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池內心愈發崩潰。
打從他獲得這個文士之道,從來只有他被動窺聽旁人心聲,再加上文士之道還會主動抵御旁人對他心聲的窺視,顧池在心聲方面的修行就直接隨緣了。通俗一點就是沒咋管過,嘴巴守口如瓶,內心放飛天性。這些年都這么過的,誰料到有晚節不保的一日?
既然控制不住,他只能另辟蹊徑。
用無用的喊殺聲填充所有空隙。
殺殺殺殺殺殺殺——
這樣總不會出錯了吧?
相較于顧池這邊將“武將體驗卡”用得戰戰兢兢,他那些同僚倒是大殺四方,適應角色非常快,其中典型便是褚曜。若是不認識的褚曜的人,光看他今日表現,多半會以為他就是一名能文能武的武膽武者。褚曜的表現不僅震驚了敵人,同樣震驚了自己人。
戰場之上,危機重重。
魏壽打著打著就忘了他現在是文心文士。
“不妙!”
強勁氣浪幾乎貼著耳朵炸開。
魏壽第一時間保護雙耳,顧頭不顧尾,不慎被爆發的亂流沖開,脫離安全區域。待他穩住重心,天空傳來令人頭皮發麻的嗡嗡聲!無數極速放大的黑影吞噬頭頂的光芒。
他咬咬牙,用并不熟練的文士言靈防御。
奈何這些箭矢都是用重弓射出的,每支羽箭都能輕易洞穿三四個交疊大漢的身軀!可想而知,萬箭齊發的破壞力有多么恐怖!魏壽那點兒蹩腳言靈,至多阻攔一小部分!
“吾命休矣!”
魏壽做夢都沒想到自己會這么栽。
他明明是武力值能排到康國前五的存在,力大無窮,戰績赫赫,一雙鐵掌可斬金斷玉,徒手能輕易捏爆活人的腦袋……戰死原因居然不是與人斗將戰敗,而是亡于流矢!
說出去都丟人啊!
電光石火間,魏壽自救。
他準備用傷勢換取這條小命,只是還不待他動手,褚曜已經出手擒住他肩膀,將人往后一帶,刀鋒貼著地面向天空直劈,眨眼功夫便將還未落下的如潮箭雨抵消、吞噬。
魏壽對于危險的感知能力還在。
他提醒道:“小心,后面!”
褚曜在他出聲之前就已經做出反應,背后像是長了一雙眼睛,手腕翻轉刀花。只聽叮的一聲,攔下隱沒身形的敵將偷襲。褚曜借著相反的力道,拖著魏壽爆退,同時雙眸凝視前方虛空,單手持刀揮出密不透風的刀影,刀影迸濺出無數火花,以及刺耳脆響。
叮叮叮叮叮叮——
搭配顧池殺殺殺的心聲格外相稱。
魏壽被拎著雙腳無法點地,隨褚曜的行動昏頭轉向,根本來不及提醒褚曜危險從哪個方向而來。須臾功夫,他就發現褚曜對危機以及敵人行動的判斷比自己還老辣三分。
魏壽:“……”
文心文士作戰素質這么高不合理吧?
若敵人是活人,不少武將能根據敵人氣息、心跳、氣味乃至周遭天地之氣的變化判斷敵人的方位以及行動方向。當前的敵人卻只是一具骷髏!還是一具肉眼看不到存在,能完全隱身的死物骷髏!即便是久戰沙場、經驗老到的老將一個不慎也可能陰溝翻船,被敵人傷到一二,褚曜作為一個文心文士卻零錯誤!
這……河貍嗎?
完全不河貍。
魏壽有種幾十年武道白修煉的挫敗感。
褚曜并未戀戰,以飄忽詭異的身形以及走位回到了己方主力。除了魏壽被晃得臉色有些發白,一切都很順利:“褚亮亮,你——”
這么能打,簡直小看了他。
褚曜道:“是我的武者之意。”
只要能提前預知敵人的行動軌跡,自身速度和反應跟得上,避開根本不用費功夫。褚曜說得輕描淡寫,但相同能力給其他人未必能做到他這般游刃有余,敵人不是木頭。
褚曜想要最大限度利用這個武者之意,必須不給敵人做出變卦的機會,每招每式都要卡得剛剛好。他沖著魏壽道:“剛才為救你,我的武氣消耗了不少,你懂我意思。”
魏壽:“……”
如果說褚曜的表現會讓人誤會他是武學奇才,康時的表現則讓人懷疑他跟敵人是一伙兒的。明明他只會用最蠻橫粗暴的辦法——將武氣灌注武器,再用盡力氣沖敵人揮出去!
此舉會造成嚴重的損耗,氣刃在飛行過程中殺傷力大打折扣,但總有白骨撲上來。
是的,撲上來。
骷髏自己結伴就沖著氣刃撲過來了,那速度叫一個快啊,仿佛跑慢一步就趕不上超市大促了。康時殺了一陣子發現這點,便壯著膽子率兵往外突進,送死的骷髏更多了。
不僅有送死的,還有花式出事兒的。
例如有骷髏殺到康時跟前威脅他,不是打偏了就是被其他骷髏的殺招砍了,也有跑著跑著平地摔的,一個沖鋒結果武鎧開裂,肋骨跟不知哪里飛來的骷髏互相勾纏的……
康時走到哪里,意外頻發到哪里。
骷髏的表現詭異得仿佛放了一大片海!
錢邕看著不知所措的康時道:“康季壽,你真不是這些骷髏玩意兒的再造父母?”
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塊兒演他們。
康時對此只是愣了一會兒,內心狂喜。
這是他的武者之意啊!文士之道走極致的霉運,武者之意走極致的狗屎好運,完完全全是兩個極端!盡管他只是體驗一會兒,康時就愛上了這種被幸運女神獨寵的滋味。
“你懂什么?”
走了大半輩子的霉運也該走走好運了。
康時再無顧忌,單槍匹馬就敢殺入敵陣,所過之處是骨仰馬翻,戰績斐然。錢邕看了直呼邪門:“老子打了半輩子仗,沒見過這么邪門的。他娘的,這也忒讓人嫉妒!”
他居然看到有一只骷髏平地摔不說,還用非常詭異的姿勢將自己腦袋擰飛甩出去。
這是人能做到的嗎?
別不是蒼蠅轉世!
相較于這些神仙操作,荀貞斬殺一具骷髏,丹府就出現一枚小小金元寶就顯得過于低調了。額,其實也低調不到哪里去。這也是他的武者之意,斬殺一名敵兵就能積蓄一層士氣,待士氣攢夠一百重便能發揮出十倍于己的爆發力!其效果非常值得褚杰嫉妒。
褚杰的武者之意爆發性沒那么強,承擔風險卻比他大得多。要說優勢,便是褚杰的爆發更快更讓人猝不及防,而荀貞要攢夠一百層。
用沈棠的話來說,荀貞適合打長線。
當文士,各個奇葩。
做武將,不遑多讓。
相較之下,寧燕等人就正常得多。
寧燕的武者之意僅是在戰場上化出一道能與自己心意相通,實力完全一致的化身。
她若下場斗將,普通武將是一對一,她打人就是二對一,敵人還不能說她是群毆。
大刀所過,頭顱亂飛。
因為劍器在戰場的殺傷性有限,攻擊范圍也小,不及刀槍,寧燕便放棄長劍改為用長刀。她與子虛如兩道鬼魅幽靈穿梭戰場,著重對付氣勢較強的戴甲骷髏。本尊在明,子虛在暗,雙刀合璧,收割效率不及奇葩同僚但也不差:“一直僵持也不是個辦法!”
這些骷髏根本不知道何為疲累。
即便被打得支離破碎也會重新組裝。
反觀己方,拖得越久,體力和士氣消耗越快,血肉之軀畢竟不能跟死物比拼持久。
必須想出一個一勞永逸的辦法,即使不能一勞永逸,也要從這種消耗戰脫離出去。
電光石火間,寧燕腦中迸發靈光。
她低聲道:“有辦法了。”
一刀暴力清理出一條大道。
寧燕大喝道:“大軍,壘石!”
用士氣化出石頭鎮壓這些骷髏,同時再用軍陣城墻做分割,形成一片迷宮區域,最后用言靈模擬戰爭場景,欺騙骷髏仍在作戰狀態。
這些骷髏武卒并無自我意識,它們聽從軍令進行攻擊,為了方便指揮,敵人下達的作戰指令絕對不會太復雜。指令簡單就意味著能鉆漏洞,己方可以利用這點,用言靈幻境模擬戰場,讓骷髏武卒誤以為還在作戰。
行不行的,成敗在此一舉!
文武顛倒導致指揮系統也跟著紊亂。
幸好,沈棠提前做了幾十種應對方案,幾乎將方方面面都考慮到了,寧燕臨戰指揮下達的命令也能及時運行。隨著天空士氣云團扭曲滾動,一顆又一顆直徑接近一丈的巨石從天而降,每一塊巨石都落在提前計劃的位置。
寧燕心中默算著成陣所需點位。
“……九七……九八……九九……”
隨著最后一塊巨石俯沖砸下,地面揚起巨大沙塵,來不及閃躲的骷髏被壓在下方,骨骼斷裂發出令人牙酸的動靜。寧燕發動武者言靈,以每一塊巨石為支柱,各自呼應。
轟隆隆,轟隆隆。
腳下泥地升起一面面丈余高土墻。
寧燕又指揮中軍士兵發動幻境言靈。
這種言靈并不復雜,究其原理不過是利用煽風、點火等技能來扭曲空氣,營造“人影”以及“人影”出動的動靜,再弄出戰場上兩軍交戰的喊殺聲、兵器交鋒的叮鈴哐啷聲,以達到草木皆兵、四面楚歌的效果。對付活人兵馬,這么搞多是為了打擊對方的士氣,恐嚇對方的神經,削弱對方的作戰意志……弄虛作假的時候,摻合進一堆真士兵搞點偷襲。
一旦敵人懈怠就殺出去占一波便宜。
這些都是慣用的戰術。
虛虛實實,真真假假,騙到就是賺到。
眼前這些都是頭腦簡單的骷髏武卒,首領下達的指令也沒那么精確,糊弄它們反而不需要那么復雜。寧燕握緊刀柄,緊張到屏氣呼吸,額頭豆大汗水簌簌落下,直到——
寧燕眼睛亮了幾分。
大喜道:“有效果!”
說完又有些遺憾治標不治本。
此法只能暫時困住一部分骷髏武卒,并不能完全將其鏟除,一旦士氣衰竭或者體力耗盡,這些骷髏武卒還會破開軍陣。寧燕心中焦急,目前只能將希望寄托于即墨秋了。
擒賊先擒王。
雖不能徹底滅殺骷髏武卒,將指揮它們的頭目干掉也行,應該能達到一樣的效果!
“前方還沒消息嗎?”
寧燕從陣前脫身,整頓兵馬軍陣。
沈棠吃不準國師文士之道波及范圍,提前將己方斥候調離主戰場,讓他們卡著最遠距離偵查。因此,他們也是己方少有的“正常”兵種,兩軍開戰還能正常運轉。己方斥候正在嚴密監視高國那邊的動靜,消息實時回稟。
根據斥候回稟,高國那邊亂成一鍋粥,大軍頭頂陰云密布,密得透不進一絲光線。天地昏暗得仿佛提前進入三更時分。斥候的武膽圖騰被迫低空飛行,視線受到極大干擾。
不過,他們也帶回一則情報。
有一部分骷髏會發出詭異的熒光。
沈棠不知何時出現在側。
問道:“會發光的骷髏?”
根據斥候回稟,這部分骷髏基本是第三波爬上來的,也是被埋藏最深的骷髏。高國大軍被黑暗籠罩之后,這些骷髏就開始散發熒光。
她又問:“它們發光后可有什么異變?”
例如發光后戰力值爆表,防御能力驚人?
若如此,這些骷髏斷不可留,優先干掉!
斥候的回答讓人意外。
這些會發光的骷髏并無丁點兒異常,除了會發光,戰力還是那么拉跨,甚至會被突然掉下的腦袋、噴濺的鮮血、斷裂的四肢嚇得吱兒哇啦亂叫。它們的膽子不比蚊子大。
寧燕嘆息道:“應該是被坑殺的庶民。”
當真是讓人憐惜啊。
沈棠卻搖頭否認:“也未必。”
她頓了一下,補充道:“天一黑就發光的骷髏,怎么看怎么像是被輻射過量……”
根據她的推測,這些骷髏年紀可大了。
若真是那個年代,會發光也正常。
寧燕聽不懂沈棠的嘀咕,此刻也不是刨根問底的好時候,她只是突然想起來主上安靜得不太正常。主上可不是能閑下來的性格,逢戰必上,遇敵必打,哪會安靜待中軍?
哪怕現在是純·文心文士,也不妨礙她提劍殺人,以前沒武膽那會兒她不是照樣跟公西仇斗得有來有回?主上靜悄悄,必然要作妖。
沈棠似乎看穿她的想法。
“我去跟望潮要了一份曲譜。”
既然要輔助,那就玩一把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