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林漠漠,月光如水。
行走在其間的秦夙覺得,自己此生所遇,皆不如今日之奇。
這一天,他被族人定性為萬惡之首。他手筋腳筋俱斷,身體虛弱到極致。他被扔在靈山寺的山腳下,眼看就要凄慘喪命。
寺中僧人將他救起,一只白狐突兀地來到他的身邊。
他趕她,她也不走,還會像人似的對他委屈控訴。
秦夙不由自主地就會對她心軟,會喜愛她,會憐惜她。
而她的種種神奇本事,更是遠超世人想象,稱得上是匪夷所思,妖近乎仙。
就算是最天馬行空的話本子,也不敢寫個這樣的白狐出來吧。
可偏偏她就來了,到了他的身邊!
秦夙一邊小心行走,心跳卻是微微急促。滿腔的復雜情緒,難描難繪。
如此一程又一程,不知何時,他們就走出了這片松林。
前方只見一條小路,頗有些崎嶇凹凸,不遠不近地,倒是能見到,這條小路直通山腳。
秦夙扶著一根松枝,待要再繼續往下走,忽然腳下一歪。
他體力到極限了,眼看就要摔倒!
身旁的小狐連忙縱身一躍,從一個極為刁鉆的角度,它跳起來撞了秦夙胸口一下。
這一撞,倒又給了秦夙一股力,使他扶著松枝勉強站穩了。
小狐輕盈落地:“喲喲!”
秦夙踉蹌著站住,面頰上就有些發熱,垂首低聲道:“多謝琬琬相救。”
小狐:“喲喲!”
江琬則內心嘆氣,除了“喲喲”,她還能會什么?真是要命啊。
但看秦夙扶著松枝站在那里,手腳俱都微微發顫,她又知道,除了“喲喲”,她還得另外再做點別的什么。
做什么呢?
望氣術再次掃視,確定四周再無他人,也確定了山上的靈光確實延伸不到這里,江琬便一拍爪子。
下一刻,一個矮墩墩,摸約尺許高的樹人出現在了江琬身旁!
這樹人生得奇形怪狀,樹干上還生著人的五官,這倒還罷了。
最奇異的是,它出現后,先是像人似的拱起樹枝對著江琬和秦夙做了個揖,緊接著,它的樹枝一陣編織,不多時,一把由樹枝編織成的椅子就出現在了他的樹冠之上。
一棵矮樹,樹下生著幾條樹根狀的短腿,樹冠上還頂著一把由樹枝編成的椅子……這形象,可真是奇中又出奇。
秦夙愣在那里看了片刻,直到小狐再次催促地發出“喲喲”聲,才反應過來,這矮樹將自己織成椅子,是要他來坐的意思。
這可真是太有趣了。
秦夙當下忙又對小狐拱了拱手,嘴角噙了笑道:“多謝琬琬賜座。”
說完,果然坐到矮樹椅子上。
由于矮樹太矮,他這坐上后,腳就還落在地上。
小狐又“喲喲”一聲,下一刻,矮樹就忽地往上一長。
嘿,它就應聲又長高了尺許。
這下,秦夙的腿就能虛懸起來了。樹冠上的椅子前方又加伸出一把橫條,將秦夙正正好防護在其中。
真是細心周到極了。
接著,小狐再次發聲,這樹人就邁開腿,蹬蹬蹬地開始往山下跑。
秦夙被樹人帶著,雖覺兩旁風聲呼呼而過,樹人速度極快,但同時竟又一點也感覺不到顛簸。這樹人的奔跑又是極為穩當的。
到了山腳后,再回望山上,只見山頂燈火微微。
山上的建筑已經全數隱沒在夜色中,不能再見分毫了,只有稀疏的燈光透過了長遠的距離,依舊照亮世人眼目。
離了這山,接下來他們又該何去何從呢?
秦夙坐在樹人的座椅上,微微沉吟了片刻,便對一路跟在身邊的小狐道:“琬琬,我如今已是無家之人,這蕪都城是再沒有我的容身之處了。”
小狐“喲喲”一聲,仿佛是在安慰他。
秦夙十分受用,神色略緩,眼帶笑意道:“不過從前為防意外,我在往西三十里的靖遠縣留過一座宅子,里頭也藏了些財物,如今你我可以去那里居住生活。”
他之前那么慘,那是因為他意外受傷,被仇人乘虛而入挑斷了手筋腳筋,族中那些豺狼虎豹于是趁機撲殺,剪斷他的羽翼,吞并他的產業,致使他淪落成泥,幾乎身死。
但凡給他幾分喘息之機,他也不至于就到那種絕境。
可是,要不是真的到了那樣的絕境,他也未必會遇到這只神奇的小狐吧?
秦夙思及此,目光落到身旁小狐身上,神情不自覺就溫柔了下來。
江琬仰頭看他,一雙小爪子并在身前做出拜服夸贊的姿勢,分明是贊他有后手,并認同他提議的意思。
秦夙見她這似模似樣的肢體語言,不由得笑意更濃了些,道:“你同意了,是嗎?你在夸贊我嗎?”
嘿,這個阿夙其實還真有點可愛呀,居然會主動問她是不是在夸他?
是呀是呀,當然是在夸你!
江琬連忙點頭,“喲喲”出聲。
表示就在夸他沒錯。
嘻嘻嘻……
小狐歪頭,毛絨絨的小嘴兒往上翹,臉上也露出笑容。
江琬倒是不缺錢,系統空間中金銀成山,真要露出來,她能成為這個摩羅異界的頂級富豪狐。
但這很危險,也沒必要。
秦夙既然給自己留了后手,她跟隨就是了。非要爭著給他出錢的話,秦夙也未見得就會高興。
當然,他要真到了窮途末路的程度,那江琬是肯定是毫無疑問要養他的。
一人一狐在山腳下計議定,樹人負起秦夙,選定了一個往西的方向,便繼續大步行走起來。
如此走過一段路,天將亮時,江琬又給秦夙飲了一回稀釋版的猴兒酒。
秦夙得了猴兒酒的助力,在將到靖遠縣城的時候主動要求下地走路。
江琬就命七煞傀儡化成的樹人將他放下,然后收回傀儡樹人。
前面就是縣城了,不該顯露人前的東西當然要藏好。
于是在這一天的清晨,靖遠城城門外,就來了這樣一對組合。
一名大眾臉的高大青年,帶著一只個頭小巧的白狐,在熹薄的晨光下,跟隨在一隊同樣準備進城的商人身后,交了入城費,進了靖遠城。
這個大眾臉的青年正是秦夙,在進城前,他給自己臉上戴了張人皮面具。這個人皮面具倒不是江琬系統空間里的那張,而是這個世界的秦夙早先就給自己準備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