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主公……你千萬要冷靜啊!”
康時此刻真是悔青腸子,本來都下定決心這幾日遠離主公,直到文士之道的副作用消散再回來。孰料包袱還沒收拾好就撞上暴怒狀態的主公,他欲哭無淚,不敢求饒。
“微恒,你勸勸主公,她這一刀子下來我真要死的!”康時營帳,他四仰八叉躺桌案上不敢動彈,主公的鐮刀此刻距離他臉頰就只剩兩指距離,刀鋒寒芒看得他心慌。
虞紫躲在帳外探出半個頭,嘀咕:“賣什么可憐,主公還真能要你性命不成?”
康時:“……”
他當然知道主公不會要他的命。
但青天白日,主公一副要將他就地正法的模樣被褚曜幾個知道,他真會沒命的。
康時雙手交叉舉在胸前。
欲哭無淚道:“主公,有話好好說。”
主公真要他性命他也無話可說,但至少要讓他死的明白點兒,免得當了糊涂鬼。
沈棠看他混不吝的樣,氣不打一處來:“康季壽,好你個康季壽,壞我好苗子!”
康時迷茫:“好苗子?”
他以為主公來找他麻煩是為清算霉運的副作用,畢竟隔得這么遠都聽說主公營帳接二連三出意外,心態崩壞也正常。誰知她卻是為了“好苗子”來的,康時懵了一下。
喊冤道:“主公,時冤枉!”
他怎么可能去帶壞主公的好苗子!
沈棠單手握著鐮刀刀柄,另一手指著在場第三人:“康季壽,看看你做的好事兒,微恒的文士之道如此,都是你害的!”
不提這個還好,一提她更生氣。
康季壽加入之前,她的班底就褚曜、祈善和顧池三人。褚曜的文士之道正常,祈善和顧池的文士之道雖有副作用,但勉強還在正常范圍。自打康時加入,畫風徹底歪了!
正常人含量極低!
如今連她家養的好苗子都不正常了!
康時面對這個指責的第一反應不是喊冤,而是驚愕扭頭看虞紫:“何時的事?”
出征之后,虞紫一直是他的署吏副手。
她的實力狀態,他再清楚不過。
虞紫心思重、執念深,雖然這種狀態覺醒文士之道概率大,但她目的性太強,即便覺醒文士之道,也可能走上“歪路”。文士之道是文心文士叩問本心,若是連本心都找錯了,之后的路哪里能走對?此番出征前,她叔祖也來信讓康時幫著開解開解虞紫。
正面最真實的自己,找到正確的路。
對此,康時也不好拒絕。
只是——
若算工齡,如今的虞紫也算在職場摸爬打滾的老油條;若算年齡,她滿打滿算也是成年人,她有自己的想法,外人對她的影響有限。康時便想等戰事結束再正式聊聊。
未曾想,計劃沒有變化快。
虞紫略有心虛地道:“陣前。”
主公一時暴怒提著鐮刀找康季壽算賬,硬生生將這口鍋甩他身上,但虞紫卻不能理所當然也這么想。文士之道是叩問本心,她的本心和本性就是如此,與康時無關……
說康時瘟她也只是私下抱怨而非真相。
康時聞言擰眉,連沈棠何時將鐮刀撤去都沒察覺,直到她沒好氣用刀背推推他。
“起來,商量商量怎么辦吧。”
這話讓康時意識到不妙。
“微恒的文士之道有問題?”主公帳下奇葩如云,還沒哪朵奇葩讓她這般愁眉不展,由此可見,虞紫的嚴重性可能還勝過讓主公債臺高筑的荀貞,“是什么能力?”
虞紫也不敢有任何隱瞞。
“文士之道是惡紫奪朱,最終效果可能跟荀軍師差不多。不同的是,荀軍師是用金錢換取,這個文士之道則是奪取主公、同僚乃至敵人的氣運,總數折算八成為我所用……假設從主公同僚這邊獲取一百的氣運,便能從敵人那邊也奪取一百,最后我能施展出一百六的實力。”說著說著,她低下了頭,本就沒什么血色的臉蛋更難看了。
康時:“……”
他可算明白主公為何如此暴怒。
虞紫這個文士之道真的太討人厭了!
完全是通過掠奪同僚達到自身目的,雖說受害者也涵蓋主公和敵人,但最后軍功還是落在虞紫頭上啊。此事若被旁人知曉,虞紫的政敵怕是能排起長龍,仕途不好走。
不是每個人都跟主公一樣八字命硬還樂觀豁達,同樣,同僚也不只是褚曜祈善這些人!它涵蓋文武,從各個郡縣官署的署吏到各地兵馬。這些人都是虞紫掠奪的對象。
氣運一物很玄乎,雖看不見摸不著卻能影響一件事的最終走向。特別是游走生死一線的戰場,運勢一弱,動輒有性命之憂。若虞紫不能控制這個文士之道,她就廢了!
沈棠敲著桌讓他回神:“你想辦法。”
康時也發愁,但他還是想說:“若論對文士之道的了解,圓滿的先登更合適。”
沈棠甩出一句話讓他無話可說。
“因為,微恒覺醒文士之道,恰好是您老大發神威的高光時刻哦。你怎么能保證她那時沒受你的影響?怎么說微恒也算你半個學生了,遇到事情,不找你還能找誰?”
康時:“……”
他略帶頭疼地揉著自己額角。
主公是真的看得起他啊,他連自己的文士之道都還沒整明白呢,便被委以重任,給比他還瘟神的文士之道想辦法。不過,康時還真有點思路:“從本質來說,微恒的文士之道跟含章一樣,只要滿足條件就沒有實力上限。從這點來說,潛力還是很可觀的。”
如果荀貞手上有無限多的錢,理論上來說,他一人甚至能平推整個大陸,以一敵億不是夢想,但主公的貧窮限制了他的發揮。同理,虞紫這個文士之道同樣如此,只要她獻祭的同僚和主公足夠多,在坑害等量的敵人的同時,還能無限揮霍,大殺四方……
嘖嘖,沒一個是善茬。
這種時候只要限制即可。
沈棠問道:“怎么限制?”
康時:“主公的私庫限制了含章,若是微恒能自由控制同僚范圍或者數量,同樣也能達到限制效果。一個人被掠奪一百的氣運,一百個人被掠奪一百的氣運,雖然結果都是一百的氣運,但后者均攤到每個人頭上也就一點。相較于前者,影響微乎其微。”
他喝了一口清水潤了潤干燥的唇,繼續說道:“再例如,兩軍交戰,后方同僚面對危險的可能性,遠比陣前的同僚小。文士之道生效對象可不可以換做后方那一批?”
沈棠皺眉問:“這樣可以?”
別看沈棠擅長花式安排僚屬的文士之道,開發奇葩用途,但本人并無文士之道,對此了解不多。至于所謂“諸侯之道”,她直到現在還不知道這玩意兒在哪里呢。
康時點頭:“文士之道并非一成不變,恰如文士本人的思想。一個人的思想會隨著年歲增長和閱歷見識的增多而發生轉變,文士之道自然也會成長。只是再怎么成長,它也離不開最初的框架,就好比玉麥的籽粒長不出白疊子。一開始的選擇就很重要。”
他無奈地看了一眼虞紫。
“如果第一步就走歪了,很麻煩。”
虞紫忐忑問:“怎么個麻煩法?”
“文士之道,你猜它為何叫‘道’?”康時長嘆了一口濁氣,“它是文心文士踐行的道義,更是本心。你現在堅定選擇了它,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以后呢?當你撥開心中迷霧卻發現它不是你想要的,你的心和它產生了對立沖突,嚴重可能會瘋魔……”
諸如這些因素影響,文心文士這個群體容易產生偏執偏激之人,也就不奇怪了。
虞紫愕然:“瘋魔?”
“自己逼瘋自己的文心文士又不是沒有。所以,我才認為文士之道最佳覺醒年齡應該是成年或者接近成年的時候。那時候的思想已經趨近成熟,找錯本心的可能性不大,但凡是有利有弊——思想越成熟,人就會越克制,也少了少年時的執念沖動……”
世上那么多曇花一現的少年俊杰,除了戰亂,多少也跟覺醒文士之道太早有關。
虞紫抓緊了膝蓋上的布料。
她咬著唇道:“我沒有選錯路。”
迎著康時的目光,她再次重復道:“我沒有選錯路,主公,康軍師,我的文士之道這般……因為我本質也是這樣的人。但這樣又有什么錯呢?我不過是想往上爬罷了!”
本該爛泥地里的草芥,不甘心就此腐朽,努力想掠奪養分向上成長又有什么錯?
如果沒這份決心和毅力,她如今不會坐在這里恐懼文士之道帶來的負面影響,而是蜷縮在浮姑城的角落乞討,甚至是躺在到處都是腥臭的角落,迎來送往當低賤暗娼。
草芥不甘心既定命運又有什么錯!
如果,往上爬的必要條件是犧牲同僚,她也會去做!至多做得小心一點、隱蔽一點,祈禱惡行不被人發現,不被人揭穿。她不想,也恐懼回到不堪回首的過去境地。
“人活一世不過為功名利祿,你有這想法確實沒什么不對的,不過——”沈棠突然話鋒一轉,口中勸誡,但眼神卻無嫌惡提防,“人和動物最大的區別在于人能克制自己的本性。文士之道讓你正視本心,不是讓你跟著本心放縱,它只是讓你知道你內心住著這么一個存在。恰如現在,如果你放縱這個文士之道,它會給你帶來強大的力量,只要你不袒露,甚至沒有同僚知道自己受了影響。但你控制得當,它就是最強的底氣。”
基本的底線一定要守住!不擇手段或許能得一時好,但在她帳下,絕對走不遠!
虞紫在說出上面那番話就開始后悔,她比任何人都恐懼不能受到重用栽培,但主公卻寬容自己,這讓她羞愧難當。重重點頭:“屬下一定不會忘記主公今日的教導。”
沈棠嘴上說得漂亮,內心有苦說不出。
但她又能怎么辦?
虞紫也是寶貴的苗苗啊。
“……唉,你家主公我命硬,你的文士之道在沒摸索好怎么控制之前,盯著我一人來就行。你一個新手上路的萌新,再厲害能比康季壽還瘟?加油吧,為了我的命!”
沈棠拍拍虞紫的肩膀。
她表面有多豁達,內心有多眼淚。
為什么自己會天真以為只要不招攬奇葩文士,她的隊伍就不會增加奇葩呢?夜防日防,家賊難防!隊伍中出了個叛徒啊!
她剛起身還沒來得及直起腰,頭頂的帳篷嘩啦啦倒塌,沈棠剛重建完的心態再度崩裂成千萬塊。一道武氣暴力沖開帳篷,主公提刀追殺抱著包裹追風躡景的康時。
一刻鐘之后——
褚曜幾個就看到渾身灰撲撲還一瘸一拐的主公,巨型鐮刀刀柄成了她的臨時拐杖,看著好不凄慘。看到他們,她打發虞紫去忙,免得她說出自己追殺康季壽卻平地摔還崴了左腳的丟人事。輕咳兩聲,她拿出主公的嚴肅表情:“無晦,你們有事找我?”
雖然黃烈已嘎,但他殘部還有不少。
這些殘部也需要派兵清繳。
因為一些不可抗力,沈棠這個高端戰力不能帶兵出去,只能眼睜睜將立功的機會交給了其他武將,其中又以鮮于堅、呂絕幾個年輕武將熱情最大,這些也都是軍功啊!
別看這些殘部四分五裂,到處躲藏不好定位置,但蚊子再小也是肉!他們不嫌棄!
褚曜幾個也會出人跟隨壓陣。
沈棠好奇,咋這么快就回來了?
“有個東西要讓主公看看。”
說著,褚曜已經側身,幾個兵卒抬著三個擔架過來,竟然是三具敵人尸體。看他們肌膚顏色、傷口血液凝固狀態,死了有一陣子了。沈棠支棱著大鐮刀,跳腳上前。
“他們有哪里不對勁?”
褚曜跟顧池幾人對視一眼。
他側步上前,將其中一具尸體翻面,抓著對方衣領往下一拽,露出大半個脊背。
沈棠的表情從不解切換到了凝重。
“這是……紋身?”
她從腰間的布質腰包掏出一塊布帛。
捏著一角抖開。
這塊布是從章永慶身上搜出來的。
上面的圖案跟尸體背上的一模一樣!
家人吶,誰懂啊……
誰家好人會將核輻射標志紋背上?
“這是什么家族族徽?”
一個意料之外的人突然出聲。
“不是。”
沈棠看向云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