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李奏帶領八百騎精騎,一人雙馬,星夜兼程趕往河中府。
這八百人不久前剛和吐蕃兵在戰場上磨煉過,從馬蹄鐵到火器,從更輕便的鎖子甲,到用灌鋼法和純度更高的鐵打造的鋼刀,無一不彰顯他們的特殊身份。
他們腰上“玄冰衛傳用”的魚符,是神闕洞老指揮使八十年來的堅持,終于換來了朝廷的承認。
當玄冰衛沖入節度使府邸的時候,李奏拿出自己的諭令讓河中節度使大聲朗讀,直到他派去增援的河中軍集結完畢才能停下來。
調到了河中軍,李奏又帶著他的玄冰衛先行趕往同州。
這天夜里,李奏與洛泱都不知道,他們已皆在同州星空下。秋蟲在草叢里拼命嘶叫燃燒著最后的生命,星光閃閃爍爍,全然沒有了往日的從容。
蘇將軍帶著個親兵出了軍營,親兵替他拎著酒壇,他要去鄧將軍靈堂前坐坐。
兩人是兄弟,也是親家,感情不是一般的深,軍營里沒人覺得奇怪,反而認為將軍這是真性情。
蘇將軍坐在馬上有些搖晃,酒還沒下肚,就像是醉了。
洛泱坐在油燈下仔細擦著她的鴦頭匕首,那是很久以前李奏的,手上擦著匕首,心里卻在想著父親剛才說的話:
“阿爹老了,你也長大了,他們兄弟幾個阿爹都不擔心,唯獨擔心的是你。將來若你真嫁入皇家,不爭不搶,平平安安過日子才是長久。
你的幾位兄長,四郎品行不壞,只是他心眼多些,李娘子只怕管不住他。你讓齊王給他找個無權無勢無關緊要的職位,混一輩子也就算了。”
不對勁啊!阿爹怎么提起四兄口氣這樣尋常?
四兄、五兄還被關在對面敵營里,明日一早才出城送火器,還不知道斬首行動能否成功,阿爹怎么就像他們已經回來了一樣?
洛泱有些心神不寧,一不小心匕首劃破了手指,她“嘶”的一聲,傷口冒出了血痕。
“小娘子,你手受傷了!我去給伱拿止血藥。”鄧春花忙站起來要去找藥箱,卻被洛泱攔住了,她肅色道:
“春花姐,皮外傷沒事。你別陪我了,快回家去陪陪你阿娘。若是見著我爹,就讓他早點回來,若是沒見著......你快快回來告訴我。”
鄧春花見她說得認真,也不和她客氣,點點頭快步出了營帳。
“邵春!你來。”
洛泱的心里有種不好的預感,她找來紙筆匆匆寫了兩行字,又在邵春耳邊講了幾句。邵春眉頭皺成了疙瘩:
“這不行,我不同意!對面是千軍萬馬,二十人我們還能對付,可那是二十萬。”
“你別嚷嚷啊,若被我猜對了,傳出去不但動搖軍心,我們蘇家整個親兵營恐怕都會死于非命。若是沒人知道,軍營還有我二兄在,現在只剩他一位副將,他絕對不能有任何閃失。
所以,只有靠你我了。”
邵春倒吸一口涼氣,小娘子不像是開玩笑,他沉默了,腦子里閃過各種念頭,想著哪個才是能夠全身而退的那一種:
“既然如此,我出去準備準備。”
在東都,他從暗衛轉成護衛、跟隨小娘子以后,也常進出親兵營,這些親兵他都熟。
過不多時,呆坐在營帳里的洛泱,聽到外面鄧春花與衛兵對話的聲音,洛泱腦子“轟”的一聲,幾乎要窒息了。
“小娘子,將軍今天根本沒去我家,他那個護衛倒是提著一瓶酒在我家等他。小娘子,到底出了什么事?”
鄧春花早把蘇將軍當成自己的親人,更何況他還是二郎的爹。
“你別急,我這里有封信,你半個時辰后拿去交給我二兄,他會告訴你怎么做。”洛泱淡定的交代鄧春花。
鄧春花接過信,鄭重其事點點頭,看著洛泱和等在外面的邵春一起走了。
“到咱們的馬車上去。”邵春遞給她一個包袱,里面是一套夜行服:“先穿這個出去,到了那邊我再想辦法。”
兩人上了馬,出軍營去“接將軍回來”,匆匆朝城門跑去。
同州關在鎮外,雖然出城檢查嚴格,但鬼知道邵春怎么搞到了指揮使的令牌,兩人順利出了城門。
“從現在開始,一切聽我的。若是情勢控制不住,無論如何你都要跟著我撤。你能答應我,我才能領你走下一步。”
邵春從來都是無條件服從洛泱的指令,但今晚太特殊了,他都不知道這樣瘋狂到底對不對。
“好。我答應你。”洛泱點點頭,拍拍自己的挎、腰包:“不行就放火,只要軍營里亂了,我們就有機會逃走。”
邵春:我信你才怪,這樣你都要進軍營,不找到將軍你是不可能出來。
兩人心知肚明,卻都沒有說穿,邵春把馬藏在距離敵營二里遠的樹林里,兩人順著樹林邊緣往前走。
很快,邵春拉住了洛泱,兩人矮身藏入草叢。
洛泱什么也沒看到,卻見邵春往不遠處的樹梢上看。
這還真絕,再往前的樹都被砍倒了,唯獨留下兩棵高大的松樹,那松樹樹冠不大,卻非常密,松樹秋冬也不落葉,正是哨兵藏身的好地方。
等了一會兒,樹上并無動靜,邵春確定他們沒有被發現。他給洛泱做了個手勢,讓她待在原地等他。
洛泱蹲在草叢里,剛才被他們打斷的蛐蛐兒又開始歡唱起來。
忽然,松樹的另一邊草叢里傳來草響,同時松樹冠也輕微的動了動,很快這兩種聲音都一并消失,四周恢復了平靜。
邵春像蒸發在夜色中。
洛泱喉嚨干得幾乎咽不下口水,焦急的看著松樹的方向,她這才體會到,邵春這樣的暗衛,最難的就是無止境的耐心等待。
終于遠遠走來兩個身影,看上去像是來換崗的哨兵。
不,他不是跳下來,他是直挺挺的被人從樹上扔下來,兩個哨兵猝不及防的被砸倒一個,另一個被順勢跳下來的邵春一刀斃命。
黑暗中,邵春朝洛泱揮揮手,洛泱趕緊跑過去:
“都、都干掉了?樹、樹上不是還有一個?”很久不說話,說起話來有些不順溜。
邵春一邊脫下他們的衣服,一邊回答:
“那個還掛在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