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重抵達保山的第二日,一條命令自上而下傳遞到遠征軍司令部的每個部門,軍中一片震動,心懷鬼胎者惴惴不安。
原因無他,政訓處要對遠征軍的所有文字材料進行審讀,包括但不限于人員裝備清單,后勤賬本和各部往來電文。
很快,一箱箱文件被從各處運到左重辦公室,而且負責警衛工作的衛兵也被換成了軍統滇省站特工,這讓某些人更加不安。
貪腐,吃空餉,倒賣物資,走私那都是果軍的傳統,真要認真查下去,要掉腦袋的人何止千百。
在有心人的煽動下,幾支部隊的主官找到杜長官,抗議軍統不信任軍方,聲稱要向山城“告御狀”。
杜長官冷眼看著這幾人,本來他還覺得左重是大驚小怪,打仗嘛,哪有只贏不輸的,可現在看來,戰敗確有其它因素。
深知其中水深的他沒有發怒,而是溫言安慰幾人要保持忍耐,自己會時刻關注云云,但轉頭就給左重打了通電話。
“左副主任,滇省近來風雨頗大啊,你們要多注意身體,免得受了風寒。”
“哈哈哈,多謝杜長官關心,左某這些手下可不是光說不練的假把式,何況有您為我們遮風擋雨,我就更不擔心了。”
左重宏亮的聲音從話筒中傳出,杜長官微微點頭,對方倒是有些膽氣,那就看看鹿死誰手吧。
隨著遠征軍高層的“放任”,一股針對政訓處的風暴在慢慢生成并逐漸擴大,左重的辦公室外出現了很多身份不明人員,這讓宋明浩非常擔憂。
當年李齊五去軍中查處腐敗的時候,差點死在了當地,火燒水淹,就連船只和飛機都出了好幾次“故障”,其中兇險可見一斑。
萬一有人被逼急了,帶兵沖擊政訓處,僅靠目前的幾十個特務,根本攔不住這些職業軍人。
宋明浩和歸有光一起找到左重,建議左重先返回山城,滇省的工作可以交給他們來辦,如此也可令那些人投鼠忌器。
左重擺擺手,滿不在意道:“繼續查,不僅要查,還要對外放風,就說我們已經掌握了部分證據。”
宋明浩一怔,先不說這么做是否明智,問題是他們現在沒有查到任何有用的情報,副座刺激對方又有什么目的呢?
想了半響,他試探道:“副座,難道你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追究除日諜以外的案子?”
左重聽完大笑,輕輕鼓起了掌:“老宋啊,你總算看出來了,不錯,我確實不打算管貪腐之事,這就是塊包了狗屎的糖,聞著臭,吃著更臭。”
講明了自身的想法,他又指著國境線方向:“戰前遠征軍擁有三個軍,十幾個師,十萬余人,但日本人卻對遠征軍的動向了若指掌。
我軍幾時出發,多少兵力,走哪條路線,武器配置,日本人都一清二楚,這說明什么,說明日諜的數量和滲透程度遠超我們的想象。
此事定然涉及到很多人,所以反諜不難,難的是如何撕開這層關系網,不將這盤根錯節的小圈子打破,咱們的案子破不了。”
左重的計劃很簡單,敲山震虎而已,與其調查時被干擾,不如先嚇退一批人,為反諜行動爭取一個較為安穩的外部環境。
宋明浩徹底明白了,他鄭重問道:“打草驚蛇的時間不宜過長,副座,您決定什么時候攤牌?”
“等。”
“卑職愚鈍,您說的等,指的是?”
左重走到窗戶邊,看著外面的軍痞露出玩味的笑容:“當然是等咱們鄭副局長的族弟上門,沒有人求情,我總不能主動停止調查吧。”
五九八團駐地。
鄭庭及望著眼前的諸多同僚很是無奈,他都解釋了無數遍,自己跟左重沒有交情,但這些王巴蛋就是不相信。
一個少將拉著鄭庭及的手,苦苦哀求:“鄭老兄,兄弟求求你了,你就去跟姓左的說說吧,不能再查了!”
“是啊,不能再查了。就上面發的那點軍餉,我們不吃空餉,怎么養得了兵。”
“你告訴左重,只要他放咱們一馬,以后有事但憑驅使,絕無二心。”
眾人七嘴八舌的表起了態,鄭庭及知道自己要是再不同意,便要成為所有人的敵人,只得硬著頭皮應下。
送走同僚,鄭庭及給族兄鄭庭炳發去了電報,埋怨對方不該讓左重代送信件,但鄭庭炳的回電差點將鄭庭及的鼻子氣歪了。
鄭庭炳表示從沒有讓左重帶過信,同時他還警告族弟要裝作不知道這件事,不然被左重盯上,不死也要脫層皮。
看完電報,鄭庭及深深吸了口氣,果斷決定聽從兄長的建議,坐上轎車朝著司令部而去。
服軟是一種智慧,跟軍統服軟更不是什么丟人的事情,只是左重會不會網開一面,鄭庭及的心中沒底。
若是對方不同意停止調查,他肯定會被軍中同僚記恨,將來戰場上需要其它部隊支援時,恐怕沒人會來救援自己的五九八團。
唉聲嘆氣中,鄭庭及到了目的地,跟想象中的不同,左重在聽完他的敘述之后,立刻同意了停止調查。
鄭庭及愣在原地,好一會才反應過來,握著左重的手不斷感謝:“多謝左主任,您放心,我等絕不會忘記您的恩情。”
“呵呵,竹齋兄客氣了。”
左重坐在沙發上翹著二郎腿,臉上的笑容就沒停下:“鄭副局長是左某的前輩,他的面子我還是要給的,不過我有件事要麻煩鄭團長。”
來了!這個狗特務終于要開條件了,鄭庭及繃緊神經,開口詢問是什么事,并沒有大包大攬。
左重看著他,輕聲提了個問題:“左某想知道,除了各部隊的指揮官以及軍韋會高層,遠征軍的各項作戰計劃都有哪些人和哪些部門知情。”
這個問題有些復雜,鄭庭及認真思考了很久,報了幾個部門的名字,包括遠征軍參謀部,秘書處,政訓處,軍需和通訊部門。
左重眉頭微皺,首先將政訓處排除在嫌疑名單之外,政訓處成員多為軍統出身,出現日諜的可能性不大。
哪怕真有軍統特務違反家法,當了日本人的眼線,等查完其它部門,再查政訓處也不遲。
其次被排除的是軍需和通訊部門,這兩個部門掌握的情報都有局限性,單個報務員只知道作戰計劃的部分內容,軍需官同樣如此。
唯有參謀部和秘書處既可以接觸整個計劃,并且人員背景復雜,左重理清思路,叫來宋明浩低聲說了幾句。
旁邊的鄭庭及隱隱聽到逐一甄別,外調檔案等字眼,他下意識咽了咽口水,很想用手捂住耳朵。
萬一軍統的計劃失敗,天知道姓左的會不會將責任推給他,鄭庭及越想越擔心,站起來跟左重告辭。
左重將其送到門口,兩人說了點沒營養的客套話便各自分開,直到走出政訓處,鄭庭及這才徹底放松,笑瞇瞇地給同袍們報喜去了。
次日。
曹安國照常來到司令部,剛進門就看到一個熟人迎面走來,他正想跟對方打聲招呼,那人卻跟看到鬼一樣,低著頭就跑了。
不明所以的曹安國撓撓頭,朝四周看了看,頓時發現今天的司令部有些安靜,大院里只有幾個表情陰冷的特務在活動。
這種情況不正常,肯定是發生了什么大事,他快步往機要室走去,半途還遇到了鄭荷與盧半青。
三人結伴而行,邊走邊聊,消息靈通的鄭荷說了一件事,曹安國與盧半青聽完大吃一驚。
“主任,半青姐,政訓處要對秘書處和參謀部的所有人員進行甄別,咱們機要室歸屬秘書處,也在甄別范圍內。”
曹安國恍然大悟,難怪司令部人人自危,連一句話都不想多說,原來是軍統要甄別,大家擔心受到牽連。
盧半青表情微變,但轉眼又恢復正常,她捋了捋發梢隨口問道:“小荷,甄別什么時候開始?”
鄭荷搖搖頭,表示自己也是聽父親提了一嘴,具體的情況還不清楚,說話間三人已到了機要室門口。
曹安國開門進入辦公室,三人開始了新一天的工作,鄭荷依舊是那副無憂無慮的模樣,盧半青也慢悠悠地拿出密檔進行清點。
半個小時后,二世祖方承澤姍姍來遲,他再次向眾人透露了一些關于甄別的小道消息,談及左重時再無昨日的桀驁不馴。
四人還沒說上兩句,一個小特務出現在機要室門外,來人對照名單點了遍名,而后冷冷宣布。
“請諸位做好準備,二十分鐘后接受甄別,順序你們自行決定,甄別結束前不得離開這間屋子。”
或許是擔心曹安國等人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小特務說完拍了拍腰間的配槍,眼神從幾人臉上一一掃過,威脅之意不言自明。
離門口不遠處,還有一隊荷槍實彈的衛兵在戒備,只要有人敢違反命令或者試圖逃跑,等待對方的將是子彈。
辦公室陷入沉寂,鄭荷看看其他人,第一個舉起手:“我先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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