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賓·基汀曾是拉威爾王朝國王的摯友,擔任過諸多重要職位,見識過太多只有站得足夠高才能看到或者看清的東西,因而不論是政治、軍事,還是管理、經濟等方面,他都很有心得,成為了維拉克心目中無所不知的智者。
“……當初是貴族、財閥們通過運作議會,把拉威爾捧上了臺,所以他在位的時候,多次立法、改革以維護、增強這些利益陣營在政府里的影響力……”基汀客觀講述著。
維拉克時而認真聽講,時而飛快地在筆記本上記些什么東西。
“……平民起義革命、推翻布列西帝國,主要的原因還是在于經濟。那幾年農業連年歉收,引發了全國性的大饑荒。沒多久,威爾蘭的經濟危機波及到了布列西,再加上農業危機的加深,農民的購買力下降,又影響到了工業品,而后就形成了工商業的大危機。”
“同時財政危機也日趨嚴重,每年光萊澤因倒閉的銀行就多達七八百家。短期債務高昂,腐敗愈發多見。種種危機疊加在一起,不禁讓底層的人民生活在了水深火熱之中,就連貴族財閥們也都深感不安。”
維拉克寫下些東西,抬起頭道:“所以爆發了革命?被推翻?”
“所以統治基礎被動搖了,加速了革命的爆發。”基汀強調著細節,“再加上拉威爾施政謹慎,外交保守,引起人民極大的不滿,這才爆發了革命,本就搖搖欲墜的政府沒多久就被徹底推翻了。”
“一連串的危機相互影響不斷惡化,再加上許多深埋已久的問題最后被一同引爆,才導致布列西帝國被推翻的,是嗎?”維拉克檢查自己記得內容,問道。
“可以這么說,但總結得太過簡單了。”基汀并不滿意,“你需要思考更深層次的問題,這些危機究竟是如何爆發的,每一個階段都錯過了哪些補救的機會。”
維拉克有些遲疑:“我……我覺得以我的見識還并不能夠看透這么深刻的問題。如果這是我能看出來的,拉威爾又怎么可能看不出來。”
“我沒有要求你寫出最好的答案,但你必須得給出你的看法,之后我會盡我所能糾正你的。”基汀耐心解釋道,“至于拉威爾為什么沒有看出來,有的東西確實是發生之后才意識到的,有些根本就是死結,就算你知道了也無濟于事……”
“好……”維拉克覺得頭有點脹得慌,基汀所講的東西太過復雜,他似懂非懂,覺得模糊的地方又不知該如何問起,只能不斷絞盡腦汁自己捋著邏輯。
基汀一眼就看出了維拉克還是很迷茫的樣子,但他知道這是必經之路,并沒有再貼心地為其講解沒懂的地方,靜靜等待其自行想通抑或是形成了足夠大的問題再來找他。
“十分鐘之后我來取。”不知不覺又已經到了中午,獄警進來把兩份飯分別放在了維拉克、基汀身邊后離開。
維拉克揉了揉鼻梁,放下筆記本吃起飯來。
“你的敦曼語學得還不錯,如果你學得夠快,在你被殺或者越獄成功之前,我還來得及教你巴什語。”基汀相對而言更為認可維拉克的語言天賦。
“您還會巴什語?”維拉克還并不知道這件事,他只知道基汀是敦曼人,常年在布列西生活,知道這兩國的語言是肯定的。
“年輕的時候有去巴什上過學。”基汀的生活經歷相當豐富,“不過也已經好久沒說了,至于還能記得多少我也不清楚。”
維拉克當即道:“我會盡快學會敦曼語。”
“吃飯。”基汀笑瞇瞇地催促維拉克吃起了飯。
感受生活前所未有充實的維拉克按耐住興奮感,快速扒拉起了飯菜,在獄警來收飯盒之前將里面的食物吃得一干二凈。
下午,基汀繼續教起了敦曼語,順便分享了敦曼合眾國的歷史、風土人情,百廢待興的首都舊南約,內戰爆發的原因,推斷敦曼未來會躋身五大強國的依據。
到了晚上,維拉克反過來向基汀講起了他所不知道的東西,那些平凡生活里的點點滴滴。他也不知道這對基汀來說到底有沒有用,反正基汀聽得很認真,時不時笑著問些問題,讓他感受到了足夠的尊重。
十月一日
到了維拉克同基汀說的自己站起來的最后時限。
遠方的萊澤因、平等會現在怎么樣,他一無所知,頭上懸著的一把隨時會刺殺他的劍讓他始終不能真正輕松。
“慢一點來,不用著急。”又是吃過早飯,其他犯人去工作的安靜早上,基汀看著吃飽喝足自我感覺良好的維拉克又像昨天那樣試著站起來,特意叮囑道。
“放心,老師。”這次維拉克對自己的身體有了更多的信心,他沒有貼著墻,把相當一部分的重量勻在墻上減輕腿部負擔,而是直接跪倒在地,而后撐起雙手,慢慢不借助任何外部力量嘗試站立。
基汀的心有種被揪起來的感覺。
維拉克實在是太著急了,他迫切求知,迫切希望自己的身體能夠恢復,迫切打破僵局,迫切需要幫助平等會。
基汀理解維拉克的想法,但還是不斷被維拉克的意志力刷新認知。他在監獄里看到過太多在死亡絕境前不擇手段的人,每個人為了活下去都把卑劣的一面展現得淋漓盡致。
維拉克是唯一一個真正向死而生的人。
“別急。”基汀還是脫口而出這樣的話,可如今他的心里早就贊同起了維拉克的急切。
保持急切,不斷地挑戰不可能,變得足夠強大。
“呼……疼倒是不怎么疼了,就是使不上勁……”維拉克變成了蹲著的姿勢,他想繃直雙腿站起來,只是不借助外力這相當困難,“要是疼,但能使上勁就好了。疼我能忍,沒力氣真的沒有辦法。”
“先扶著站起來再說。”再這么自己跟自己僵持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基汀勸維拉克先借助外力。
“嗯。”維拉克也是這么想的,他靠在了墻邊,雙手抓住了一旁的床架,硬借助臂力把身體拉了起來。
基汀就坐在床邊,他朝維拉克傾著身子,一只手扶住了維拉克的腰:“松手試試。”
感受到基汀有力的手在托著自己,滿頭大汗,感覺只要自己一松手就會癱坐在地上的維拉克深呼吸了幾口,將攥著床架的手慢慢松開。
出乎預料,他并沒有倒下,而是顫顫巍巍地聳著肩膀站住了。
“走。”還沒等維拉克露出笑容,基汀就一邊沉聲說著,一邊手微微用力,推動維拉克朝前行進。
維拉克按耐住喜悅,集中精神,調集全身的力氣挪動。
“呃……”咬到牙齒都在響動,維拉克終于將左腿抬起了幾公分,朝前重重地踏去。
第一步邁出去了!
“好,繼續。”基汀同樣興奮,但他沒在臉上表露出分毫,仍托著維拉克的腰部,一點一點發力推動他。
“呼……呼……”僅是一步維拉克就感覺耗掉了所有的力氣,汗水流進他的眼里,讓他眼睛刺痛得睜不開,他索性閉上眼,重心放在了左腿上,竭力把右腿朝前邁出了半步。
邁完這一步維拉克身子猛烈一頓,身子朝前栽去。
基汀連忙把手扶到他的胸口,試圖扶穩維拉克,可惜因為他本身也是殘廢,而且坐著,根本用不上什么力氣,只是延緩了維拉克摔倒的一點時間。
維拉克反應迅速,雙手扶住床架,這才沒倒在地上。
“呵。”
基汀贊賞地看著維拉克,二人相視一笑。
緩了一會兒,維拉克繼續開始了康復訓練,身體的狀態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著。
基汀也沒提醒維拉克到了講課時間,默默幫助他進行行走。
從最開始顫顫巍巍花一分鐘才能挪動半米,到中午吃飯的時候,維拉克不用扶墻就能邁著碎步在二零八監室里來回晃悠了。
送飯的獄警原本打算照例開門,把飯盒送到維拉克、基汀跟前,可他剛過來就愣在了原地。
維拉克站在門前,沖獄警露出燦爛的笑容:“這次把飯放在隔板上就行了。”
“你……怎么站起來的?”獄警又驚又喜,他親眼見過維拉克的傷勢有多重,當時連自己吃飯都做不到,還是他好心喂下的。
“就、就站起來了。”維拉克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獄警這個棘手的問題。
獄警將飯盒放到隔板上,推給了維拉克:“這怎么可能……”
“我做到了。”維拉克接過飯盒,“謝謝您。”
“謝我做什么。”獄警搖晃著腦袋,還是不敢相信眼前的這一幕。
“要不是您……”
“這話已經說過了,不用謝我。”獄警左右環顧,擔心自己與維拉克的親密被察覺到,專門朝后退了幾步,“能看到你的身體恢復得這么好,由衷替你感到高興,好了,你們抓緊吃吧,十分鐘后我來取飯盒。”
維拉克道過謝之后,拿著飯盒慢慢悠悠地走到了基汀跟前,把飯盒遞給了基汀。
基汀接過飯盒,感慨道:“上次從你手中接過飯盒,還是半個多月以前。”
維拉克笑了笑坐下:“沒想到都過去半個多月了……我現在還清楚記得我剛來的時候,腦子里想得都是我無論如何也無法在這里生活一個星期以上。”
“然后你不僅生活夠了,還扛住了非人的考驗。”基汀笑道,“你有沒有想過自己能堅持住。”
維拉克打開飯盒,攪拌起飯菜:“還真沒有想過,雖然一直都是這么鼓勵自己的,但心里還是很沒底。這種事情大概只有到了那個時候,才能真正知道答案。我也只是在每次快撐不住了的時候催眠自己,只要再堅持一會兒就成功了,才熬過來的。”
“下午有什么安排?”
“下午……”維拉克一心用在了康復訓練上,還沒來得及規劃下午,他攪拌飯菜的速度慢了下來,“我昨天計劃的是今天就能下地,然后去見萊克特,說服他讓我們也能放風,再給您爭取一個輪椅。計劃趕不上變化,身體還差那么一點,再訓練半天吧,明天一早吃過飯我就去見萊克特。”
“好,那抓緊吃飯吧。”基汀道。
維拉克專心吃起了飯。
午飯過后,經過短暫的休息,維拉克再度開始了康復訓練。當自己感受到自己明顯在進步后,他開始練得越來越起勁。要不是基汀說訓練量過大會起到反作用,恐怕一整個下午都會練下去。
最終的成效非常顯著,到了晚上維拉克的走路更自然了,除了走姿有點難看,每走一步身子會頓一下以外,已經沒什么問題。
“九天。”基汀為維拉克記著日子,“躺了九天你能走路了,說出去萊克特估計也不相信。”
“他會信的,而且會相當興奮。”維拉克和萊克特打了這么久的交道,太了解萊克特的為人了,自己的意志力、恢復力,只是萊克特眼里讓游戲變得更有趣的東西。
“那你明天去見他?”
“嗯。”
“想好怎么說了嗎?”
“大致想好了,具體的到時候隨機應變吧。”說服萊克特答應他們去放風,是越獄計劃最重要的一環,維拉克勢在必得。
十月二日
一大早吃過飯,維拉克就托獄警去聯系萊克特,說自己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萊克特面談。
獄警知道副監獄長很重視維拉克,也知道這所監獄里沒人敢戲弄萊克特,所以聽維拉克一說有重要的事情,第一時間就趕去通知了。
一直閑來無事的萊克特得知維拉克找他,沒多久就趕了過來,站在監室外像看動物一樣看著維拉克:“我們有多少天沒見了?都快忘了有你這么一號人了。”
“換個地方說話吧。”維拉克提議道。
“扶他出來。”萊克特很好奇維拉克在耍什么花樣,他并不相信維拉克能問出黃金的下落。
“不用。”維拉克自己從床鋪上站了起來,“我可以自己走。”
果不其然,萊克特見狀瞪大了眼睛,一點也不掩飾自己的興奮與驚喜:“你居然還能站起來?這才過去了幾天?”
“很意外么?”
“當然,當然。”萊克特從獄警腰間扯出鑰匙,親自開起了監室的門,“我太喜歡你了,克里斯,你是我見過最優質的玩具。”
聽到玩具二字,維拉克臉色很不好看:“可惜你動不了我。”
“暫時的嘛!我不急!”萊克特打開門,熱情地俯身,像傭人一樣邀請維拉克出來,“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