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兄——”
翟樂再次高聲喚沈棠。
沈棠的反應讓他的心逐漸沉底,莫非真讓阿兄說對了,沈兄已經加入這一伙叛軍?
他不敢想那個后果。
光一個青年已經讓他捉襟見肘。
倘若再來一個實力還未探底的沈兄……
聽到翟樂對沈棠的稱呼,青年面上卻無絲毫異動,只是笑容漸深,那雙漂亮的眸子深邃些許。他看向沈棠:“你們認識又如何?沈瑪瑪可是站在我這邊的哦,對吧,瑪瑪?”
沈棠同樣也沒回應青年。
青年笑得張揚邪魅,立在原地轉了兩圈長刀玩兒,面對翟樂并無半點兒急迫。他可惜地道:“你這人還不錯,如果跟我同歲,我大概是留不下你的,不過很可惜哦——”
他聲音猛地冷了下來。
“誰讓你晚生了那么幾年!”
腳下一蹬,刀鋒直直殺向翟樂。
若論個人天賦,他跟翟樂應該在伯仲之間,只是他比翟樂年長好幾歲,實力也正處于高速成長期。二者的差距,根本不是外力能彌補的。即便翟樂有文心文士輔助也一樣!
錚——
青年身形速度比先前快了一倍不止,看著在眼前急速放大的刀鋒,翟樂咬牙奮起。誰知,青年竟然被迫在他身前一丈多的地方停下。算不上高大的身影擋在青年沖殺路徑上。
伴隨著令人耳膜不適、牙根發酸的滋滋聲,武器相擊迸濺的橘色火花亮了一瞬又歸于黑暗。
翟樂詫異:“沈兄?”
青年道:“瑪瑪,你幫他?”
問完,他又頓了一下:“火是你放的。”
雖然是疑問,卻是陳述篤定的口吻。
這把將后營攪得人仰馬翻,輜重糧草燒掉大半的大火,幕后策劃之人正是眼前這個身形矮小纖瘦的少年干的。關鍵是——青年垂眸看著二人角力不相上下的交鋒場景,抿唇。
他剛才準備一擊劈掉翟樂。
雖說沒有盡全力,但也沒有手下留情。
哪怕這一刀砍不死翟樂,也能廢掉他。
但是——
眼前這位被他因為知己的瑪瑪接住了。
當真是意料之外!
“是又如何?這不也是你想看到的嗎?”
沈棠倏地笑了笑,壓低聲音,表面上看著還算從容,但仔細觀察便會發現處境也不是很妙,虎口微裂溢出點點血珠,手腕顫抖不停,連額頭也因為過度用力而溢出了點點薄汗。
即使如此她還有閑心調侃青年一句。
“還有,我不介意你喊我嗲嗲。”
青年手中加重力道,一刀挑飛沈棠。
翟樂見狀不好,上前相護。
只是還未接到人,沈棠反手一劍插入泥土之中,借此穩住身形。余光看到翟樂的武鎧,用大拇指抹去嘴角溢出的血絲。
她道:“一起!”
翟樂一怔,喝道:“好!”
青年聽聞不再怠慢,笑容陡然轉冷,右腳踏步上前。僅僅一小步,周身涌動稠密強橫的武氣,瞬間將他包裹,化出一襲完整的武鎧。青年身形偏精瘦,雖然沒有共叔武那般魁梧壯碩似一座小山,但整體海拔也不低。
化出武鎧之后,更添幾分難言神秘。
不同于共叔武甲胄的“山”字甲片,青年的甲胄是幾乎密不透風的蛇鱗甲片。雙手戴著蛇紋護腕,披膊護肩,腰間護腰好似一條口尾銜接的蛇,睜著一雙令人膽顫的蛇眸,披著長至小腿的裙甲,腳踩一雙黑色皂靴。
他道:“行,那就玩玩。”
手中武器垂下,竟是一條造型奇特、女子手臂粗細,渾身尖銳倒刺的長鞭。長鞭首端造型酷似蛇頭,口中有利齒。這玩意兒要是被打一下,哪怕不死也要被刮下一層肉!
沈棠緊了緊手中的劍柄,心下掂量,對著翟樂說道:“笑芳,我擋他,你射箭。”
翟樂心下微驚:“沈兄,可是——”
讓沈兄一個文心文士正面抗青年?
翟樂覺得不行。
沈棠:“四打一呢,沒什么可是!”
她還以為翟樂打個架還要公平公正。
翟樂:“……好。”
他還真沒覺得以多欺少是不要臉的事兒,兵不厭詐,打仗打架要臉皮的早就死了。要說丟人,四打一還不能全身而退,那才叫丟人呢。只是現在也不是解釋這個的時候……
見翟樂微微后退,青年終于露出詫色。
目光沉重地看著沈棠道:“瑪瑪,你的眼睛不太好啊,選了這么一個人,應該選我……”
至少,他是不可能讓別人擋自己面前。
沈棠嘴角抽了抽:“現在是聊天的時候?”
心里卻清楚,青年是在拖延時間。
敵不動,我先動。
主動權捏在自己手中!
雪亮長劍劃破夜空,沈棠二話不說殺向青年。青年手腕一抖,垂在地上的長鞭宛若靈活刁鉆的毒蛇,吞吐著蛇信將劍氣絞碎。氣勢不減地襲向沈棠,這時,三支箭矢殺來。
叮叮叮——
箭矢精準命中。
沈棠絲毫不顧箭矢軌跡,幾乎與它擦身而過,迅速拉進距離,逼向青年,手中長劍如臂使指。作為喜歡抹人脖子的封喉愛好者,沈棠第一目標也是青年的脖頸。
這廝的蛇鱗武鎧堪比烏龜殼。
劍身劈上去,火花四濺,連痕跡都留不下來,唯一的弱點便是脖子——這廝沒有戴上兜鍪,腦袋和脖子沒有防護。她劍招步步緊逼,又有翟樂箭矢相助,一時間壓力不是很大。
哦,還要算上翟歡和祈善二人的文心言靈輔助。交纏的黑白文氣如無處不在的瘋漲藤蔓,化作囚牢將青年雙足牢牢捆綁,這是祈善。翟歡則以言靈打壓影響青年的情緒。
武者之本,勇也。武膽武者一旦怯戰,一個不慎就可能被武膽等級遠低于自己的人斬首。
青年被多方聯手騷擾。
他仍是游刃有余。
手中長鞭武器或擋或鞭或纏。鐺得一聲,沈棠用長劍將襲來的長鞭打飛,上面的倒刺摔打在地上,撕拉一聲,輕輕松松能勾起數寸地皮,沙塵飛揚,看得沈棠眼皮直跳。
“沈兄小心!”
身后傳來翟樂的提醒。
沈棠頭也不回,背心襲來一陣冷風。
她側身翻滾躲開,余光看到在她背后死角,長鞭首端蛇頭偷襲她背心。一旦被這玩意兒扎中了——沈棠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跳。不由得想起不久之前,被它擊碎的碎石……
沈棠可不認為自己的身軀比巖石硬。
幾個呼吸的功夫,青年已經與沈棠纏斗了幾十招,周身武氣仍舊凝實充沛,絲毫沒有消耗削弱的意思。他看著沈棠,倏地問道:“我有一點兒很好奇,瑪瑪是怎么放的火。”
沈棠被巨大力道震得身軀倒飛數步。
咬牙咽下喉間試圖上涌的血沫。
冷聲問道:“你好奇這個做什么?”
青年:“好奇就是好奇,還需要理由嗎?”
沈棠眸色微暗,心中默算自己還有多少文氣可以浪,只用身體的力氣和簡單的文氣加成,想打贏一個武鎧附身的武膽武者,幾乎沒有勝算。奇怪的是,青年的態度相當曖昧。
她可以肯定,青年迄今還未生出殺意。
是的,沒有殺意。
這究竟是他心太大,還是另有圖謀?
只是為了拖延時間嗎?
沈棠看著他將長鞭舞得密不透風,翟樂數十刁鉆箭雨也奈何他不得,心下凝重三分。
便道:“告訴你,有報酬?”
青年右手長鞭垂下,左手徒手接住翟樂三箭齊發,微微用力,箭矢被捏斷,震碎成了齏粉。
他似委屈:“以你我知己關系,還要報酬?”
沈棠暗中給祈善打了個手勢。
嘴上道:“自然,做什么都要報酬的。”
青年便問她:“瑪瑪要什么報酬?”
沈棠道:“放我們離開如何?”
青年搖搖頭,掃了一眼武氣耗損大半,臉色微青的翟樂,關心堂弟的翟歡,以及面無表情垂著眸子,不常出手,但每次出手都讓他難受的祈善。青年想了想:“這可不行。”
他解釋道:“放虎歸山,后患無窮。”
指著翟樂又道:“這個人現在打不過我,但等他年紀跟我差不多了,我一個人未必就打得過他們兩兄弟。瑪瑪這個要求,真是強人所難。再者——你們還燒了我的糧草……”
那可是他籌措好久的糧草啊。
火勢這么大,也不知道能搶救回來多少。大營那么多士兵,每一天吃的糧草就是個龐大數字,沒有糧草供應,軍心自然渙散。莫說攻打孝城,自己別亂陣腳就不錯了。
沈棠冷冷打斷他。
“這不正是你想看到的?”
青年斷然否決:“不可能,這不可能,我沒事想看到自家大軍潰敗做什么?瑪瑪,你這是污蔑!說來,你倒是提醒我了。現在有不少人看到瑪瑪跟這倆一伙,你又是我帶進來的。如果不砍下你的首級,的確是很難跟義兄交代,興許還會被義兄軍法處置……”
他冰冷的眸掃過沈棠脖頸。
隱隱的,沈棠感覺到極淡但極其陰冷的殺氣,伴隨著夜風向她撲來,激起無數雞皮疙瘩。
沈棠便可惜地搖搖頭。
“看樣子是談崩了。”
說完,沈棠氣勢陡然一變。
她大喝道:“翟歡,助我!”
至于祈元良,完全不用提醒。
翟歡初時不解,但遠遠看到祈善唇瓣微動,通過口唇動作便知道是什么言靈,他不假思索地跟上。至于心底那些疑惑?暫且不用關心——因為他們兄弟跟沈棠二人已經是綁在一根繩子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祈善:“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緊跟著,翟歡的言靈也落下。
沈棠快要見底的丹府文氣瞬間充盈到溢出的程度,她道:“三杯吐然諾,五岳倒為輕!”
鐺鐺鐺——
欺身而上,眨眼連劈數十劍。
感受重如山岳般的巨力,饒是青年也不得不暫避鋒芒,長鞭首端偷襲沈棠要害,以圍魏救趙之法,迫使沈棠由攻擊轉為防守。他則趁機將陷入泥地的雙足拔出,倏地后退。
還未站定,綿密劍勢再度襲來。
刀光劍影之間,他看到沈棠那雙亮得驚人的眸子直直看著他,紅唇吐出一句話來。她道:“你不是很想知道我怎么放的火嗎?”
輜重糧草懼怕火攻。
只是,火攻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用的。
速度要快,火勢要猛,不給敵人救援機會。
翟樂兄弟沒用,因為他們缺乏工具,點火所用的油和柴不好弄,更別說靠近后營輜重糧草,敵人的眼睛也不是當擺設的。或者沒算好風向,敵人沒燒死反而將自己賠進去。
青年不得不拿出真本事抵御沈棠一次比一次重的攻擊,一時間錚錚不斷,火花四濺。
沈棠猛地蓄力,磅礴劍氣將青年抽飛數丈。
感覺到丹府文氣差不多了。
她倏地指劍向天。
“東風夜放花千樹……”
轟的一聲,腳下地面細顫。
翻涌的黑白文氣宛若蘇醒的巨龍,躁動不安,氣浪向四面八方撲了過去,砂石飛滾。
咻——
黑白文氣順著劍鋒直沖天際。
沈棠感受著急速下降消失的文氣,忍著腦中一波強烈過一波的暈眩感,艱難吐出下半句言靈。
“更吹落……”
“星如雨。”
攀升至頂點的黑白文氣在叛軍營地上方砰得一聲炸開,絢爛奪目的色彩將黑暗奪去一瞬。
五色光芒流轉,照耀天際。
一時間,看到這一幕的人都忍不住抬首。
炫彩奪目!
高舉著水盆滅火的士兵怔住了。
人聲鼎沸的后營仿佛被神秘力量禁言奪聲。
天地安靜!
下一瞬,無數拳頭大的火花從天而降。
前不久剛滅掉的地方重新燒了起來。
還有些士兵比較倒霉被火花燒了個正著。
火勢瞬間蔓延至全身。
劇痛讓他慘叫亂跑,將火帶到更多地方。
噗——
被絡腮胡男人一刀砍了腦袋。
沖天而起的血柱噴濺在地上,身軀倒下,揚起灰塵,也將不少士兵從方才的震驚中嚇醒。
主營重新恢復了喧鬧,救火的,救人的,殺羊的,殺牛的……
不過,更多的火花則直直襲向同一個目標。
沈棠看也不看青年的方向,力竭單膝跪地,以劍杵地,勉強支撐自己不倒下來。
熱汗不斷掛下,眼前景物忽明忽暗。
兩次使用,消耗的文氣實在是太大了。
第一次有祈善支持,沈棠也刻意控制文心言靈的威力,這才保留大半戰力。
第二次是兩個文心文士全力相助。
“笑芳,撤!”
翟樂早有預料,上前抓住她臂膀將她拉起扛肩上,翟歡看了一眼臉色奇差的祈善,也搭了一把手幫他分擔壓力。
四人借著夜色和混亂,腳底抹油,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