然，嫌疑人是想通過觀察有無人員跟蹤，以此來判斷姜寶春乃至對華特別委員會的可靠性，只要盯住這些人，軍統便能找到九條涉等人的落腳點。
二十分鐘后，三名嫌疑人先后離開了原本的位置，朝著不同方向走去，一場跟蹤與反跟蹤的較量由此展開。
鄔春陽這時已身處一間臨江飯館的陽臺上，樓下是奔涌的江水，不時有小特務從樓梯上到二樓，向他匯報最新的跟蹤情況。
“報告處長，一號嫌疑人從柑子堡路轉向坎井街，馬蹄街與龍府路上的弟兄準備接應。”
“報告，二號嫌疑人在管家巷突然轉彎，目前在向五福橋移動，附近的金魚塘、水市街已經封鎖。”
“報告，三號嫌疑人進了戲院，咱們的人沒有跟進去，但盯住了所有出入口。”
一條條消息從前線送到鄔春陽面前，他一邊欣賞江景，一邊利用桌上的山城地圖，對行動進行實時調整。
為了這次任務，鄔春陽調用了一處的全部精銳，不僅在路面布置了大量人手，還在渡輪上安排了特務，布下了一張天羅地網專等日諜上鉤。
按照他的指示，每個小特務只跟蹤目標一段距離，剩下的工作交給其他人完成，用人數優勢減少暴露風險。
那三名嫌疑人雖不知道自己已經被盯上，但還是在城內轉了許久，期間出現了更多的可疑人員，
這些可疑人員的目的跟前面三人一樣，都是采用多梯次分級跟蹤的方式來排除和檢查風險。
鄔春陽沒有理會新冒出來的嫌疑人，命令手下盯住一二三號嫌疑人，甚至準備在必要時候放棄其它兩人，只跟蹤單個目標。
因為目標越多，需要的人手就越多，出問題的概率也越大，單個目標更容易鎖定。
軍統與嫌疑人捉了數小時的迷藏，最后三名嫌疑人來到了郊外，由于此地的地形較為開闊，小特務只得停止跟蹤，將整片區域秘密包圍。
鄔春陽收到匯報，看著地圖擰緊了眉頭，嫌疑人消失的地方有很多民宅、工廠、店鋪，想要從中找到日諜的難度很大。
沒一會，偷拍的嫌疑人照片沖印完畢，鄔春陽拿著照片和行動記錄找到了左重，請示下一步的行動安排。
左重將古琦幾人召集到一起，眾人圍繞已知情報開了個小會，議題是如何確定日諜的藏身地，吳景忠率先發言。
他認為可疑區域的人員復雜，可以派遣特務化妝偵查，日諜再怎么隱藏，也不可能躲過所有人的眼睛。
宋明浩聞言表示反對，可疑區域的人員復雜性確實有利于偵查，但同樣方便日諜設置觀察哨，貿然派人進入不是明智之舉。
歸有光也同意這個觀點，九條涉這些人不是普通日諜，以目前的情況來看，化妝偵查弊大于利。
古琦琢磨良久再次提出了一條思路，日諜的人數不少，一般民居顯然不適合作為安全屋，可以順著這點往下查。
左重聽著眾人的議論聲，將嫌疑人照片攤在了桌上，照片里的嫌疑人裝扮各異，樣貌尋常，似乎沒什么情報價值。
“咚咚咚”
正在討論的古琦等人回頭看去，見左重抬手敲了敲桌子，于是趕緊閉上嘴巴，等待副局長訓示。
“你們都過來看看。”左重指著照片說道。
幾人伸頭看向桌面，表情充滿了疑惑，照片他們都看過，沒發現任何線索，現在再看一遍有什么意義？
突然歸有光驚咦了一聲，手指放在一名嫌疑人的頭頂：“副座，這幫日諜好像都戴著帽子。”
古琦低頭一看，發現果然是這樣，照片上的日諜做了幾次偽裝，同時也換了不同的帽子，這很奇怪。
變更偽裝的目的在于改變辨認特征，“戴帽子”作為辨認特征的一種，日諜應該避免這個行為重復出現才對，但事實正好相反。
鄔春陽自言自語道：“莫非日諜頭發具有某些特征，比如都是平頂，或者都是光頭，擔心咱們通過這條線索找人。”
“對方為什么不使用假發？”宋明浩問了一個問題。
一旁的古琦搖搖頭，給出了解釋：“這幾日，城內的盤查非常嚴格，而且檢查人員會特別留意假胡子，假發等偽裝手段，戴假發容易暴露。”
這句話提醒了鄔春陽，他趴在地圖旁，用紅色鉛筆在上面畫了幾個圈，隨后抬起頭看向眾人語氣篤定：“日諜的安全屋就在這幾個地方之中。”
古琦等人圍觀地圖，發現圓圈標記的都是寺廟，數量一共有五座，分布在可疑區域的不同位置。
“是了，只有寺廟、工廠、旅店等人員密集場所才能容納這么多日諜。”吳景忠的馬后炮來的有點遲，但還是繼續分析。
“城內一戒嚴，旅館將是檢查重點，日諜不會自投羅網，其它地方又不能一次性出現太多陌生面孔，如果我是日諜，也會選擇寺廟當安全屋。”
“這么做還有一個好處，行動人員可偽裝成云游掛單的和尚，出入寺廟不會引起他人的懷疑。”
左重拍拍雙手結束了這場討論，知道了目標的位置，要是還不能抓住人，他就該懷疑鄔春陽的能力了。
鄔春陽沒有讓左重失望，太陽即將下山時，一處情報分析人員通過研判資料，鎖定了日諜的安全屋所在——妙空寺。
有可靠消息顯示，不久前有一群外地和尚在妙空寺掛單，從那之后，妙空寺便經常閉門。
另外，妙空寺的主持以及寺內僧人雖然來歷清晰，可地方區站外調查出，這些人的家人都在多年前去世。
一個人這樣正常，所有人都這樣那就不正常了，很明顯，妙空寺群僧是日本人安插在民國的鼴鼠。
鄔春陽決定在彈藥交貨當日動手，理由是九條涉必然會派人押送和保護彈藥，到時妙空寺內的警戒力量會大幅削弱，行動將有更大勝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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