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琬將目光向那隊女子看去。
首先看到的便是被眾人簇擁在中間的那一位。
但見她云鬢高髻,香腮華裳,額前貼著花鈿,鬢角簪著牡丹,一枚榴花翠玉的禁步帶著一道道玉珠流蘇綴在她裙角,隨著她的每一步走動而發出動人的玉擊之聲。
節奏舒緩,優雅有致。
便是不看面容,只看這儀態,這都無疑是一個馥郁動人的大美人。
江琬的目光卻定在她裙角的禁步之上。
這是……彭夫人的禁步!
這個女子,不,或者應該說……“這個女子模樣的邪靈”,是彭夫人的邪靈!
正主出現了。
江琬無由地開始心悸起來,她當下不敢再多看,連忙將目光移開。
雖然現如今這些邪靈好像都陷在某種規則中,并不能注意到她,但她也有著自己的敏銳靈覺。
她隱隱知道,如果自己過于關注彭夫人,很可能這奇異規則就要被打破了。
在沒有找到明確的突破口之前,她還是應該要先獲取更多信息,再決定下一步該怎么走才是。
彭夫人的邪靈——還是就叫彭夫人吧。眼下場景更像是某種舊影重現,江琬立在一旁觀看,心里就當自己是在看電影了。
她不敢緊盯著彭夫人不放,便將目光散開,又看向敞廳中。
敞廳中,一名劍眉薄唇,卻散著頭發,微微敞著衣領的男子一腳踩在幾案上,另一手摟著一名嬌媚的姬妾,正帶著三分醉態地笑:“夫人來了?還給為夫帶了禮物?哈哈哈,是什么?”
這,原來就是彭大善人!
說實話,這形象就挺出乎江琬意料的。
她還以為會被稱作大善人的,應該是個大腹便便的白胖子?或者,至少也該是慈善可親的偽君子模樣?
總之,像眼前這樣的,臉容俊毅,又邪又狂的模樣,是真的很難跟“彭大善人”這樣的名號掛上勾來。
哦,對了,他還在自己的壽宴上摟著姬妾放浪形骸。
他這一年是多大來著?
江琬也看不大出來,一般來說,功力境界高的人往往也更能保持容顏,在五六十歲之前都不大容易顯老。
有些特殊的功法還能使人延長壽命,甚至是維持容顏不衰。
所以,關于彭大善人外貌上的疑惑江琬只是在心中微微一轉,就又放開了。
只聽一道微帶幾分嚴肅的女聲道:“夫君今日生辰,妾身自然要送賀禮。只是雖說夫為妻綱,然而規勸夫主亦是妾身職責,夫君,有些話不好聽,妾身卻還是要講……”
哦,彭夫人,似乎是……要開始說教了?
本來還一副放浪模樣的彭大善人就皺起了眉,一手扶額,唉喲道:“夫人吶,為夫今日難得生辰做宴,你可繞了為夫吧。為夫這最近,該是不曾做什么出格事吧?”
四下里,就有些人悄聲議論。
“都說家主懼內,原來是真的啊。”
“夫人半點不給家主留面子的,居然當眾就斥……”
“嗐,你懂什么,這必定是家主讓著夫人呢!”
“是了,家主真是極為愛重夫人,否則又怎肯如此相讓?”
江琬略略側身,站在一棵花樹后,卻是心中哂笑。
愛重?
一邊口稱懼內,一邊姬妾成群,甚至還在這種聚集了全部族人的大宴上摟著美妾不撒手,這就叫愛重?
這種愛重,可真不是一般人能消受的。
彭夫人道:“夫君近日又為十三座山村修橋鋪路,同時新買了十三名美姬,倒也還成。”
彭大善人就松口氣,又笑起來:“是極是極,夫人你看,你叫為夫做善事,為夫也都做了。夫人令旨,為夫可是無有不遵從的。夫人,這賀禮……”
他一邊笑,一邊還盯著彭夫人的賀禮呢。
說話間,他推開了方才還摟著的姬妾,就湊上前去要迎接彭夫人。
將要靠近彭夫人時,彭夫人身前的侍女伸了手。
她們竟是熟極而流地攔了攔彭大善人。
彭大善人也不以為忤,只是攤開手做出無奈地模樣對彭夫人笑。
“唉,夫人,你說夫妻間當相敬如賓,為夫也都聽著你的呢。可為夫也不是洪水猛獸,咱們便是相敬如賓,也不必這般遠隔人海吧。”
哪里遠隔人海了?只隔了幾個侍女而已。
所以,彭大善人這夸張言語,顯然只是在跟彭夫人逗笑而已。
彭夫人果然難得地笑了。
她一笑,便似繁花綻放般,滿園燈火一時都仿佛為此失色。
彭大善人癡癡道:“夫人,你該多笑笑。你若是愿意對我多笑幾回,我便是遣散這滿園姬妾又如何?”
彭夫人嘴角猶然噙著幾分笑,聲音也放緩了幾分。她道:“你們讓開吧。”
這是叫侍女們讓開擋著的路。
彭夫人又招手道:“你過來。”
這是叫彭大善人到她身邊來。
彭大善人果然歡喜地大步過來了:“哈哈,夫人這是憐惜為夫今日生辰么?”
“給你看我的賀禮。”彭夫人柔聲道。
一邊說,她一邊接過身旁侍女手中端著的一個大托盤。
那托盤上還罩著一個華麗的金色高拱蓋,彭夫人一手端著托盤,另一手便要來揭這個蓋子。
園中,各種議論聲早已止息,人們也紛紛將目光投向這個蓋子。
大家都好奇期待,彭夫人的賀禮會是什么呢。
就在彭夫人的手指握住了蓋子把手,將要揭開這個蓋子的時候,忽然一聲“阿彌陀佛”竟在此時響起。
這一聲佛號響亮悠遠,似來自于天際,又似響在每個人耳邊,更似是響在每個人心底。
隨著這一聲佛號響起,江琬忽然感覺到頭腦微微暈眩。
什么情況?
對了,失重感!
是的,她像是一瞬間從虛幻穿越回了現實。剛才那種仿佛游離在某種舊影像之外的感覺,沒有了。
身邊……身邊邪氣滔天。
而深重的邪氣中,一道身披袈裟的枯瘦身影,緩緩走了出來。
太瘦了,這僧人瘦得仿佛已經脫離了人相,而只余一具佛骨。
江琬微微瞪大眼睛,卻感覺自己看到了一道恐怖如淵海般的氣機在世外游蕩而來。
僧人雙手合十道:“施主,回頭是岸,何不就此罷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