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這種情況,主上不該輕易插手。”
褚曜這些年找了不少文士之道圓滿儀式的資料,盡管每個人的圓滿儀式都獨一無二,深入分析還是能找到一點兒規律的。在圓滿儀式的初期布局階段,可以找外援,類似姜勝、梅夢這種在前期布局,后期收網便屬于其中典型,但到了最重要的收網環節則需要本人親手執行,不能假他人之手——姜勝要親自砍下國主人頭,梅夢要手刃竊國之人。
一旦目標被人捷足先登就算失敗。
若非如此,寧燕當年也不會將手刃鄭喬給亡夫報仇的機會,讓給了姜勝。這個機會對姜勝更加重要!這點,擱當下也通用。
圓滿儀式要求寧燕自斷生路,不破不立,向死而生,那么子虛和烏有就必須是她親手除掉的,不管是獻祭,還是斬殺。主上幫助寧圖南,這場儀式就失敗了。
“人總得活下來!烏有不是圖南。哪怕烏有擁有寧燕完整的記憶和感情,但它只是圖南的一部分,而不是真正的圖南。”
這就好比上一個人類文明末期提倡的數字永生,試圖將所有幸存人類記憶感情復制到網絡。只要主機能一直運轉,人類就能脫去肉身束縛,獲得永生,不再害怕天災輻射喪失異變。一開始真有人相信,結果發現所謂數字永生就是復制一份,而不是讓自身意識數字化移民網絡世界。永生的只是一團數據。
在沈棠看來,圖南的情況也差不多。
她也想過最壞的打算。
大不了就是圓滿儀式失敗,文士之道報廢,但寧燕本身的才華是奪不走的,她依舊是自己的肱骨重臣!圖南自己也想得開,沈棠就沒什么顧慮了,代打捅死了烏有。
帳內氣氛略顯沉悶。
寧燕在朝中的人緣還是不錯的。
這份好人緣除了她立身處世令人信服,還要歸功于她另一重身份——學院院長。
隴舞郡那所學院也是康國官學的前身,朝中官員子女對官學講學師長都客客氣氣,更別說寧燕這個院長了。聽到寧燕圓滿儀式失敗,不由得同情可惜,哪里還有心情笑?
嗯,他們笑不出來,寧燕笑容燦爛。
沈棠蘇醒后,眾醫師又給沈棠二次診脈,發現她體內第三股氣息已經平復,便開了一些治療冒寒的藥,吩咐藥童下去煎熬。眾臣見無事,也準備告辭,寧燕就是這時候過來的。
沈棠忙讓武卒傳寧燕進來,一眾同僚也收起異色,免得讓寧燕看出她被同情了。
寧燕自尊心強,見不得這些。
結果——
“諸位臣工這是怎么了?”
寧燕走路生風,步伐有力。
唯有周身氣息若有似無,渾似普通人。
其他人支支吾吾:“寧侍中,您的事兒,大家伙兒都知道了,還請想開一些。縱使不能沖鋒陷陣,君之天地依舊廣闊浩蕩!”
普通人不影響處理公務。在其他國家,文心是當官入仕的基礎門檻,但在康國能干活的才是必備素質,她又是主上心腹重臣,即使不能9962,主上也不會嫌棄她的。
眾人之中,唯有欒信不可置信睜大眼。
他死死盯著寧燕的臉,眼神熱切。
自己努力,不如讓同僚努力,誠不欺人!
寧燕一聽就知道眾人誤會什么。
笑道:“你們都知道了?那感情好,回頭尋個機會做東,宴請諸君共賀。這可是人生一大幸事,諸位臣工可不要空手而來。”
眾人看她笑也迷糊。
腦子卡了一瞬就反應過來了。
“莫不是、莫不是成了?”
寧燕點頭道:“自是成了。”
褚曜不解望向沈棠:“但是主上……”
寧燕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約莫是因為主上與我情況不同。”
她是徹底將性命交托給主上換取凝聚文心的文氣,作為代價,她這條命就抵押給了主上。從某種程度來說,沈棠的命就是寧燕的命,二人同氣連枝。寧燕在生死關頭召來沈棠相助,不算是儀式作弊。寧燕一開始也以為自己失敗,仔細檢查丹府卻收獲大驚喜!
眾人:“還能如此?”
寧燕道:“是。”
眾人:“為何以往沒有……”
說著戛然而止。
縱觀大陸亂世這么多年,文士之道圓滿的文心文士有多少個?其中被脅迫,不得不將性命交托給主君的又有幾個?圓滿過程需要喊主君幫忙的又有幾個?加之戰亂頻繁,文獻頻繁失傳,外界不知道這點也在情理之中。
總的來說,寧燕這次算是因禍得福。
想通這點,眾人掛上笑容。
紛紛上前恭賀寧燕得償所愿,個別眼底還有濃濃羨慕。文士之道圓滿,無數文心文士一輩子也摸不到門檻,算得上是文心文士的天花板。眾人祝福多為真心,即便是個別笑比清河的老古板也一改態度,寧燕這邊一一回謝。沈棠聞言,暗中給褚曜使了個眼色。
一人計短,二人計長。
要是能代打,褚曜的難度也能低不少。
褚曜心領神會,莞爾頷首。
“這確實是大喜事,擇日不如撞日,便今日設宴好了,為圖南賀喜!”沈棠心情肉眼可見得好,末了還不忘添上一句,“圓滿儀式意義重大,諸君若有頭緒,切不可像圖南這般倉促魯莽,若有難處盡可告訴我!”
提前準備也不至于被打個措手不及。
要不是這次意外,寧燕什么時候被烏有取代都無人發現,光是想想就直冒冷汗。
她這么一說,還真有人站出來。
沈棠眼眸一亮:“公義?你有了?”
好家伙,真的是雙喜臨門啊!
眾人隱約覺得這話有些怪,欒信反應慢,沒深究。他開口之前先看了一眼寧燕,溫吞緩慢道:“有些頭緒,要諸位臣工襄助。”
眾臣紛紛打雞血:“你說就是!”
欒信可是吏部尚書啊!
若能讓他欠自己一點兒人情,每年吏部考核也能少點刁難,廣結善緣,這份人情就算自己用不上,說不定未來子嗣能用上。
沈棠也眼神熱切看著欒信,催促。
“公義,你說就是,再難也辦到!”
欒信便將自己的圓滿儀式說了。
他慢悠悠、輕飄飄地道:“……其一,湊齊九十九個已經圓滿的文士之道;其二,湊齊九個至臻的文士之道。諸位臣工皆為人中龍鳳,想必你們不會讓信失望吧?”
眾人:“……???”
一時間,現場安靜得落針可聞。
欒信真實的文士之道,所知者少,大部分人只知道他的文士之道能控制下雨。雖為吏部尚書,卻經常在外奔波降雨,民間雨神。旱區隔壁有雨云就去隔壁拽雨云,隔壁沒有雨云就現場制造雨云降雨。大家伙兒認為他的專業更適合太史局,安排在吏部有些太離譜了。
吏部這個地方全年有活,欒信又是出名的慢性子,也不知道主上這么安排是考驗欒信的心態,還是折磨被考核官吏的心態。作為干旱克星,欒信在民間的威望也極高。除了少數幾個之外,還真沒人敢跟他對著干。
安排在吏部就吏部吧,主上定有用意!
只是,從欒信文士之道能力推測,他的圓滿儀式為什么會這么離譜?他們不知道欒信要怎么搜集,只關心搜集后面的離譜數字!
九十九個圓滿文士之道?
九個至臻文士之道?
后者先不提是什么玩意兒,前者也太離譜了!九十九個,欒公義就算去挖墳,估計也湊不齊這么多。欒信居然讓他們努把力?
“可這不是欒尚書的圓滿儀式?”
為什么要努力的是其他人?
欒信答道:“自然是因為相信同僚。”
眾人:“……”
文士之道圓滿需要天時地利人和,寧燕就是典型例子,少一分都不行。欒公義相信他們,呵呵呵,但他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
有人小聲嘀咕:“未免強人所難了。”
難不難的,沈棠這個大老板不管。
雖是封建社會的頭子,身上卻滿是要掛路燈的資本家嘴臉,一開口就是下達任務指標,她只看結果。見眾人興致不高再反手畫大餅,每一張大餅都是量大管飽,吃到打嗝。
沈棠安排晚上設宴慶祝,眾人依次退下。
寧燕跟欒信留到最后。
見他倆沒走,褚曜也停下腳步。
沈棠心領神會,知道他們有話要私下說。
“在座沒有外人,有什么就說吧。”
寧燕遲疑不定,讓欒信搶了先。
“公義,你為何這般看我?”沈棠發現欒信看她的眼神很奇怪,堪比大街上看到男人原地生產,透著股驚悚,一臉欲言又止。
“主上可有什么異樣?”
沈棠茫然:“異樣?不流鼻涕水了?”
醒來感覺兩個鼻孔都通暢了!
“不是——”欒信神情糾結到能打死結,“信在您的身上看到了、看到了——”
沈棠歪頭問:“看到什么?”
寧燕:“應該是看到子虛烏有了。”
沈棠嚇得急忙去摸了一把鏡子,仔細湊近照了照,長舒一口氣:“嚇死我,我還以為自己跟魏城一樣渾身上下長滿了臉。”
欒信道:“是子虛烏有文士之道。”
沈棠嚇得鏡子掉地:“嘎?”
褚曜也驚得手抖。
四人聚在一起開了個小會。
得出的結論卻叫人不寒而栗。
諸如褚曜、寧燕這樣將性命交托給國主的人,一旦文士之道進一步成長,他們保留在效忠者丹府的文氣會自行演化出初級階段的文士之道。說是文士之道也不完全準確,準確來說是獲得文士之道一部分能力。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我如今才知這話的真諦。”沈棠回過神,驚覺自己額頭都是冷汗。她一直揣著開公司的心態,君臣之間平等相交,她是社畜老板,臣子是社畜員工,公司的經營業務就是讓盡可能多的人吃飽飯、擴大規模再上市,再吞并其他企業。
但這只是她的想法。
君臣,從沒有平等過,剝削始終。
她不知以前那些變著法跟臣子斗爭,讓臣子交出性命的國主知不知道這個隱藏彩蛋,但她知道不能泄露。一旦泄露,極有可能引爆信任危機。這場信任危機不止在康國發生,也會蔓延至大陸各地,讓本就血腥的政治斗爭更加白熱化,底層之人的生活只會更苦。
她不過片刻就定了決心。
“此事,你們只當不知道。”
欒信幾人行禮應下。
沈棠揉著太陽穴,忍下隱秘的頭疼。
寧燕道:“此事暫擱一邊,主上的子虛烏有保留了何種能力?可否死而復生?”
沈棠還懵著,閉眼仔細感受那點微弱的呼喚,找書苑o耳畔傳來欒信回復:“應該沒有。主上這種情況得不到文士之道核心能力。”
若是得到核心,未免過于逆天。
寧燕:“那是?”
“好像是讓文氣化身長期遠程行動。”沈棠撓撓頭,這能力除了讓她無縫銜接0073,似乎沒別的用途。頗有一種中彩票頭等獎,結果頭等獎開出幾十萬個的既視感。
沈棠也沒失望,反而放心了。
“這樣也好,不是核心能力就好。否則,不知有多少人會鋌而走險,圍繞國璽的爭奪也會激烈無數倍。”爭奪國璽,成為國主,脅迫文士,惠及己身,一整套流水線啊。
目前只知道文心文士有這個隱藏菜單,要是武膽武者也有……沈棠嚇得不敢想。
這個世界怕是要被打成篩子。
沈棠本打算按部就班,利用高國使團搞點事情,讓他們上套玩點陰謀陽謀,只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快。入夜前,王都鳳雒來人。
“少美怎么來了?”
沈棠看到來人是寥嘉還擔心了一下。
“少美,可是鳳雒那邊有意外?”
寥嘉一身風塵仆仆,不復往日整潔,連發冠簪的花都不新鮮了,他難得嚴肅道:“鳳雒一切安定,是臣有要事要告假……”
沈棠問:“什么要事?”
寥嘉只說風馬牛不相及的事,他問:“梅驚鶴文士之道圓滿儀式還未開始吧?”
“你的要事與這有關???”
寥嘉點頭:“這關乎臣的圓滿儀式。”
思來想去也只有這么一只肥羊了。
他總不能對同僚下手。
沈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