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白光消退,衛燃最先得到的身體反饋,便是腿上多出的柔軟重物,以及耳邊夾雜著紅酒醇香的呼吸聲。
當白光消退,視野恢復,衛燃呆滯的看著視野盡頭的雪山,他的雙手卻下意識的抱緊了趴在自己懷里的纖瘦姑娘。
輕輕轉頭看向手腕上帶著的那支蘇聯腕表,其上顯示的仍舊是12點,那根纖細的秒針,才剛剛跳到兩點鐘的位置。
“繼續給我講你在戰場上的那些故事吧.”
當雪絨花那帶著些許醉意的呢喃裹挾著酒香傳進耳朵里的時候,衛燃卻已經淚如雨下。
他終于有一個可以盡情傾訴所有秘密和痛苦的對象了。
“孩子們還好嗎?”
趴在衛燃懷里的雪絨花直起腰,用戴著戰俘表的那只手輕輕的擦拭著他眼角洶涌而出的眼淚,溫柔的問道,“戰爭.結束了嗎?”
看著失聲的衛燃,雪絨花卻并沒有追問,只是再一次輕輕趴在了他的懷里,任由他再次緊緊的抱住自己,就像.生怕她會消失一樣。
許久之后,平復了心緒的衛燃嘶啞著講著從庫爾特三人那里聽來的只言片語,講著他在金屬本子里看到的那些后續,也講縫紉機夫婦的兒子亞沙爾,講他在芬蘭戰場的結識的朋友,講他在滕縣發生的一切,講他在毛奇大橋旁邊診所里認識的蠢貨,還有野人山、白羊淀、列寧格勒等等等等。
在他愈發嘶啞的講述中,他手腕上的那支蘇聯箭牌手表,以及雪絨花手腕上那支勞力士生產的戰俘表也以完全相同的步調一秒一秒的跳動著。
終于,當兩個表盤上的時間從12點跳到將近五點的時候,衛燃也漸漸睡了過去。
“原來你有這么多秘密藏在心里”
雪絨花輕輕嘆了口氣,小心的擦掉對方眼角的淚珠,小心的抬起纖瘦的手腕看了眼那支戰俘表。
“好好睡一覺吧,還有.還有7個小時呢。”
雪絨花輕聲呢喃著,隨后也小心翼翼的再次趴在了衛燃的懷里,以一個兩人似乎都已經習慣了的姿勢。
當表盤上的時間走到五點20分的時候,睡夢中的衛燃卻猛的驚醒,像是在守著寶箱的惡龍一般下意識的抱緊了仍舊趴在懷里的姑娘。
直到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他這才長長的吁了口氣,繼而下意識的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盤。
“你醒了?”被驚醒的雪絨花抬起頭看了一眼衛燃,隨后卻再次趴了下來。
“你”
衛燃咽了口唾沫,看著遠處趴在羊群邊開心的滿地打滾的那只圣伯納,近乎小心翼翼的問道,“你你知道發生了什么嗎?”
“不是很清楚”
雪絨花,不,克拉拉。
克拉拉將頭埋在衛燃的脖頸間囈語般的說道,“我祖父和我說,為了避免我總是做噩夢,你每天都會來陪我12個小時。”
“每天.每天嗎?”衛燃不由自主的顫抖了一下。
對于她來說,12個小時的分母是“每天”,但對于他來說,卻是“每個月”。
可即便如此,對于他們來說,卻都已經格外的難得和珍貴。
“是啊,每天。”
克拉拉仰起頭,沖著衛燃露出個燦爛的笑容,“我不管另外12個小時,但這12個小時,你是屬于我的,你要好好陪著我,給我講故事。”
衛燃張張嘴正要說些什么,克拉拉卻又一次主動送上一個一觸即分的熱吻,“我們還有大概六個小時的時間,你想吃點什么嗎?或者我帶你參觀一下我祖父的農場怎么樣?”
“好啊”
衛燃抬手指了指遠處的山頂,“我們比賽誰先跑到山頂吧。”
“肯定是阿道夫,但我肯定比你快!”
克拉拉說著,已經從衛燃的腿上下來,將兩根食指伸進嘴里,鼓足力氣吹了一聲格外響亮悠揚的口哨。
不等哨音停止,那只原本在羊群邊滿地打滾的圣伯納已經翻身站起來,用力抖了抖油亮的皮毛,隨后甩著濕答答的舌頭飛奔過來,先是用力搖著尾巴,繞著他的女主人克拉拉蹭了一圈,隨后又死皮賴臉的湊到衛燃腿邊轉了一圈。
“如果我比你先跑到山頂,明天你要給我帶一盒莫扎特巧克力球和一份薩赫蛋糕。”克拉拉背著手,信心滿滿的提出了賭約。
“如果我先跑到山頂呢?”衛燃笑著問道。
“呀!我祖父回來了!”克拉拉驚喜的抬手指著衛燃身后方向說道。
幾乎都沒過腦子,那只名叫阿道夫的傻狗便朝著克拉拉手指的方向跑了出去,衛燃也跟著扭頭看向了身后。
只不過,身后方向除了羊群和已經意識到不妙轉身往回跑的傻狗之外,卻根本沒有什么祖父的影子。
這才是不用強撐著堅強的克拉拉嗎.
衛燃笑了笑,放下了所有負擔,也跟著跑向了山頂的方向。
在兩人一狗你追我趕的狂奔中,阿道夫不出意外的最先跑上了山頂,一屁股坐在了最高點的位置。
片刻之后,克拉拉也氣喘吁吁的跑上來,毫無形象的躺在了松軟厚實的草地上。
相隔不過五秒鐘,故意放水的衛燃也跑上來,同樣躺在了草地上,盡情享受著頭頂撒下來的陽光。
“明天.”
克拉拉氣喘吁吁的說道,“你輸了,明天.你.”
“一盒莫扎特巧克力球,還有一份薩赫蛋糕。”衛燃扭頭看著身旁的姑娘,“我會記得給你帶來的。”
“那就這么說定了!”
克拉拉閉上眼睛在草地上打了個滾,那只名叫阿道夫的傻狗也學著她的樣子打了個滾,卻險些從坡頂滾下去。
“我打算在這里種一棵樹”
克拉拉將手搭在額頭的位置遮擋著陽光說道,“這樣就能遮住陽光了。”
“你打算種一棵什么樹?”衛燃看著遠處反射著陽光的雪山笑著問道。
“雪松吧,雪松怎么樣?”
克拉拉又打著滾回到了衛燃的身旁,趴在他的旁邊,用手肘支起上半身,順便也用一只手托著自己的下巴問道,“你還記得醫院車庫門口的那棵雪松嗎?”
“記得”
“我想在這里種一棵雪松”
克拉拉再次打了個滾,枕著衛燃的胳膊說道,“等它長的像醫院車庫門口那棵雪松那么大的時候,就能擋住陽光了。”
“需要我幫你帶一棵樹苗嗎?”衛燃看著頭頂湛藍的天空問道。
“不用”
克拉拉篤定的說道,“我的祖父已經幫我找到一棵雪松樹苗了,等你明天來的時候,你和我一起把它種在這里吧?”
“好”衛燃微笑著應了下來,“明天我們一起把它種在這里”。
“到時候,我們就在那棵樹旁邊吃巧克力球和蛋糕!”克拉拉期待滿滿的說道。
“好”
“你”
克拉拉突然慌了一下,轉過身抱著衛燃問道,“你還是要去戰場嗎?”
“是是啊”衛燃艱難的答道。
“你會活著回來的對吧?”
“會,肯定會。”
“明天你還會來嗎?”
克拉拉追問道,“哪怕沒有巧克力球和蛋糕也沒關系,你會來嗎?”
“會,一定會。”衛燃用更加肯定的語氣做出了承諾,“明天我一定會來的。”
“我沒辦法再失去任何人了”克拉拉近乎哀求的呢喃著,“我已經失去了拉瑪和”
“他們都在”
衛燃輕輕將這個驚慌失措的姑娘攬在懷里,“他們都在,就像”
“就像什么?”克拉拉可憐巴巴的仰頭看著沉默不語的衛燃。
“我會每天都來看你,每天和你待夠12個小時,我發誓。”
“直到明天我們種下的那棵雪松長的像醫院車庫門口那棵那么大的時候,你也要每天都來。”
克拉拉看著衛燃的眼睛說道。
“直到明天我們種下的那棵雪松長的像醫院車庫門口那棵那么大的時候,我會每天都來陪你的。”
衛燃微笑著又一次做出了承諾。
這一次,克拉拉的臉上終于再次有了燦爛的笑容,“如果你愿意,繼續和我講你在戰場上的那些故事吧,你的那位表姐,她后來怎么樣了?她活下來了嗎?”
“她呀她活下來了.”
衛燃笑了笑,招呼著那只名叫阿道夫的傻狗過來,等它拍下來之后,自來熟的枕著它的憨實的脊背,輕輕攬著克拉拉,繼續毫無保留的講起了那座書寓里的故事。
在講述和傾聽中,遠處的雪山漸漸因為夕陽變成了紅金色,天空中也漸漸出現了璀璨的銀河。
“快到0點了”
克拉拉抱住衛燃,怔怔的看著手腕上那支戰俘表的夜光表盤說道。
“是啊.”
“你的故事還沒講完呢”克拉拉說道,“明天繼續給我講剩下的故事吧!”
“好”
衛燃頓了頓,“其實.在另外的12個小時里,我”
“那是另外的12個小時不是嗎?”
被困意籠罩的克拉拉趴在衛燃的懷里含糊不清的囈語著,“在這里的12個小時,你是屬于我的。”
“明天,我會帶來莫扎特巧克力球和薩赫蛋糕。”
“我們還要一起種樹,一起.”克拉拉話都沒說完,已經進入了另一個夢鄉。
“謝謝.”
衛燃喃喃自語的念叨了一聲,輕手輕腳的坐起來,抱起睡熟的克拉拉,邁步走向了山腳處那座漂亮的木屋。
幾乎就在那只亦步亦趨的狗子阿道夫幫他拱開木屋的房門時,兩人腕上的手表各自的三枚指針也在同一時間重合在了一起。
與此同時,濃烈的白光也再次籠罩了悵然若失,同時卻又像是終于找到了避風港的衛燃。
“是是夢嗎.”
在等待白光消失的時間,衛燃默默思考著。只不過很快,他卻又釋然的吁了口氣。
就算是夢又怎樣
但愿沒人介意以這種方式讓她活下來,晚安,祝世界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