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安室透的回答,境白夜沒有感到奇怪,他從上午阻止琴酒時,就感覺到他情緒不對勁了。
站在他眼前的金發青年面容疲憊,眼神空洞。明明身上沒有受到任何傷害,卻給人一種他正被某只無形的手掐住脖子、瀕臨窒息的痛苦感。
境白夜曾經在雪莉身上見過類似的眼神——在她因為多嘴而失去她第一個朋友后。
在雪莉留學時,她的同學里有個留著齊耳短發、性格天真活潑的亞裔女孩。她長得可愛,人也很熱情,是表里如一的真正的善良,她愿意去溫柔對待身邊的每一個同學。
就算雪莉一直拒人千里之外,她也沒有覺得她這是不把別人放在眼里,反而問她能不能直接叫她名字。
當時的雪莉剛進麻省理工學院不久,只有八歲,她不像境白夜有兩次死在未成年的前世經歷,她是真正各方面都只有八歲的年幼女孩。
在同學的熱情下,她忘記了琴酒說的“不要和其他人走得太近”的警告,逐漸和這個女孩成為了朋友。
有一次,雪莉向她抱怨過自己的監護人過于嚴苛,然后就在當天夜里,那個女孩被人發現死在宿舍附近的小巷內,額頭正中央有一個彈孔。
這起案子以意外的槍擊案而結案,只有少數幾人知道兇手是誰……在意識到兇手的身份時,當時站在境白夜身邊的雪莉,也露出了這樣的眼神。
——對造成他人死亡的痛苦與愧疚,對組織的厭惡、恐懼與仇恨。
只不過雪莉是恐懼多一點,她看似成熟,有時卻喜歡逃避,她甚至不敢去憎恨組織,只會怨恨自己,而安室透身上就是厭惡仇恨更多。
境白夜心里有些發愁,同時也在慶幸琴酒沒看到安室透現在的樣子。他當時對只有八歲的雪莉都放殺氣恐嚇,對只是底層成員的安室透……大概會直接掏槍了。
他摸出手機,上面還有一個小時前伏特加給他的打電話留下的通話記錄。
這位兢兢業業的琴酒小弟、司機兼翻譯對持續加班快抗不住了,再加上又遇到一大段被加密的俄文信息,就給境白夜打來求救電話。
他很聰明,先是給境白夜賬戶轉了足夠的報酬,才打的電話。
破譯完成,已經發過去了。如果你有其它搞不定的加密資料,可以像剛才那樣找我幫忙,我只要看到就會第一時間去做。——Angostura
收到。太感謝了。——Vodka
得到伏特加的回復,境白夜收起手機,對著在他發消息時安靜不吭聲的安室透說:“既然睡不著,陪我去客廳聊聊?”
安室透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
兩人一起下樓到客廳,沒有開大燈,只打開了沙發旁邊的落地燈。
境白夜在坐下后直接撈起柯基公仔,一扭頭見安室透直直地看著他,就順手把公仔塞了過去。
“……”安室透抱著柯基公仔,按了按彈性十足的狗頭,“請問要聊什么?”
境白夜不是心理醫生,沒有任何心理學方面的知識,對因心態問題失眠的手下,他也不知道從哪里開口比較好。
他想了想,常識性地問道:“安室,你老實回答我,你是不是……很排斥殺人?”
在他說出前半句話時,安室透搭在柯基狗頭上的手指一顫,在聽完整句話后,他表情沒有變化,氣息卻平穩下來。
“談不上排斥,之前在訓練場練習時,我就見過不少死人。”
“但你沒有親手殺過人。”
境白夜對他人的惡意和殺意相當敏銳,一個人是否真正手染鮮血,他完全可以感覺得出來。
安室透沉默了,他沒有像境白夜那樣靠在沙發上,他只坐了不到一半的地方,雙眼看向地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是還沒有。”很久后他才開口,“但遲早會有那一天的。我,還有綠川,我們遲早都會去殺人……今天的坪內只是一個開始。”
境白夜坐直身體,雖然以他現在的角度看不起安室透的表情和眼神,可直覺告訴他,現在安室透的精神處在一種危險的緊繃狀態。會不會失控,可能就一瞬間。
很多加入組織的人在早期都會不習慣,包括潘諾這種臥底……不少人甚至會得黑衣服PTSD。能不能接受組織的作風,是他們融入的第一步。
真難辦,我該怎么安慰他?境白夜很無奈。
他無法對安室透的心情感同身受,他甚至無法理解他為什么放不下坪內的死。
這個CIA臥底是被一槍斃命,沒有受到折磨,尸體都是完整的…這已經最痛快的死亡了,為什么要不知足?
可他又不能放著安室透不管,因為是他讓他去執行這個任務的。
系統沒有回話,境白夜知道它很少在有旁人在時和自己說話。他也只是隨口一問,沒指望它能給出解決方法。
他嘆了口氣,拉了拉安室透的衣服:“你轉過來,看著我……跟人說話時不看對方很不禮貌。”
安室透聽話地坐直身體,扭頭去看境白夜。
落地燈是溫暖柔和的橘色,境白夜看著那頭在橘色燈光下相當接近黃金顏色的金毛,忍不住伸手去摸。
安室透身體有瞬間的僵硬,但又很快放松起來。他沒有拍開境白夜的手,懷里抱著個柯基公仔,任由自己被人像擼狗一樣在摸頭。
見他這樣,境白夜打開系統技能面板,選擇對他使用了一個主動技能優質睡眠。
這個技能簡單又實用,就是讓人能有一次高質量的睡眠,能很好地緩解對方身體與精神上的疲憊。
在他去杯戶町的那一天,境白夜見安室透沒睡好有黑眼圈時就對他用過。
“你排斥殺人不要緊,我以后能避免你去做這種任務,這點權力我還是有的。”他放緩語氣,“我不會強迫你去做你討厭的事,下次你不想做什么,可以直接告訴我。我不會對你生氣的。”
“……你不會覺得這樣是廢物嗎?”
技能已經開始起效,安室透強忍著倦意和他說話。
“不會。”境白夜平靜地說,“不喜歡、不愿意去殺人很正常,只有這樣的正常人多了,才能構建出和諧健康的社會和國家,殺人者大多也會付出應有的代價。”
“那你呢?為什么有這樣想法的你,會加入……”
安室透話沒說話,腦袋一歪倒了下去。境白夜扶住他倒過來的身體,把柯基公仔抽出來放到一邊,讓他小心地靠在沙發上,打算過一會兒把他搬上閣樓。
“可我又不是正常人啊……正常人是不會傷到得把自己裹成奇怪木乃伊的。”
境白夜一邊嘀咕著,一邊伸手戳了戳安室透的眉頭。明明都已經對他用了優質睡眠,可他在睡夢中仍然緊皺著眉頭。
他比誰都清楚殺人要付出什么代價,前世被處刑時落到他身上的每一刀,背后都對應著一條鮮活的人命。
四百四十四刀,四百四十四條人命。
不,其實還不止,這些是他進入學校遇到江之島盾子后殺的,小泉真晝正好是第四百四十四個。在那之前他的手也不干凈,除了他直接殺死的,還有被他竊取公司機密間接逼死的。
……這么算的話,他挨的刀數應該得再翻個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