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是復雜的,從某個角度來說,末世里的人,反而比他還要純粹一些。
讀書人的心思都臟,往往就算做壞事,都要給自己找個冠冕堂皇的借口。
陸安看電視的時候很討厭這種人,壞得光明磊落反而更討喜一些,但是呢,人讀書就有了羞恥心,就算不騙別人,也要騙騙自己,以讓自己內心好受一點。
畢竟這是人的本能,沒有人喜歡活在痛苦里。
趙華是個淳樸的漢子,可能在末世里生活久了,會學到很多其他東西,但本質上他還是淳樸的,計算過只要種子正常發芽,他可以慢慢恢復以往的生活,便毫不猶豫把剩下多余的食物拿出來給阿夏分享了。
人類只有團結才有出路,趙華明顯把這句話當成真理,想要團結,想要抱團,一個人活在這世上實在難熬,不想再體驗一次。
在沒有找到太陽時放了他一馬的陸安和阿夏,明顯合適。
盡管陸安那時很糾結,糾結許久最終還是放了他一馬,這個糾結誰都會有,很正常。那時誰也不知道前路是什么,是彈盡糧絕,還是終于等到黎明。
現在看到了希望,更沒理由起什么沖突。末世里只要能活下來,滿足了第一層次的水、食物、睡眠等這些生存需求,便會自然而然到第二階段和第三階段,安全和情感以及歸屬感的需要。
禱告是如此,交談是如此,另一棟樓里住著同伴,也是如此,睡覺都可以比平時安穩,而不是一個人在孤獨的夜里想著自己什么時候死。
阿夏就睡得很安穩,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安穩,悶在陸安懷里,呼出的熱氣噴在他胸膛,一只手搭在他腰間緊緊抓著他衣服。
夜深人靜。
在這里沒有電燈,沒有蠟燭,也沒有光亮,只有黑漆漆一片,陸安在體驗曾經阿夏所經歷過的孤獨。
他沒來的這五年里,阿夏獨自一人睡不著的時候,大概也是這樣,在漆黑的夜里睜著眼睛,想七想八。
一千八百多天,一千八百多個夜,唯一能聽到的,便是自己的呼吸。
所以在月亮掉下來之后,她一開始沒有想過離開,打算和那個城市一起朽爛。
陸安在黑暗里微微側頭,嘴唇輕輕碰在她額上,這個可憐的女孩。
他有點理解現代的阿夏為什么喜歡往他身上蹭了。
末世的第十二年,她遇到了一個叫陸安的人,帶她離開了居住五年的地方。
末世前三百年,陸安遇到了生活在蔚藍天空下的夏茴。
陸安不知道阿夏究竟在未來做了什么,唯一能肯定的是,未來的阿夏把這一切定為了歷史,用神的力量。
神呀……
陸安攬了攬這個未來自稱為神的女孩,她只穿著單衣,能輕易感受到她身上散發的體溫,是屬于人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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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開始變得干凈的緣故,天亮的越來越早,當能借著窗外光線看清身邊人的模樣時,阿夏便已經醒來。
清晨的溫度很低,有點冷,兩人一人穿了件外套,拿上柴刀下樓。
趙華不知道在哪里找出來一些鋤頭斧子,各個工具齊全,在門口的臺階上磨去鐵銹。
“那個鎮口的架子,我們可以修一下,堵在各個路口,能攔住一般的動物。”
他已經在考慮把這里打造成安全的聚居點,不僅進鎮的路要攔,旁邊空地上還要豎起一排圍欄來種地,免得被老鼠什么的糟蹋了。
“嗯,我們去鎮子里面看看。”陸安點頭,和阿夏一起往里面走。
整個鎮的房屋都要看一遍,不然他們三個都不能安心,萬一有人,或者別的什么動物棲居在這里,就得想想辦法了。
阿夏提著柴刀開路,陸安在一旁舉著撬棍輔助,兩個人動作很快,一棟樓一棟樓過去,遇到有用的東西就帶上,搬回住的樓下放趙華旁邊讓他整理。
趙華在琢磨給鐵鍬裝一把新的木柄,原本的木柄已經朽爛了,鐵鍬這個東西,遠比斧頭要有用。
等安定下來,過兩天,他們要在地勢低的地方挖一個簡單的蓄水池,一場雨后,至少平時清洗與澆菜的水不用再發愁。
陸安也在考慮等醒過來,去網上查查怎樣搞水池,還能不讓里面的水放久了發臭。
“對了,你不是能預知危險嗎?”
在一棟樓的樓頂房間里,從衣柜里抱出一堆衣服,陸安忽然朝阿夏問。
“怎么了?”
“可不可以這樣,我去河邊打水,你在遠處看著,如果有危險,我就不去,如果你確定安全,我就拎一桶水跑回來!”
陸安拍了一下手,“之前怎么沒想到!還可以撈魚,只要會發生危險,你就讓我別去!”
阿夏靜默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不行嗎?”陸安想了想,不知道這個辦法為什么不行。
“你這么信我?如果發生意外,你就死了。”
“……你不會讓我發生意外,對吧?”
“我也不想看著你死。”
阿夏轉身道,“而且還要看很多次。”
“……”
“我不是每次都能準確預知危險,就像你也不是時時都精力充沛,你也會累。以前有個女孩,隔著幾十米就被河里的東西卷進去,我沒能救她,我不想你也那樣。”
她頓了頓,繼續道:“如果真的到渴死那天,我自己會去,不然不要靠近河邊,千萬不要。”
“行吧,我不會。”
陸安答應下來,河里的恐怖他只看到過一角,還有更多不知道什么樣的危險。
趙華連喝尿都想到了,卻沒想去河邊打水,對于他們來說,對江河的畏懼已經成為烙在意識里的本能。
不僅僅是因為污染從水里開始。
陸地上的畸變動物在末世前人類社會還存在的時候,被清理了一波又一波,而江河湖海,一直都是風平浪靜,誰也不知道經過一百多年,看似平靜的水下究竟變成了什么模樣。
陸安忽然感覺頭皮發麻,意識到真正有大恐怖的地方,是水里。
人類二十年才能更新一代,而水生物,在二十年里已經不知道突變多少次,更何況一百多年,加上水下環境……
連何清清這樣能霸占一段河的存在,當初偶爾說著話都要忽然逃開,警告他們有東西過來了。
“這個世界沒救了。”
陸安幽幽道,現代的江海都沒有被探明白,在這里更不可能,就算天上的人想辦法隔絕污染重回地面,大海也是永遠的禁區,還要防備可以上陸的怪物。
“我父親也這樣說。”阿夏拖著打包好的大包袱準備下樓,“沒有人想救這個世界,我們管好自己就行了。”
那時的徐教授意識到這件事,心中殘存的一絲絲希望也消失無蹤,現實告訴他,生活再也變不回原本的模樣。他站在那里遙望天空的幾輪月亮,靜立許久,那一瞬,他想的不是生活如何,而是所有人,再也回不去了。
地面的,天上的,茍活的,抗爭的,大家都一樣,在這無邊的災難里掙扎,直到死去的那一天。
人類自詡強大,其實脆弱至極。當天災成為人禍,我們該怎么做?
“其他的,我們什么也做不了。”
阿夏拖著包袱下樓,留給陸安一個瘦小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