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勝一瞧顧池這反應,便知有戲。
試探:“主公那邊的意思……”
顧池雙手攏在袖中,側身避開兩步,仿佛要跟一肚子壞水的姜勝劃清界限:“主公能有什么意思?君心難測,你們都不知道的,顧某就知道了?含章說得對,你們確實該收斂。算計人也不能算計到自己人頭上。但凡半步不是自己人,這事兒就好辦了。”
倘若共叔武不是自己人,可以設計烏元殺他,龔騁和烏元大概率反目成仇,也可以設計龔騁誤殺他,龔騁年少閱歷淺,心性不夠強大堅韌,一身實力又是靠著秘術醍醐灌頂而來,那一瞬沖擊力足夠將他反噬重傷,輕則境界止步不前,重則境界倒退。
龔騁一毀,北漠就少了一張王牌。
偏偏共叔武是自己人,還是元老級人物,情分非常。大家心里想想可以,行動上可別這么干:“若主公能做得出用半步跟北漠一換一,諸君,當真不會膽寒心冷?”
今日能為了利益最大化犧牲一個共叔武,來日也能為了更大利益犧牲任何一人。
主公確實存了算計龔騁的心思。
但絕對沒有這幾人想得這般狠絕。
一個個心狠手辣,真是狗看了都搖頭。
跟這些同僚共事,顧池都覺得壓力山大。幸好自己能窺探人心隱秘,不然怎么被他們賣了都不知道。顧池這番說教,惹得幾人不滿——這跟烏鴉笑豬黑有什么區別?
顧望潮敢摸良心說沒萌生類似念頭?
若是沒有,他哪能反應這么快?
作為謀士,本職就是將所有解決方案想出來,要不要執行、執行哪一個,這就要看主公如何決斷:“你怎么會不知道?”
姜勝不信他的鬼話。
顧池這廝最擅長的就是揣摩順從主公的心思,主臣二人一唱一和。他阿諛逢迎這么多年,突然說自己鐵骨錚錚、守正不阿?
顧池只留下一句——
“不知,真的不知。”
說罷,揚長而去。
亟待處理的瑣事還多著呢。
祈善幽幽地道:“半步是武將,若他上戰場,碰上龔云馳是遲早的事情。莫說叔侄關系,父子之間死斗的,也不在少數。”
此事,不在于他們如何算計謀劃,在于共叔武怎么選擇——龔騁不知道共叔武的身份,但共叔武知道龔騁。若知道龔騁沒死還幫助北漠,共叔武爬都要爬北漠前線。
以龔騁的實力,共叔武必死無疑。
荀貞問:“所以?”
祈善:“私下告訴半步吧。龔云馳還活著的消息,或早或晚都會傳到他耳朵。”
荀貞聞言點點頭。
如果下一個敵人是要傾全國之力去征伐的北漠,除非共叔武鎮守后方,否則他一旦上了前線,發生什么就不是人力能操控的。主公想要瞞著,估計也有這方面的考慮。
但,如何瞞得住呢?
共叔武也不是貪生畏死之輩。
他若知道龔騁的選擇,個人感情上會諒解龔騁的不易,但在大局和仇恨面前,他估計更傾向親手清理門戶,哪怕打不過。
這封密信在半月之后送到共叔武手中。
共叔武的反應也恰如荀貞幾人猜測,臉上表情變了又變,最終定格在堅定之上。
信中能交代的內容都交代了。
包括但不限于顧池聽來的心聲情報。
共叔武看著信中刺目的醍醐灌頂四個字,一時情緒失控,硬生生捏斷手中用來晨練的佩刀刀柄,吐出一口濁氣,看著天喃喃:“大哥……云馳這孩子受苦了……”
只是,龔騁為誰效力都行。
唯獨不能為北漠。
共叔武將這封私人密信燒為灰燼,不留痕跡,稍作修整便又如往常一般去練兵。
本就修煉刻苦的他,愈發拼命。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就在這封密信剛上路的時候,世家代表也過來,名義上是給沈棠拜早年,實際上是來送各家挑選的“人質”。世家盤踞各地,為了讓王庭安心,遣送“人質”屬于基本操作,一般都是繼承人的弟弟。身份既不會太高讓世家心疼,也不會太低讓王庭不滿。
當然,也不只是為了讓王庭放心。
同時也是讓世家放心。
有人脈在王都,一旦有風吹草動,他們也能第一時間得知消息,迅速做好應對。
若是沈棠拒絕這些“人質”,各家才要惴惴不安、胡思亂想,擔心沈棠是不是又想作妖,對他們家族不利。鑒于沈棠不會拐彎抹角的腦子,世家代表直接攤開了講。
世家推出的倒霉鬼,不意外又是康年。
沈棠看著大年初五就上門的康年,嘴角微微一抽:“伯歲啊,你年前才來過一次,現在又來,一來一回路上也要花不少時間。你這是回家匆匆過了年就又上路了?”
康年表情麻木。
害得他來回奔波的人是誰啊?
充分見識到沈棠腦回路的康年吸取前兩次教訓,從懷中遞出一份名單,上面清晰寫著“人質”的各自信息。年齡、性別、姓氏、家庭出身,沈棠粗略掃一眼,小的只有五歲,還需要奶娘照顧,大的已經三十五,目前正拖家帶口。沈棠抬頭看著康年。
“這是什么?”
康年道:“人質。”
沈棠揚高聲音:“……人質?”
她什么時候讓各家送人質過來了?
這些世家又背著她腦補了什么東西?
康年莫名覺得心累,這種心照不宣的潛規則為什么要拿到臺面上說?將優秀族人送出去當人質換取安定本就是丟人的事,世家也要臉面,往往會給此舉蓋個遮羞布。
如今卻要攤開來晾曬。
擱誰,誰不糟心?
待康年硬著頭皮解釋完,沈棠被迫漲了知識,揉著額頭,頭疼說道:“行行,來就來,不過丑話說在前頭,他們衣食住行我都不包的,一應花銷讓各家自行解決。”
這些人質開銷不能走公賬。
讓沈棠自掏腰包?
呵呵,她的口袋比臉蛋還要干凈,尚有一屁股的債沒有還清,哪里有閑錢養世家送來的拖油瓶?世家的如意算盤打得挺響,只可惜——只待墨家研究清楚眾神會的“全息線上遠程會議技術”,沈棠就打算巡回辦公。世家也別做什么山高皇帝遠的美夢了。
沈棠會在任何一個地方出沒。
這些,自然不準備告訴康年。
“這些人我就收下了,你自便。”
康年給沈棠留下太深的心理陰影,她半點兒不想看到這張教導主任臉,開口趕人。康年跟沈棠也打了幾次交道,多少有些摸清她的脾性,倒是沒有太畏懼。只是——
“沈君,康某有個不情之請。”
“你說就是。”
康年斟酌著說出目的。
原來,康家也出了人質。
人選還是他親自挑選的,為此跟家中夫人鬧了兩天,夫人被氣得差點連夜回娘家。因為人質不是旁人,正是她跟康年的小女兒。這讓夫人氣得直掉眼淚,哪有送女性人質的?將女兒送出去作甚?莫非是準備等女兒再長幾年及笄了,直接在王都挑選夫婿?
這是要將女兒婚嫁也當做籌碼?
夫人腦子里過了無數念頭。
康年卻不能解釋太多。沈棠重新拾起那份糟心的人質名單。
果真在角落看到康家挑出來的人:“所以,打算怎么辦?讓季壽帶著他侄女?”
跟著康時一起生活也可以。
康年絕對信任他弟弟。
從名單情報來看,康年這個女兒還有修煉天賦,在女性修士不多的當下,將女兒送過來反而不是壞事,因為沈棠這邊已經積攢足夠多的女性修煉經驗,又有康時這位叔叔坐鎮,他哪里會讓自己侄女耽誤天賦?
這個女兒留在王都,是福非禍。
康年搖搖頭:“不是。”
沈棠挑眉看著康年,等著下文。
康年道:“其實是想見一見表弟。”
沈棠愣了愣下才記起來,康年口中的表弟是祈善——譚曲一日不脫下祈善這件馬甲,他跟康家的聯系就一日不會斷。只是康年不知道祈善真實身份,沈棠卻知道。
“季壽不好嗎?”
康時可是親叔叔,康年還能借著機會修復家族和康時僵硬關系,不是兩全其美?
康年笑容僵硬:“不太妥當。”
康時瘟人的本事,他是親眼見過的。哪怕這事兒也不能怪康時,但康時不能控制,若女兒出意外,他真不好跟夫人交代。
思來想去,祈善是最合適了。
不過,祈善畢竟是沈棠的重臣,康年不僅是他的表哥,也是康氏家主,以二者如今的身份要私下接觸,總要通過沈棠允許。以免招致不必要的誤會,惹來殺身之禍。
沈棠不會動祈善康時,但會動康家。
這個回答讓沈棠也抽了抽嘴角。
她擺手允許:“我知道了,你去吧。”
跟世家出身的打交道果然累身累心。秦禮幾個出身也不低,怎么沒這些臭毛病?
康年得了允許,這才行禮退下。
規模不小的人質被統一安頓在大營。
他帶著女兒去拜訪祈善。
收到情報,祈善這會兒就在主營。
選擇祈善也是他深思熟慮過的,選擇康時固然能讓遠離家族多年的弟弟親近家族,但康時情況特殊,在文士之道沒圓滿前,雙方不宜走得太近。康年就想到了表弟。
因上一輩恩怨,兩家早就斷了往來,祈氏這些年過得落魄,康家只能私下關照。
據康時所說,祈善表弟至今還未成家生子,身邊連個女人影子都沒有,一心一意拼搏事業,不近女色。康年查看“惡謀”這些年的戰績,對此深信不疑。忙成這樣,確實沒有多余心力去風花雪月,繁衍子嗣。
又從康時口中得知祈善有收養孩子的念頭,康年的心思就活泛起來,有了主意。
他帶來的這個女兒,很像姑母。
這是母親親口認定過的。
因為相貌,母親也對這孫女格外疼愛,時不時念叨孫女跟外甥祈善一模一樣。
世人都說外甥似舅,自然相似。
康年微微瞇眼,試圖回憶祈善的臉。
他跟祈善不是同齡人,作為康家長子、未來族長,要學習的東西很多,跟祈善玩不到一塊兒。在康年記憶之中,他就見過祈善一兩面。那時的祈善還是矮矮小孝白白胖胖,冬日穿的衣裳又多,看著像個球兒。
沒長開的眉眼跟女兒幼年是有些相似。
“為父交代你的,你都記清楚了?”康年從記憶抽回來,低聲叮囑一側的女兒。
女兒點點頭:“女兒記得。”
康年嘆息撫著她的發髻:“那就好。”
作為父親,他自然也想為自己的孩子謀個好前程。這個女兒從出生起,便被當做閨閣女兒教導,教導她成長為合格的世家宗婦。康年所能做的就是給她相看一個門當戶對的婆家,挑選一個靠譜又能保障她后半生的丈夫,出嫁的時候再給一份豐厚的嫁妝。
只是——
這些相較于她兄長繼承的一切,又是那么微不足道。康年原先沒打算將女兒送來,一開始的打算是次子。長子繼承大宗,次子只能自己謀前程,能繼承的家產不多。
他也愿意將機會給次子。
至于以后走到哪一步就看個人造化。
恰好,女兒來給自己拜年。
一家守歲的時候,康年看著女兒文靜和順的模樣,耳邊是夫人念叨各家適齡郎君的聲音,女兒微垂著腦袋坐在身邊。臉上沒有羞怯,也沒有欣喜,也不見丁點兒忐忑。
那雙稚嫩的雙眸更多還是茫然。
她只是隱隱約約知道“夫婿”、“婆家”是什么,那是她后半生安定生活的保障,但對于從閨閣女兒轉變成別家婦,卻又惶恐。康年怔怔看著女兒,恍惚像是少時大婚初見的夫人,也是大不了幾歲的年紀。
他問女兒:對夫婿,可有想法?
她怯生生:阿父阿母做主即可。
康年心中無端萌生了一個膽大念頭。他選擇女兒當人質,并且將她帶到心虛還一臉懵逼的祈善面前:“表弟,許久不見。”
祈善露出虛偽假笑:“兄長。”
康年側身,讓出身后的女兒。
他并未注意祈善的臉有一瞬的放空,雙眼猝然睜大,死死盯著康年的女兒。女孩兒被嚇了一跳,壓抑著恐懼陌生,端莊大方地行了一禮,小聲喚道:“見過叔叔。”
祈善被這一聲“叔叔”喚醒。
康年就看到傳說中的“惡謀”原地表演一個手腳各干各的事兒,仿佛剛安裝的。
“啊?礙…啊1
“初次見面也沒準備……”
祈善手腳慌亂地在腰間摸了摸。
瞧也不瞧拽下一枚配飾要當禮物遞出,康年險些無語:“表弟,這是花押。”
文心花押是能送人的嗎?
今天起來眼皮好像被黏住,到了下午就好多了,喉嚨的痛感減輕大半。估計明天就能好差不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