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宿醉剛醒,沈棠腦子有點轉不過彎,所以就沒注意到林風先前提過的一處細節——既然是她救下林風,為何她倆會在土匪寨!
當沈棠看到土瓦房外的場景,她明白了。
屋外有幾十……
不,足有一百多號人!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健康的殘疾的。
還有五十來口大小不一的箱子。
只看木料顏色質地便知是好東西。
這伙人統一蹲在屋外那片揚著黃沙、坑坑洼洼的空地上,暴曬著太陽,渾身掛著熱汗,一動也不敢動,面上掛著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懼色。他們恐懼的源頭,沈棠還認識。
不正是共叔武、翟樂、“引導npc”祈善以及接替祈善班的褚曜。全員惡人?
沈棠張了張口不知該問什么。
干巴巴問道:“你們這是……做什么?”
“五郎醒了?”褚曜轉頭,笑容慈和,看著她的目光帶著幾分看小輩的“憐愛”,“頭可還疼?”
沈棠莫名打了個怵。
“不疼了。”
雖然褚曜笑容跟平時一樣,但今天格外……格外熱情、愉悅、開心?她不知道該用什么形容,但被這么盯著,她莫名有種被人丟進冰窖,寒氣裹體,后頸發涼的……
錯覺???
“你能別這么笑嘛,我看著瘆得慌……”
褚曜笑容一僵,一側的祈善開腔說話:“方才鬧出那么大的動靜,只聽聲音都知道沈小郎君中氣十足,肯定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沈棠這才看到祈善左手端著一本冊子,右手提著一支筆,埋頭不知在寫什么東西。
“你、你們都聽到了?”
“沈小郎君為什么會以為我們聽不到?”
也是,除了褚曜老先生,哪個不是有文心就是有武膽?個個耳聰目明,她醒來那番“驚天動地”的罵罵咧咧,一點兒沒控制音量。聽到正常,聽不到才有問題。
唯一讓沈棠不那么社死尷尬的是——這幾人對沈棠爆粗口并沒什么反應。
其實也不可能有什么反應。
這幾人又不是那些蹲在家里,有事沒事辦清談、開曲水流觴party、交際能力一流的高(社)雅(交)名(名)士(媛)。不會被人問候兩句,還嘴的時候,來來回回只一句“放肆”,更不會氣得通紅臉,急切低罵結果只蹦出來一句毫無殺傷力的“混賬”。
他們罵人詞庫其實都挺豐富。
諸如“忘八端”、套用《相鼠》罵一句“胡不遄死”,亦或者罵人不說臟字,引經據典、指桑罵槐,禮貌問候一下戶口本。若是氣性上來,坊間俚語罵人也正常。
沈棠那番罵罵咧咧都夠不上讓他們皺眉的段位,唯一讓他們感覺“出格”的,大概就是那句“廁所里開大燈,你他娘的找屎”的俏皮話。
沈棠:“這些人在干嘛?”
只要她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
佯裝一副沒事人的樣子加入他們群聊。
褚曜笑瞇瞇道:“這些人在等五郎發落。”
沈棠語噎:“……等、等我發落???”
跟她有什么關系啊?
祈善啪得一聲,將手中冊子往沈棠手心一拍,悠悠道來實情:“自然是等你。因為這些都是沈小郎君的戰利品,除了你,無人能決定他們的未來……郎君也請放心,屬于翟小郎君的那一份已經清點好。”
翟樂也笑道:“出來玩了一趟,沒想到還能‘滿載而歸’。不過我與阿兄在外游歷,身邊也帶不了太多黃白之物,便將屬于我那份折算成欠條。日后有緣,再向沈兄討要。”
他與沈棠拿下那些護衛,按功勞,那一部分林家財產他也能分一半。只是翟樂本身并不缺錢,老家又在千里之外的東南,他也不可能帶著這批東西上路,索性就說不要了。
只是祈善先生較真不肯。
翟樂盛情難卻,便提出打個欠條。
以后有機會他再來取這筆錢。
翟樂的建議鄭重祈善下懷,他本來也沒打算讓翟樂將這些財物帶走的。于是這個提議得到雙方一致贊同,他草擬了欠條,一式兩份,還用沈棠的文心花押在欠條上面蓋戳。
這話題沒法參與,全是她不知道的事。
她低頭翻了翻祈善寫好的賬目,一目十行看了幾頁,頓時有些坐立難安。余光左右偷瞧,發現林風不在,她才啪得一聲合上賬冊。心虛般壓低聲:“這些都是林風的吧?”
占人孤女財產不怕天打雷劈嗎?
雖說一覺醒來、天降巨富是做夢都想的事兒,但一想這些財產原來的主人,不太舒服。
祈善道:“郎君何出此言?”
沈棠支吾:“本、本來就是……”
褚曜插了一句:“此話差矣,郎君從林氏家賊手中取得一半資產,又從盜匪手中取得另一半,并非從林小娘子手中奪得。緣何會是林小娘子的?且當下世道,八九稚童,身揣巨富,如何立身?這不是巨財而是索命劇毒!”
沈棠張了張口:“可……”
不能說褚曜二人這話不對,但她也無法說他們對。當下的世界觀,這倆肯定沒毛病,但沈棠作為一個三好五美、遵紀守法又樸素善良的新時代宅女,肯定不能這么說啊。
被入室搶劫殺人犯搶走的財產,又被黑吃黑之后,它就不屬于受害者了嗎???
沈棠心里那道坎過不去。
褚曜和祈善二人暗下對視一眼。
他們大概也沒想到,醉酒時候一派匪氣、說劫就劫的沈小郎君,醒來會渾身洋溢正氣。
不過,這根本難不倒二人。
同樣也用“打欠條”的方式解決——既然沈小郎君覺得這么做會虧欠林家小娘子,不如等以后她出閣,準備差不多的嫁妝將她風風光光嫁出去。再她出閣前,保證她的安全。
這辦法兩全其美!
沈棠想了想,也是這道理,于是芥蒂全無。
“行,那我去打欠條。”
收到欠條的林風則是哭笑不得。
只是心頭越發熨貼。
打完欠條的
不對勁,很不對勁,看著這群在太陽底下暴曬的人,她怎么覺得自己被繞進去了?
偏偏這時,祈善那催魂似的聲音又闖入她耳畔:“沈小郎君打算如何處置他們?”
沈棠感覺耳朵發癢,忍不住拉開距離。
但他的聲音還是如入無人之境。
忽視不得。
“放了?”
“賣了?”
“埋了?”
“還是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