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臺急診,這么快就搞完了,這真的是不當人。
周子瑜便道:“等會兒還有么?沒有一起吃飯去?”
陸成就說:“我這邊是沒有了。再有的話,子瑜哥你得吃我的席了。但骨一科有一臺斷指再植,我想去瞅瞅。”
陸成開著玩笑,婉拒了。
骨一科目前主搞手外科和顯微外科,陸成雖然對斷指再植也有了解,但那都是在常市的時候的事情了,如今當了總住院,當然得多漲漲見識,看看骨一科的教授和自己的理念有什么不一樣之處。
反正都這個點了,估計回去也睡不了多久。
周子瑜點了點頭:“那你過會兒是直接回去還是再去手術室看看?”
陸成的手術完了,這個時間點都到了凌晨兩點,陸成也完成了三臺急診手術,這個點就算總住院回家去睡一覺也不會有人說什么。
陸成回道:“再去手術室看看,斷指再植的手術,還是不多見的。”
“那我就先走了,祝你早點下臺。”
“晚上好夢。”周子瑜可不想學陸成這個變態。明明這么厲害了,還要這么努力學習,這么快就能夠完成研究生和博士學業,而且當到總住院,肯定有可取之處。
但是當醫生是一輩子的事情,人沒了就啥都沒了。
“謝謝子瑜哥,你也好夢。”陸成回。
總住院醫師,聽名字就知道他們的性質,總是住在醫院的醫師,想要好夢,就必須沒急診。
周子瑜咀嚼著檳榔,抽著煙,換衣服去了,估計這個點也是回科室休息……
手術室里燈火通明,麻醉師打著盹兒,麻醉機上的生命體征平穩得很。
斷指再植難的是技術,對于病人的威脅性并不大,而且斷指因為有止血帶或者驅血帶的原因,術中出血也并不會很多。
手術臺上,幾個人正全神貫注在手術之上。
三個人圍著一只手,鏡子只有兩個,早就被分完了,莫說陸成了,就連手術班都沒有看的機會。所以就索性在臺下圍觀。
沒人注意到他的到來。
陸成一邊看著,一邊回憶斷肢再植的手術流程。
現在的陸成,再回憶手術流程自然不再像以前那樣按部就班。
斷指再植,比斷肢再植要稍微簡單一點,在于他的手術大小。
但是操作卻并不簡單。
但是,所有創傷的手術,第一原則永遠不會變,
沖洗,清創,再沖洗,徹底沖洗,徹底清創,清除壞死組織和斷指中的異物!
如果沒有徹底的清創和徹底地清除異物,再好的縫合與對接,那都是假的,最后的效果肯定不好,而且容易發生傷口壞死和感染。
不過很可惜,這一步早就已經完了,并且,就連接骨的過程,都已經完畢,祝教授已經在縫合第三根指頭的血管和神經,現在正在收尾的過程。
不過通過那幾根一點零的克氏針!
陸成也知道斷指再植的第二個步驟:
斷指再植的第二個原則,先硬后軟,一定是先接骨頭再接軟組織,軟組織包括血管、神經和肌腱;其中血管的優先級是最高的。
因為只有血管暢通之后,才能夠談神經能不能活。肌腱能不能活這個大話題。
如果最后神經和肌腱都壞死了,那么縫合得再好,也只是然并卵。
骨折的斷端都是克氏針交叉固定,以形成四個半開放的三角將骨折的斷端固定起來。
顯微鏡被推來,調試,眼睛對著目鏡,開始調試、焦距、瞳距,調完之后,終于看清楚了視野。
骨頭接好了之后,才到現在所做的血管和神經吻合這一步。
教授現在所做的斷指殘端,血管斷端已經整理和修剪,血管斷端早已經變得干干凈凈,整整齊齊。
而且這位教授已經成圈地進行縫合了指固有動脈的大半個圓了,現在在做的是中指尺側的指固有動脈。
指掌側固有動脈,在每一個手指都分為尺橈兩側,通俗點就是內外。
中指的指掌側固有動脈均源自于指掌側總動脈,祝教授拿著纖維縫合的針線與鑷子,但也需要陳丁在另一端通過顯微鏡來輔助以及剪線。
指掌側固有動脈的直徑很小,甚至可能就只有一個毫米多一點,但是卻需要在這么小的血管周緣,縫上至少六針以上,這顯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比頭發絲細很多的顯微縫合線,在顯微鏡下,在祝教授的手里,不斷地刺入穿出,這個過程并不是很順暢,但也不拖泥帶水,大多數都是一針到尾,但是在打結的過程中,卻很慢很慢。
因為這么小的血管非常脆,力量只要稍微大了一點,可能就會直接把血管拉破,這樣一來,絕對是可以之前縫合的大部分操作。
因此這位教授很謹慎。
這臺手術到現在,已經持續了兩個小時,
手術班全神貫注之下,竟然都有些失神了,旁邊的總住院看到了他的手在微微顫抖,但也沒怪他,手術班只是學生,不能要求他們的精力和能力能夠像久經沙場的他們。
只是這么一瞥,他就看到了在臺下看手術的陸成,當即問:“小成哥?這是中場休息嗎?也是夠辛苦的哈。”
之前骨一科的總住院叫黃敏智,不過他已經完成了總住院,和林輝一屆,下了,現在上的總住院叫陳丁,和陸成一批上的。
陳丁自然是認為陸成是過來隨便看看的,畢竟都這個點了。
“不是,是搞完了,就過來學習學習。”陸成也不隱瞞。
陳丁愣神了兩秒鐘,就連旁邊的那個教授,眉頭微微一皺道:“你三臺急診就都做完了?你是創傷外科的總住院還是跟班總?”
之前準備手術的時候,他也是聽手術室的護士吐槽過,創傷中心忙得要死,隔壁的手術大晚上地還排了三四臺來著的……
語氣略有些不太高興。
作為顯微外科的教授,他可并不認為手術快是一件值得讓人驕傲的事情,反而,手術效果才是他追求的極致。
陸成的臉被口罩遮住了,只是看起來顯得年輕。
“祝老師,這就是創傷中心的陸成。周玄青老師以前提到過的。”
聽到陳丁嘴里說祝教授三個字,陸成的神色頗為尷尬,他可是聽方泥馨講過祝軍的老師和自己的老師李東山教授之間的恩怨來著的,自己這貿然進來,會不會引起對方的不悅啊。
陸成看向祝軍的同時,祝軍也看向陸成,然后非常突兀地就開口問:“還有體力嗎?還能上臺嗎?”
“要是能夠上臺的話,就跟這個小兄弟換一下。”
祝教授自然也看到了手術班的手顫,但是現在是急診手術,又是深夜,其他的手術班被陸成喊走了。沒人找自然只能先湊合。
陸成就道:“那我馬上去洗手。”
手術班一聽,眼睛一亮,本來這樣的斷肢再植,就不是他這樣用肉眼能夠看到太多東西的。
他趕緊對陸成說:“謝謝老師。”
陸成笑了笑表示沒事。
很快的洗手穿衣,然后就接過了手術班的位置。
雖然陳丁和祝教授一人一臺鏡子占據了手術臺的大半視野,但此刻沒有太多的助手擋住視線,所以陸成還是可以非常清晰地看到祝教授是怎么縫合的。
祝教授繼續縫合下一針,而陳丁則是繼續幫他剪線和過線,偶爾持針固定。
陸成則是幫助兩人固定手指,擺體位。
因為指掌側固有動脈在手指的兩側,因此在縫合橈側端的時候,有食指會擋住視線和操作,
而且此刻食指才剛進行了斷指再植,并不適合強力掰開,
不過,陸成還是用手微微把患者的食指和拇指輕輕一壓,頓時就比之前的視野開闊了不少,而且,他還同時喊巡回再多開了一副手套,然后用手套將環指和小指的第一指節給牽拉在了手術布單上。
可以最完美地暴露出操作的空間。
就這么一手,祝教授頓時覺得精神一震,手上的動作至少加快了三分,一邊出針,一邊問:“你這些從哪里學的?”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祝教授自己做了這么多年的斷指再植,都很少有這么開闊的視野,而且患者的斷指殘端也不會被寫在教課書上,因此在操作中的暴露,并沒有一個嚴格的標準,
陸成就道:“祝教授,之前在規培的時候,一個老主任做手術的時候用到過,就小技巧,我覺得還蠻非常實用,就記了下來。”
“想著以后可能用得著,正好今天就用上了。”
陳丁怕祝軍不了解陸成,就趕緊說:“陸成醫生是住陪出身地,剛來附二不久。”
祝教授點頭,也不吝嗇地夸了一句:“懂得注意細節,非常不錯。”
“靈活應用的能力也很強。”
“有做過嗎?”祝軍突然講了一句讓陸成大感意外的話。
陳丁的瞳孔也是稍稍一縮,祝教授不是傳聞和李東山教授不和睦么?
怎么祝軍這么問?
“做過幾臺!”陸成眼珠子轉了兩圈,如實回道。
祝軍并沒有說出來接下來的話,只是在一邊做著手術,一邊開始了解說:“血管吻合是重中之重。”
“其實斷指再植與搶救是同一個道理,先救命,再救功能!”
“而斷指的生命,有兩個。”
“第一個,最基本的就是血運。”
“第二個是神經,神經若是出現了壞死,那么手指就只是個擺設。但是,有這個擺設,只要手指沒死,也總比沒有要強!”
“因為他的斷端之下,還是有一定的功能的,至少可以讓他保持一定的持握功能。”
“還有就是神經的縫合……”
祝教授認真地講,陸成和陳丁都在認真的聽。
其實這個機會,陸成和陳丁兩個人都不知道是怎么得來的。但是有課聽,陸成和陳丁自然都不會蛋疼到去追問原因。
不過陸成一邊聽著的時候,一邊繼續在幫著忙。
而且陸成的上臺之后,手術的速度明顯就加快了……
這種改變,麻醉師和巡回護士都能夠感覺得出來。
中途,龐林已經趕到了手術室,打聽到陸成來了這邊手術室后,就趕了過來,在臺下仔細琢磨著,然后覺得自己完全看不懂陸成在做什么,也看不出來陸成的操作有什么出彩的地方。
昂,手外科和斷指再植屬于他的知識盲區。
約莫又是一個小時之后,終于只剩下了小指尺側的固有動脈和神經沒有縫合了。
祝教授此刻把雙手一放,就道:“陳丁,陸成,你要不要試著縫幾針?”
陳丁當然躍躍欲試,但是他也聽出了祝教授話里面的意思,就說:“那我縫三分之二,剩下三分之一留給陸成?”
祝教授本來就是這個意思,但是畢竟陳丁才是他們科室的真正總住院,一切上手的機會,都要盡量緊著他才對。不過陸成上了臺,才讓手術能夠加快了速度。
陳丁能夠想讓,自然是最好不過的事情。
陳丁就把縫合器械和針線都接了過去,而后祝教授就轉到了陸成本來的位置,直接把手掌一翻,徹底地暴露了。
小指的尺側固有動脈,就是在最外側,暴露得非常好,這也是祝教授敢讓陸成和陳丁上的主要原因。
讓手術機會,也是要有講究的。
陳丁的手微微有些抖,這也是他第一次自己縫合血管,而且還是這么小的指固有動脈,
“祝教授,你得好好看著啊,我怕我手抖。”陳丁突然緊張起來。
這一針下去,就可能要毀了一邊的動脈。
祝教授很是威嚴地說:“那就不要抖。”
陳丁深吸了一口氣,然后緩緩地進針出針,陸成快速地把穿出不長的針頭給夾住,然后很巧地把針頭通過針的弧度拉了出來,并沒有對血管造成任何的剪切力。
這個動作,,祝教授很敏銳的捕捉到了。
對他來講,這些細節,都是決定了斷肢再植存活與否的關鍵步驟,他也看不叉,雖然他給陸成講過要這么做,但是能夠這么快把握住這個度,可比陳丁至少縫合了十幾針之后才略有體會要強得多。
果然手術也是分天賦的。
祝教授沒打擾陳丁,因為這個時候,最忌諱的事情就是對主刀產生干擾。
陳丁牽拉、打結,都非常地慢,不敢用力,但是不用力都達不到拉緊的目的,最終只能顫顫巍巍地拉了七八次,才勉強縫合起來。
而有了第一針的經驗,后面的針速才逐漸加快。
終于,好不容易縫合了三分之二,陳丁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把器械交給了陸成,他的額頭上,滿是汗漬,然后看向下面坐著的除了龐林之外的另外一個手術班,說:“陳于生,給我來擦一擦汗。”
祝教授看了看陳丁,沒多說什么,其實他心里還是對陳丁的表現比較滿意的,陳丁剛進科室沒多久,就上了總住院,而才接觸斷指再植就能夠縫合上,這就是一種基本功扎實的表現。
接下來就要看陸成的了,希望他不要讓陳丁的工作都付之一炬。
陸成把器械接在了手里,閉目養神了一會兒,直到陳于生給陳丁擦汗之后,才開始了縫合。
針尖與血管單壁垂直進針,順著針的弧度推針、然后順利地出針,整個過程,都極為流暢……
祝軍才看了兩針,當時就把雙眼皮給蓋住了。
心里想著一件事情,那是閔宏親自上門拜訪,閔宏請求祝軍教授如果在以后的臨床工作中,遇到了他的學生陸成的話,能夠加以指點。
當時祝軍教授回的是:“閔宏,你可不要得寸進尺啊,你把李東山搞回來,我這邊人就難做,你現在還要我把李東山的學生拉一把?我以后有何顏面去見我老師?”
閔宏就說:“祝教授,當年那件事,早就該過去了。龐老師雖然是含恨故去,但李東山他也是堅守了急診科幾十年,沒有為了利益就去了其他醫院,這是為什么啊?”
“我們湘雅二醫院,本身就是一個整體。難到李東山被掃出門幾十年,這還不夠嗎?他到底做了什么,龐老師到底又是為何郁郁寡歡的原因,你我都清楚得很。”
“如今是我們醫院,我們科室面臨發展變革的重要時期……”
祝軍當時只覺得閔宏在和他吹牛,與他畫餅!畢竟,當年的閔宏也是意氣風發地想要把湘雅二醫院的骨科帶出去,只是剛出到魔都的那一次,閔宏教授便蟄伏而退,默默的堅守了二十年地骨水泥,直到現在,也不過只是在關節外科的骨水泥關節置換中,搞出了一點名聲。
現在就因為陸成嗎?
祝軍是嗤之以鼻的。
但是,現在看到陸成的時候,他忽然又覺得,好像當年閔宏做不到的事情,現在的陸成,未必沒有機會。只有了解一個人,才能夠去評判一個人,之前祝軍看到陸成之后,并不十分了解,所以他就直接開口問。
祝軍沒恨李東山,但是也不可能去與李東山成為朋友,這在他是龐教授的學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是非恩怨是要有,但是師門親疏也要有。
陸成的話,已經算是隔代的隔代了。
所以祝軍并不介意去幫扶陸成一把,甚至再給他點助力。
而且祝軍給李東山的創傷中心送去兩個正高,而不是讓他們去單開門戶,這其實就是祝軍內心已經在正視當年的事情了。
“我先下臺了啊。”祝軍睜開眼睛,就退開手術臺幾步,然后開始脫手套,脫衣服。
這話把陳丁嚇壞了,這陸成可還沒縫合完啊。“啊?祝老師。”
“有點乏了,你們年輕人身強力壯,得學著扛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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