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華把兔腿上的肉撕開,再給小錦鯉放到碗里,方便她吃,自己盆里則是內臟下水。
見陳志榮吃完了一碗,盯著鍋里的兔骨出神,他笑了笑,撈起一大塊脊骨放進陳志榮碗里。
“這,不,不。”陳志榮下意識推拒,肉是給捕獲獵物的阿夏,還有小孩子錦鯉,以及一直提供食物的何清清吃的。
“他們也吃不了這么多。”趙華喝了一口湯道。
“那你呢?”
“我這些可以吃飽。”
趙華就像個圣人,起碼在陳志榮眼里是這樣,陽光照在他滿是滄桑的臉上,多了一絲圣潔的光輝。
在末世里遇到一起不容易,能有個伴不容易,一起活下去更不容易,實在沒必要太計較。
況且陳志榮情況真的很不好,消瘦了很多,臉頰都凹進去,說不定哪天就死了。
趙華這樣想著,另一邊的阿夏忽然抬頭,把碗筷放到一旁,因為過于急切,里面的肉湯都灑出來不少。而后略帶踉蹌地朝院子外跑去。
剩下的兩大一小都愣住了,趙華和陳志榮對視一眼,顧不得嘴里咀嚼的東西,也一同放下碗筷,跟著出去。
阿夏沒有走出太遠,在院墻外拐角處就停住了。
“怎么了?”趙華疑問道,同時警惕著周圍有什么事,他不知道阿夏是聽到了什么。
然后他看見了拐角處地上的盆子,和一雙筷子,整整齊齊擺在盆上。
陸安要端給何清清的那小盆肉。
微風吹過,寂寥的街道上空無一人,趙華忽然感覺一股寒意襲來。
“陸安!”他喊了一聲,探頭四處張望,心底產生了非常不好的預感。
“別喊了。”阿夏走過去蹲下身子,“他走了。”
“走了?”趙華一時懵逼,“什么叫走了?”
阿夏看著還帶魚溫的肉湯,臉上現出一抹茫然。
什么叫走了?
她也不知道,只知道,陸安確確實實地走了。
足跡只蔓延到這里,看得出他并不急躁,可以把肉湯平穩地放在地上,而沒有灑出來,然后往回走了兩步。
趙華和陳志榮漫山遍野地找了一下午,連帶著其他老舊的房子各個角落也都找過,他們寧愿相信是陸安瘋了,和他們開一個并不適合開的玩笑。
好端端一個人,怎么可能轉個身的時間,就沒了?
不留絲毫痕跡。
阿夏把肉湯重新端起來,拿著筷子,送到了河邊。
“剛剛捉的?”何清清喝了一口熱乎的肉湯,左右瞧瞧沒有陸安的身影,直接用指甲戳死一塊肉塞嘴里。
要是那家伙在旁邊,她就要用筷子了,不然肯定被他嘲諷:“人會用筷子,魚不會。”
阿夏沒有說話,轉身離開了,何清清奇怪地看著她的背影,尾巴甩了甩,遠遠朝那邊的趙華招手。
“你們在干什么?”
“找陸安啊!你有沒有看見他?”
“他去哪了?”何清清感到奇怪。
“要是知道還用找嗎?!”
趙華扶著瘸腿轉身,目光從遠處掠過,他嘴唇輕顫,怎么也想不明白,什么叫走了。
一連找了三天,他甚至想把路邊的兔子洞挖開看看陸安有沒有藏在里面忽然跳出來給他一個驚嚇。
直到這個時候,幾個人才明白,陸安大概是真的離開了。
以他們無法理解的方式,同樣不知道他離開的原因,留下的,只有那天下午道路旁的一盆肉湯。
阿夏一直沉默著,抱著她的柴刀,坐在角落里靜靜地不知道在想什么,趙華覺得她應該見到了陸安離開時的模樣。
只是晚了片刻,他們再出去就只剩下空蕩蕩的街道。
“陸安跑去哪了?”何清清在河里很難接受這件事,“死了也會有尸體吧?”
那個人還說等這邊整理好了,沒事再拿推車推著她在路上逛逛。
趙華無言以對,他何嘗不想知道?
但現實就是,那個喜歡裹著棉襖在角落里打瞌睡的人沒了。
現在回想起來,那段時間他好像知道自己會以什么方式離開,一直在角落里用目光打量他們幾個,像是要把他們記住一般。
面對趙華的沉默,何清清忽然暴躁,尾巴不安分地在河里甩來甩去,掀起片片水花。
“他還沒推小車帶我上去逛逛!”
“還沒等我蛻鱗拿去做衣服!”
許久,她平復下來,發梢滴落著水珠,眼望遠空。
長久的平和讓她和他們都忘了,末世里最常見里的就是死人。
他們都會一個一個離開,不過早晚而已,是這些日子的平靜,給了所有人可以一直這樣生活下去的錯覺。
離開一個人本不是什么大事,他們從災難前一直活到末世的第十三個年頭,見過的死亡太多了,經歷的離別也太多了,只是莫名的,每個人都沉默了不少。
過了十幾天,遠遠看去,可以看到樹上有了些嫩綠,湊近了又找不到什么,春天的腳步在快速蔓延著。
屋外的一塊平地被趙華收拾出來,他和陳志榮兩個人揮動鋤頭,把它翻騰一遍,之前已經燒過這片地上的野草,泥土被翻過一遍后,變得松松散散。
他們手里留的種子,和何清清之前從柳樹那幾個人手里換的種子都挑著地方種下去,不再像上次在小鎮上那樣小心翼翼。
當時是怕太陽剛出來,季節不對,氣候也不對,浪費了種子,現在他們種也得種,不種也得種,就算種不成,情況也不會更糟了。
再吃一整年的魚,他們都會死,沒有糧食可不行。
“咳咳咳咳……我可能快死了。”陳志榮更加虛弱了,卻一直吊著一口氣,走路晃晃悠悠,兩個月前就在說這句話,兩個月后依然是這副模樣。
趙華看了他一眼,覺得這貨應該沒那么容易死。
爐火里木柴噼啪燃燒著,這一個月好像少了點什么東西,讓他們都不適應,只能在閑時多干點活。
“踏。”
外面傳來略顯沉重的腳步聲,一只厚底靴踩在了地上,邁步進來。
阿夏背著一大捆柴,柴刀挎在腰間,進來后把那些枯枝爛葉擺開,在院子里再曬一通,好留著燒。
她的臉上帶著黑灰,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不再那么注重細枝末節,身上也臟兮兮的。
柴刀有些鈍了,阿夏找出磨刀石,撒一點水用力打磨片刻,拿手指刮了刮刀刃,然后思考片刻,在腦袋上比劃一下。
“別!”趙華和陳志榮大驚。
哧……
她面不改色地削下一大截頭發,抬眼看向兩人。
“……沒事,我說你小心點,別傷了自己。”趙華干笑一聲。
陳志榮也松了口氣,但還是有點緊張。
阿夏沒言語,又在把另一側也削掉一大截,頓時感覺輕松了很多,頭發長了以后總是有這樣那樣的不便。
用手抓抓留下的頭發,她回房找個鏡子看看,像是狗啃的,東缺一塊西少一塊。
阿夏笑了一下,又側著頭,拿柴刀繼續修短一點,磨過以后刀刃還是有些鈍,扯得頭皮生疼,讓她眼角有些顫動。
終于修理完,她回頭看向空空的床鋪。
“當當。”
房門被敲響,趙華的聲音傳進來:“該吃飯了。”
阿夏起身打開門,趙華退后一步,仔細看了看她。
忽然奇道:“你是不是長高了?”
阿夏抬了抬眼皮,回身在門檻上比了一下,好像確實是。
原來她還會長高的嗎?
她也有點驚奇。
陸安蓄起了一層薄薄的胡須。
自那天開始,他無法再夢入末世。
那一切有如大夢一場,現在夢醒之后終于能睡個好覺了,卻時常失眠,望著窗外星光,不由懷疑那究竟是真的,還是假的?
夏茴是不是也是他幻想出來的?
面對著現代的繁華喧鬧,陸安恍惚出神,怎么也不敢想象,短短三百年,這一切就崩塌殆盡。
“如果我說三百年后世界末日你信不信?”
“信啊!怎么不信?”
趙信博撓撓耳朵,仰頭灌一大口酒,“三百年多長,大清都滅亡了,那時候那些地主不都是末日?這才幾十年,再過三百年原子彈一轟,大家都玩兒完。”
“你兒子的兒子的兒子……十一代孫子是個瘸子,你信不信?”陸安抿了口酒問。
趙信博納了悶兒了,掰著他的腦袋左看右看。
“我覺得你小子是不是進精神病院待了幾個月,怎么神神叨叨,還搞成這副模樣?咋?滄桑大叔范兒?怎么搞的?”
陸安不僅胡茬冒出來,精神不振,原本高大的身材也瘦了點,暮氣沉沉。
用趙信博的話來說,塞他一把吉他,扯著嗓子吼:“如果有一天,我悄然離去,請把我埋在,這春天里~!”
絕對比汪半壁還火。
火鍋店里生意火爆,兩個人坐在角落里根本不引人注意。
陸安沒說話了,望著火鍋店里熱火朝天的景象有些唏噓。
“我有個女朋友你知道嗎?”
“知道,就那個……鄙視古今中外都看不起嘛。”趙信博對夏茴的印象還停留在那時,傲氣的不得了。
陸安點點頭,夏茴不是他幻想出來的,那一切真實存在著。
趙信博斂了斂神色,認真道:“兄弟,我覺得,你該看一下心理醫生,真的。”
“是嗎?”
“你這樣下去不行,看看你都變成什么樣了。”
趙信博摸出手機,打開相冊翻了翻,找出來他們當初一起做電工的照片懟到陸安面前。
他不知道一個人怎樣能在短短的時間里完全變成另一副模樣,像是變了個人一般。
陸安看著手機里那個人,怎么看怎么陌生。
陸安走了,回去了,帶著酒氣進屋,夏茴回頭看一眼,張了張嘴。
“回來了?”
“嗯。”陸安應一聲,低頭摘掉外套,然后把打包回來的飯放到桌上。
他看看夏茴,靜立片刻,最終沒有說話,轉身回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