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杰訝異瞧著蘇釋依魯。
要是幾年前,他做夢也想不到“一筆勾銷”四個字會從蘇釋依魯這個老東西嘴里說出來——蘇釋依魯狂傲到什么程度呢?仗著自己出身天賦,將世人看重的人倫綱常視為一堆屁話,他踐踏的就是規則!讓這么一個狂傲自負到骨子里的人主動開口服軟認輸?
呵呵呵,褚杰覺得自己打死蘇釋依魯的可能性,遠比讓對方心服口服認輸大得多。
見褚杰沒有第一時間回應,蘇釋依魯迅速拉下一張臉:“怎么,大將軍不肯了?”
褚杰單手轉刀,刀鋒帶起的氣刃掠過蘇釋依魯鬢角,曲肘以金屬鱗甲將刀身擦拭出點點火花。火星子迸濺剎那,單臂肌肉驟然繃緊,百丈刀影毫無征兆劈向裝逼的敵人。
“行啊,念在你我多年交情的份上,這次給你買一送二優惠,三顆人頭都歸你。”
褚杰淺笑著接了這樁活兒。
蘇釋依魯低頭,這事兒他能寫上墓碑。
刀影破空,氣勢兇猛,這一擊攜帶的銳氣就能讓人兩股戰戰。孰料高空數人卻是不閃不避,任由刀影殺至面前。他們也確實不用躲,因為這一擊在此時此刻毫無殺傷力!
看似劈天裂地,近身之后只剩一縷吹動鬢發紅纓的愜意清風,這是“沙盤戰場”的死規矩,限制敵我雙方。敵人不能在開賽前偷襲褚杰兵馬,褚杰這一刀也傷不到他們。
不過,用以挑釁是足夠的。
為首敵將終于愿意勻一點眼神給褚杰,只是輕蔑一眼又平淡挪開,居高臨下看著滿面鐵青的蘇釋依魯,可惜道:“將軍何必一條道走到黑?以康國對十烏做下的事兒,一樁樁都是血債。今日你不肯反她沈幼梨,來日十烏必被康國敲骨吸髓,屆時不復矣。”
蘇釋依魯冷笑:“蠢東西,瞧不起誰?”
早些年可能沒有反應過來。
這么多年過去,再遲鈍也該發現康國在暗中釜底抽薪了。十烏貴族就是奴隸主,康國這些年一直在用各種政策吸引十烏底層奴隸外流,曾經的奴隸主不是死在戰中,便是事后被“感化”,唯有歸順的舊貴族才能保全一部分利益,被榮封編入烏州地方官府。
這是康國的妥協嗎?
不哦,這只是鈍刀割肉的緩兵之計。
十烏名義上已經沒有奴隸,底層庶民只有康國良籍,不屬于舊貴族,更不是舊貴族的財產。奴隸拍手稱快,奴隸的子嗣靠著康國提供的資源加入折沖府,跟舊貴族子嗣平起平坐甚至是壓了后者一頭。想想吧,舊貴族曾經做過什么,這些奴隸子真不會報復?
呵呵,自然是怕的。
戰戰兢兢,夜不能寐。
即便是蘇釋依魯內心也揣著恐懼,十烏舊貴族更是隨時做好康國崩塌,他們趁機獨立出去的準備。說白了,十烏跟康國不是一條心。蘇釋依魯也不可能跟沈幼梨一條心。
但,凡事都怕比較啊。
跟沈幼梨會被敲骨吸髓,但好歹還有一條命,而且烏州這些年的人口增長超過近幾百年之最,這些蘇釋依魯都看在眼里,連一些頑固分子也悄悄改了心意——就算反了康國也不能現在反,要等個三五十年,借著康國的精血恢復十烏元氣,之后的事情再說。
褚杰幽幽提醒他:“別影響士氣。”
蘇釋依魯的態度會影響烏州軍武卒士氣。
“這事兒還用得著你提醒?”
蘇釋依魯內心都翻起白眼。
敵將似乎對蘇釋依魯非常感興趣,被罵“蠢東西”也沒完全暴怒,還愿意給蘇釋依魯一次機會:“只要將軍愿意,徹侯之位便是囊中之物,十烏可掌握國璽自立一國。”
這個許諾相當誘人。
也是最能打動蘇釋依魯的籌碼。
十烏也好,北漠也罷,其他異族在貧瘠之地顛沛千余年,始終是異族而不是國家,根本原因就是他們沒有國璽,一直被諸國排斥。
要是以前的蘇釋依魯一口就應了。
現在進修多年,今非昔比。
“……呿,真當老子是三歲小孩兒糊弄?中部世家奉行的什么?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自己人都只能得個下品,更何況非我族類?真要信你們鬼話才是真沒腦子。”
不吹不黑,摸著良心說,康國已經是千余年來對異族態度最好的國家了。康國還愿意耗費時間玩什么釜底抽薪的游戲,其他國家是理都不想理十烏,缺經驗的時候才會想起來隔壁還住著幾支異族經驗包,沒事兒來刷兩把。
中部大陸對異族態度只會更糟。
什么口頭許諾,那都是隨時能翻臉的。
蘇釋依魯二次拒絕,敵將終于發怒,漠然道:“如此不知死活,去地府懺悔吧!”
說著,抬手從袖中飛出一團武氣。
這團武氣停在了半空。
褚杰大步上前,掌心迸發出一團虛幻金色龍影,龍影飛騰沒入那團武氣。二者交融剎那,“沙盤戰場”時間仿佛被強行暫停,所有人耳畔響起一道非男非女的冰冷提醒。
戰場整頓完畢,交戰雙方做好準備。
倒計時——
隨著倒計時開始,這片虛幻空間停頓的時間再度流動。為首敵將摩挲著刀柄紋路,視線鎖定下方褚杰。蘇釋依魯揚手化出一把造型奇特,通體鐵灰的器具,不是慣用的骨朵錘,而是一把形似長錐的東西——四棱破甲錐!槍身由十數條交纏盤繞的蛟龍構成。
褚杰余光斜乜一眼。
這玩意兒是用來破開重甲的,看這個特殊造型,褚杰用腳指頭想也知道蘇釋依魯搞這個玩意兒是奔著誰來的:“你舞得明白嗎?”
蘇釋依魯咧嘴冷笑。
“回頭試一試不就知道了?”
一椎下去,將褚杰腦漿都帶出來!
倒計時結束的瞬間,康時起手便是兩道將者五德,玄武陣對內收緊,對外亮出了厚重屏障。褚杰以離弦之箭般沖天而起,為首敵將也同一時間向下殺來,兩道武氣相撞瞬間,山谷四周震開遮天蔽日濃霧,似蓮花怒放,敵將怒道:“不自量力,找死!”
五色光芒沒入蘇釋依魯身軀的剎那,他也緊隨褚杰身后一槍擲出,這把特殊破甲錐槍剛離手,槍身蛟龍活過來,在半空流暢分開。
尖銳刺耳的龍吟令人精神恍惚。
武氣似牛入泥海,肉眼可見遲緩下來。
這把椎槍蛟龍卻銳勢不減。
再厚重的武鎧碰上這玩意兒,一旦被對方破開防御,便是穿甲到肉,回收帶血,血如泉涌!蘇釋依魯這一槍還是朝著敵人腦門去的!嗯,打褚杰之前,先用敵人練練手。
“死來,老雜種!”
從為首敵將拿他妹妹說事,還堂而皇之說出“殺子之仇”四個字的時候,蘇釋依魯腦中就只剩一個念頭——這些人,一個不能留!
正下方戰場,武卒頭頂士氣云團化作玄武虛影,龜背厚重如山,四肢銅澆鐵鑄,頂天立地。龜背之下,千余弓箭手彎弓搭箭,蓄勢待發。只聽密集嗡鳴在耳畔炸響,密集箭雨似兇獸咆哮,連綿不絕噴涌向山谷八方。玄武龜首探出,口中發出令人心悸吼聲。
幻化沙盤戰場的敵方文士略有訝異。
沒想到康國兵馬反應速度會這么快,從他們布陣出擊來看,甚至沒慌亂階段,好似提前獲悉了他文士之道的情報,此番是有備而來。殊不知,康國這次真是頭一次面對。
武卒反應這么淡定,純粹是因為看多了。
民間熱衷“沙盤戰場”,軍營豈會少?
各地折沖府每年還有各種演習,贏了固然是大快人心,輸了就會被各種復盤分析。
此番不過是從觀戰觀眾變成局內棋子。
有甚好慌的?
不僅不慌,還因為“沙盤戰場”的特殊起手規矩,他們不用擔心敵人偷襲,能在開場間隙緩和情緒,調整好列隊,保證士氣高昂。
“什么玄武陣?不過是縮頭烏龜罷了。”
看著下方近乎密不透風的軍陣,敵方文士眸中閃過一絲狠意,單手飛快掐訣,口中吟誦言靈。隨著言靈傾瀉而出,他的身下幻化出無數龍須酥一般輕盈長絲,一路延伸至戰場高空八方。這些長絲在八方位置匯聚成十丈石柱,柱身盤懸不同樣式的鳥獸圖騰。
“結陣,斬首!”
不知哪里吹起一縷風,石柱長絲一根根向下方戰場蔓延,卻不是沖著康國兵馬,而是從山谷八方圍攏收縮陣線的中部盟軍兵馬。
這些長絲比蛛絲還要輕盈。
落在人身上卻能變成無堅不摧的傀儡絲。
文士可利用這些絲線讓武卒聽到自己的指揮,最大限度減少號令調度錯誤。康時一眼便猜出這些絲線的功能,咂舌道:“……這也要活捉,如此欒公義就欠兩份人情。”
估摸著秦禮也會感興趣的。
秦禮的云天霧地可以借用大霧干擾敵人視線,指揮己方兵馬,不過行動主體仍要靠武卒自身,非常考驗文士跟武卒的配合程度。這些傀儡長絲似乎不同,連這一步都省了。如此利于戰場的能力,康時大膽猜測這個文士之道擁有者即便不圓滿也快了……
他還不著急。
蘇釋依魯咆哮道:“康季壽——”
從天而降這么大的虎頭鍘,還不著急呢?
只見一方敵兵從玄武龜首方向殺來,陣中爆發出炫目光彩,士氣云團瞬息就融化成一把威嚴虎頭鍘,下落的位置恰好是玄武陣頭部。蘇釋依魯手指一曲,破甲錐槍其中一條蛟龍在半空調轉一個直角,叮一聲正中虎頭鍘刀身猛虎暗紋。虎影吃痛下發出呼嘯。
康時卻連眼皮都沒有撩一下。
口中淡淡道:“怕個鳥!”
且不說玄武陣變體都是厚重鱗甲覆蓋,即便這把虎頭鍘能借助下落之力劈山斷海,康時還能選擇龜縮啊。該縮頭的時候不縮頭,當什么龜?蘇釋依魯那一擊沒有緩和虎頭鍘下落趨勢,甚至沒能將它打偏一點點,就這么直直下落,砸在地上揚起十數丈煙塵。
漫天黃沙反卷上天,仿佛一堵厚重城墻,反將虎頭鍘包裹,號旗變動,玄武陣龜首位置變成龜尾。四柱一分為四,各自并排化作向內絞殺的閘刀,以遲緩速度吃力轉動。
敵方靠近一定距離會受到牽引,一旦陷入兩根柱形刀片之間就會被拖進去,絞殺成肉泥。康時做過實驗,別說肉體凡胎,便是城墻被刀片咬住,也會被一點點絞成碎石齏粉。除非有東西比刀片更尖銳,或者用蠻力破開緊密咬合的刀片,否則很難從此突破。
可惜了,還是有些少。
若是有無數根這樣的刀柱包圍整個戰場,操控它們動起來,豈不是想絞誰就絞誰?
敵方文士冷眼掃過玄武陣全體。
心念一動,發下號令:“斷其脊柱!”
跟著又下令讓玄武四肢附近騎兵調轉方向,迂回繞過,沖鋒內嵌殺至“龜腿”。玄武陣仿照烏龜而成,結陣之時,士氣化作龜殼籠罩全軍,弱點便是首尾、四肢。下盤相對不穩,移動速度緩慢,是防守功效遠大于進攻的軍陣之一。這個玄武陣是有點意思。
四肢化作怪模怪樣的柱形刀片,以刀片化作一堵墻阻隔進攻,可攻可守,只剩下首尾亮出能當突破口。不過,敵方文士卻這么想。
似有無形鎖鏈將吃進地里數丈的虎頭鍘往上拉:“老夫倒要看看,這龜殼多厚!”
砸,也要將這龜殼砸碎了!
與此同時,褚杰已與三名敵將纏斗至百丈高空——原本只有一個的,但褚杰答應要買一送三,自然不能放任另外兩個去偷襲蘇釋依魯啊。蘇釋依魯要是死了,誰來簽收?
即便有人要抽出身解決蘇釋依魯,褚杰也會用巧勁將對方吸回來,真正達到了剛柔并濟境界。剛猛之時如撼山岳,柔順之時能納百川。蘇釋依魯為此還給褚杰點了個贊。
“好兄弟,夠仗義!”
說完,褚杰就被一擊橫穿大半戰場,火星迸濺,武鎧鱗甲跟空氣擦出的溫度差點兒將人烤熟了。褚杰在半空穩住身形,甩了甩發麻手腕,緩解虎口撕裂,嘴上卻很淡定。
“你別惡心我。”
什么兄弟?什么仗義?
生意上銀貨兩訖的事兒,不要談感情。
忘了前天買了個蛋糕,放冰箱一直沒吃,今天吃完感覺味道也沒變啊,結果一個小時跑了七趟廁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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