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上船不久,船就可以重新起航了。
經過浮河閘口的時候,有人認出了站在船上的李奏、元楓,叫了一聲,岸上的人都向著他們的船揮手。
天災奪不走人心,置天災中的百姓不顧,才真的失去人心。
李奏百感交集,朝廷賑災,感覺就是對災民米糧施舍,廟堂之高,讓他們看不清更多的東西。
這里的節度使殷侑他認識,不過,前世是在明年殷侑回京述職的時候。短短三年,朝廷交給他的戰亂后的橫海,被他一手帶到不再需要朝廷救災,還能上繳部分糧食。
今生,不知是否能再次與他相見?
船行向北,不遠就是東光驛,這是一個水陸驛,既管漕河舟船、又管官道車馬。
因為耽誤了些時辰,白日里剩下的時間已不夠再往下一個驛站,他們今晚打算在此休息。
泊好船,季揚他們張羅著埋鍋造飯,洛泱跟著三兄去驛站里,借馬車出去玩。
“郎將,實在不好意思,我們驛站里只剩下一輛馬車,借用不敢,萬一有來站里換乘的換不到車馬,我豈不是失職?不過,我有馬,你們進城可以騎馬去。”驛丞殷勤道。
元楓問:“馬有幾匹?”
“只能借您兩匹。”
洛泱看看他們四個人,噘嘴道:“哎,我不去了,反正我還沒學會騎馬。”
“你不去,那就都不去,反正本就是陪你玩玩,一個縣城有什么好看的。”元楓正要對驛丞擺擺手,李奏卻道:
“既然有空,不如借了馬,帶你在驛站外面學騎馬。”
“我們驛站的馬可不能這么用的......”
那驛丞不高興了,借出去有錢收,這就在門口騎著玩,不但收不到錢,被有心人看見,告他一狀,還得背個“玩忽職守”。
“你借給我們的,是驛站跑縣里遞送東西的馬匹,又不是換乘用的快馬,哪有什么用不得?”李奏將十枚銅錢扔到柜上,冷冷道:
“平素里靠出借這兩匹馬賺了不少私錢吧?快牽馬來。”
見錢少了,驛丞還想支吾,元楓道:“我們到后面荒地上騎,不教人看見。”
驛丞這才出去牽馬,洛泱對李奏笑道:“你既罵他,為何又給他錢?”
“他平時收人不止這個數,我給的,不過是馬的草料錢。”
“那你又如何知道他會用在草料上?馬可不會說話訴苦。”
李奏低頭看她,見她一副踩住了他尾巴的得意樣,忍不住眉一挑,有意打擊她道:
“終于有你不知道的事了吧?驛站的車馬船只,每旬會有府衙、縣衙的人過來清點查看,若是馬匹掉膘,輕則杖責,重則免除他驛丞一職。背后一家人還指著他經營驛站過活,他豈有不讓馬兒吃草之理。”
“好吧,這次算你贏了!”
洛泱笑著拽起元楓的袖子,向門外的馬跑去。
這是兩匹棗紅馬,毛油光滑亮的,真像李奏說的那樣,應該是吃得不錯。
就是其中一匹看上去有些不耐煩,一幅不想走動的樣子。洛泱注意到,它站立的時候,身體有些不由自主往后傾,她叫住驛丞問:
“這匹馬好像有些不適,你給它檢查過了嗎?”
“別瞎說,它今早還吃了整整一桶燕麥,牙好胃口好,沒看出有什么病。”
驛丞不相信,驛站里的馬都是他的命,寧可打驛卒,也舍不得打驛馬,連喂的草料都不是普通干草,是燕麥。
燕麥在唐朝屬于野草,口感粗糙,人不吃,喂馬卻屬高檔草料。唯一不好的是,營養太好了,馬兒吃多了反而容易出毛病。
洛泱接過那匹馬的韁繩,拉著它轉圈走,馬兒就不樂意了,三番兩次抗拒韁繩,想要停下來。
“這馬脾氣不好啊,要是騎上去,不定要被它掀翻了。”元楓不放心給妹妹騎這馬。
驛丞也有些奇怪:“不會啊,這兩匹馬都是打小養的,怎么會脾氣不好?”
等它再次呈現出伸直前腿,身子靠后的站立姿勢,洛泱指著它的前腿說:
“你看它的站姿,還有它剛才不愿意轉彎行走,前蹄可能得了蹄葉病,要是不趕緊治,不用兩日,它離跛足不遠了。”
一聽“跛足”二字,驛丞也慌了,忙叫來負責平時照顧馬匹的驛卒問到:“這馬不是天天都出去溜達嗎?好好的怎么就站不直了?”
驛卒彎腰要去摸它的腿,馬兒打著響鼻向后退,似乎不愿意讓他碰。他搖頭道:
“之前吃草遛彎都好好的,說不定歇一時半會就好了。您要不放心,就請獸醫吧。”
獸醫在縣城里,這幾日縣里也分得了些殷節度借回來的耕牛,他正陪著縣令檢查、造冊,向縣里的田戶發放這些牛呢。找他還不知得不得空。
驛丞心中抱著些僥幸:“要不,把它拉回馬廄再等等,一點小問題就找獸醫,不要花銀錢的嗎?”
“這病惡化很快,不信,三日后你鋸開蹄甲,里面必會出現血點,不過,那時就不好治了。”
在現代馬要打吊瓶消炎,對這種急性炎癥,西藥比較有效,在這用中藥,洛泱還真沒把握。
蹄葉炎是最嚴重的馬蹄疾病,從潛伏期到病發,也就兩三天時間,不但馬會得這種病,洛泱還看爺爺給牛治過。
就算用西藥打吊瓶,有些牛馬自我恢復不好的,出現蹄塌陷,還是會瘸。
驛卒看看洛泱他們,對驛丞道:“既然這位軍郎會看,您不如請他看看,看好了付錢就是。”
“去去去,一邊去,談錢多傷感情。”驛丞罵了驛卒,轉臉又對洛泱陪笑道:
“軍郎您就替它看看唄,雖是畜牲,也怪可憐的,對吧?”
洛泱不與他計較,讓驛卒把馬拴好,控制住馬,元楓、李奏也上前,提防馬兒受驚踢人。洛泱慢慢曲起馬前腿,仔細看馬蹄底部。
這里的馬并沒有釘馬蹄鐵,就是要跑長途的快馬,它們也不用馬蹄鐵,而是給馬穿一個皮革制的馬鞋。
洛泱用手指按了按馬蹄中間的縫,這里已經被擠得很小,說明里面的蹄葉開始腫大,還好發現得早,沒有形成膿腫和移位。她放下馬蹄對驛丞說:
“你去找兩桶冰來,把它兩只前蹄泡在冰水里,一直堅持到它前蹄的蹄縫恢復正常,說明里面蹄葉已經消腫。”
冰?驛站就有冰井,里面存都是他們自己去河里挖的冰塊,夏天用來冰酒,這在驛站里最好賣了。
很快,驛卒提了混著冰塊和水的冰桶過來,一開始抬馬的腿它還不愿意,不停的打著響鼻。
等到蹄子被浸進冰水里,大概是止住了痛,它反倒不掙扎了,靜靜的站在冰水桶里。
“往后喂飼料,不要光選貴的喂,普通草料也要搭著吃。今日有空找獸醫拿三副治‘五攢痛’的藥,混在草里喂它吃,應該就沒問題了。”
元楓正等著妹妹開出什么驚天地泣鬼神的藥方呢,沒想到這就治完了?他忙問道:
“你不開藥方?”
“那不是班門弄斧?大唐的獸醫治馬病已經相當成熟,知道自太宗朝起,唐軍為什么厲害嗎?除了盔甲武器士兵,還有軍隊里的軍醫和獸醫。獸醫針灸已經到了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境界......”
她正講得心花怒放、口若懸河,忽然發現三兄和六表兄都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這回又是跟游方道士,還是路過門口的赤腳郎中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