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云端的兩位神仙,如今都下山了。
毛很遠搬桌子的時候,把腿磕著了,走路一瘸一拐,但還能一蹦三尺,胡子都能隨風飄。
黃燕主動請纓給聞玉打下手,毛介大嗓門在門口發號。
眉南街堵得水泄不通,從化所有的客棧爆滿了,不但有來找茉莉奶奶看病的人,還有從清溪村移來的病人,他們住客棧比尋常客人要便宜一些,如若實在困難的,還有額外的大通鋪,一張床可以擠兩個人,一晚兩文錢。
“我就不是香餑餑了,”葉文初瞥著黃燕,“往后你喊我祖宗,我也不搭理你。”
黃燕忙給葉文初搖扇子:“我的好奶奶,這個醋您可不能吃,燕子心里,您就是親奶奶!”
“算你有良心,干活去。”
黃燕就一直蹲在聞玉邊上忙著,叫田雨的小廝也機靈,眼里有活,葉文初看著倒也放心了。
聞玉和葉文初一人一邊,他一抬頭就能看到葉文初。
“在山里都沒有這樣的體驗。”聞玉笑著道,“你下山是對的。”
黃燕覺得聞玉和茉莉奶奶說話的語氣,有點寵溺,難道師妹就是師妹,甭管師妹是老還是年輕?
“按號來!”毛介那叫一個高興,看著對面的徐氏醫館,聲音格外的大。
徐東凹昨天聽到聞玉到從化的消息,也忍不住今天到這條街來,想看一看聞玉。
“出了鬼了,葉四小姐居然能把云頂山的大夫都帶下山!”徐東凹慪死了,可還不能對外說,說多了丟人。
因為有了兩位神醫坐診,門外街上,飯館激增,昔日這里不是市中心,如今儼然是繁華地。
葉文初上午依舊三十號,聞玉和她一樣,上午也是三十號,但他下午還會再接幾個復診,葉文初就不了,回去換了衣服,下午陪聞玉去看善堂。
馬玲在公房里拍蒼蠅,打了哈欠趴在桌子上看沈翼。
“先生,我師父又說她不來衙門當差了。”
沈翼出差剛回來了。
“你去找她了”沈翼做事,并未抬頭,馬玲搖頭,“我昨天在街上碰見我師父了,她陪著聞大夫去景庭軒吃飯。”
“師父都沒邀請我一起。”一頓道,“師父和聞大夫感情真好,男才女貌。”
沈翼頓了頓,馬玲道:“先生,您又寫錯字了嗎?”
她說著,看了看半簍子的廢紙。
“你今晚又住在這里?”沈翼問她,馬玲回道,“我再去找師父,有點事和她商量,晚上住哪里再說了。”
“先生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我沒什么事要找她。”沈翼問馬玲,“你家里有事,需要我幫忙嗎?”
馬玲擺著手:“小事,不值得一提。”
“那你注意冷暖。”沈翼起身出門,馬玲追著他問,“你又出差嗎?好像也沒有那么多差事啊。”
“那我去找師父吧!”馬玲看著走遠的沈翼,去找葉文初。
沈翼又帶著乘風去了南海,劉兆平最近在這里整頓馬六留下來的人,在南海待了一天,他折轉去了番禺。
王彪“收復”了四海,并得了許多的孝敬,他將所有的銀子分給了弟兄,一行人就差給他割頭獻忠。
乘風偷偷和歸去會面。
兩人找了一間北方的面館,一盆饅頭兩碗面,吃得很開心。
“主子好像遇到了人生難題,”乘風小聲道,“主子偏愛你,你去問問?”
“不問,主子做事什么時候要我們多嘴?”歸去道,“你好好把自己手里的事做好,不要給他添亂就行。”
乘風一臉茫然:“我沒事做啊!”
歸去無語,將剩下的饅頭都給他,乘風一面吃一面嘆氣:“我想留在衙門,四小姐送我的廚娘,做的飯我都還沒吃兩頓。”
“四小姐為你送的廚娘?”
“是啊!因為我天天在魯大人家吃飯,而魯夫人做菜又齁咸,四小姐心疼我,于是送了廚娘來。有錢人家的小姐,就是大方!”
乘風湊近了看歸去,眼睛里都是得意:“等你做完事,我介紹四小姐給你認識,她喜歡我也肯定會喜歡你,愛屋及烏嘛。”
“哦。”歸去喝茶,僅用余光掃了他一眼。
馬玲來找葉文初的時候,她正打算和聞玉以及八角出門遛彎。
“是衙門有事嗎?”葉文初一邊走一邊問她,馬玲給聞玉施禮,跟著葉文初,“師父,你們搬家啦?”
葉文初點頭:“剛搬的。”
“師父,您今兒有沒有空,我有事想和您說。”馬玲扭捏道。
“我現在就很閑,我們一邊走一邊說。”葉文初道,“縣衙最近還好嗎?魯大人和沈先生怎么樣?”
“都挺好的,沈先生又出差去了。”馬玲欲言又止,那邊又來了人和葉文初說話,她頓了頓,“您忙著,我、我改天再和您說。”
葉文初點頭:“行,你有事來找我。”
葉文初就陪著聞玉,滿街的溜達,郭罄和肖培成坐在窗戶邊往下看,肖培成道:“現在她和我也有仇了,郭二,咱們什么時候搞一把大的?”
“再說吧。”郭罄盯著葉文初,肖培成問道,“你哥出門了?”
郭罄點頭,目光送葉文初他們走遠。
走了一下午,第二天葉文初三個人又換了個方向,繼續游逛。葉文初和聞玉回家剛歇著,葉滿意來了。
“四姑母,聞叔叔好!”葉滿意歪著頭看著很疲憊的聞玉,“您腿疼嗎?”
聞玉點頭:“有一些,但不礙事。”
“那我給您捶捶腿,我經常給四姑母捶。”說著,揮著小拳頭給聞玉捶腿,聞玉失笑,“謝謝你。”
“四小姐,”海鞘由小丫鬟領著進來,葉文初問道,“跑得氣喘吁吁,出了什么事?”
海鞘擦了汗,左右看看:“馬玲有沒有來您這里?”
“沒有。我還是昨天下午遇見她的,她沒有在衙門?”葉文初起身,牽著葉滿意,葉滿意也乖巧地靠在她腿邊。
海鞘點頭:“這兩天很忙我們沒在意,她昨天就沒有來,我上午辦事路過她家,她家里住著別人,好像是她叔叔。”
“然后她不知去哪里了。”
海鞘一臉的擔憂。
“我和你一起去她家看看。”葉文初想到昨天馬玲欲言又止的樣子,心里著急。
“滿意,你照顧聞叔叔。”
葉滿意點頭。
“你注意安全,不用管我。”聞玉揮手,“去做事,稍后我去給老太爺復查。”
葉文初和海鞘一起去找馬玲。
七拐八拐,等到馬玲家的時候,葉文初驚呆在門口,指著低矮的三間破房的小院:“馬玲就住在這里嗎?”
“嗯,她一個人住。”海鞘也很驚訝,“您沒來過嗎?”
“沒有。”葉文初心中微酸,她對馬玲的關注太少了,昨天她來找她說什么?
葉文初停在院外,視線穿過低矮的圍墻,看到了堂屋里自在走動的人,有男有女談笑風生。
“她有親戚嗎?”
“她娘生完她沒兩年就去世了,她爹是在她十歲的時候去世,也有五六年了。”海鞘道,“他爹原來是捕快,有一點拳腳,后來她爹走了,胡捕頭讓她女承父業。”
“現在在里面的,鄰居說是叔叔,兩個叔叔兩家人,都住在這里了。”
葉文初進到院內,喊了一聲:“馬玲!”
屋里一位中年男子走了出來,看上去三十幾歲,衣服上有補丁,形態不磊落,他打量著葉文初:“馬玲不在,你找她干什么?”
“她去哪里了?你們又是她什么人?”
“鬼知道她去哪里了,也不做飯也不買菜,一點規矩都沒有。”一位穿綠衣服的婦人出來,打著哈欠目光上下掃著葉文初,見她氣質不凡,“你、不會是她師父吧?”
“葉四小姐?”廳堂的正門忽然冒出來四五個腦袋,都盯著葉文初,“還真是葉四小姐。”
“葉四小姐,我是她二嬸,”穿綠衣服的婦人道,“馬玲這孩子很不像個樣子,硬要我們來,卻又不好好招待我們,自己跑沒影了,您看我們都一天沒吃飯了。”
“是啊,我娘還在里面。哦,對了,葉四小姐,您家有藥行,還有兩個天下聞名的神醫,您能帶來給我娘看病嗎?”
“是啊是啊,我身體也不好,給、給我們都看看病吧!”
海鞘聽著都傻眼了,手都搭在刀柄上。
葉文初問和她說話的人:“你們是馬玲的親人?”
“是啊是啊。她爹娘都死了,也沒個兄弟姐妹,就我們最親了,您是她師父那我們就是一家人。”綠衣服的婦人道。
“既然這么親,那正好,她還欠我二十兩銀子,你們幫她還了吧。”葉文初道。
“還錢?”屋里屋外的人都傻眼了,綠衣服的婦人道,“這、這怎么能讓我們還錢呢?她借錢沒、沒道理讓我們還錢,再說,我們也沒有錢。”
“你不是說一家人嗎?”葉文初將綠衣服的婦人推開,進了堂屋里,一股子雜七雜八的氣味直鉆鼻子。
三間臥室都睡了人,床上西廂房睡著個老人,看不到臉,只有枯瘦的手腕搭在床沿,房間散發著令人窒息的臭味。
葉文初退了出來,問綠衣服的婦人:“馬玲什么時候離家的?離開的時候你們吵架了嗎?”
婦人目光閃爍,低聲道:“昨天早上走的,走前就、就吵了幾句。”
“吵什么?”
“沒、沒吵什么,一家人吵架磕碰是很常見的。”綠衣服的婦人道。
葉文初沒和她多說話,和海鞘一起出了馬玲的家,一邊走她一邊問海鞘:“她有什么朋友嗎?”
“沒有了。”海鞘道,“沒看到她和誰走得近。”
“她家什么情況?你了解嗎?”
海鞘點了點頭,道:“我猜了一些。馬玲的祖父去世得早,她爹當年估計就四五歲,她祖母就重新跟人了,那個人不準她帶兒子,她就把馬玲爹一個人留在家里。”
“他爹也是吃百家飯長大的,十多歲的時候,撿著個女子養著,女子身體也不好,病懨懨的賴活著,好在馬玲爹十幾歲當了捕快,混了一份差事,日子過得好多了。后來她爹和那女子成親,過了好幾年生了馬玲。”
葉文初凝眉:“所以,這些嬸嬸叔叔的,是她祖母改嫁后生養的孩子?”
“是!”海鞘道,“應該是兩個叔叔,就住在城外哪個村里……哦,對,張家莊,他家地還挺多的日子過的很好。”
“兩邊幾十年沒來往過。聽說馬玲爹五六歲要餓死的時候,去張家門口要飯,她祖母當不認識,用掃把將她爹趕走了。”
“后來馬玲十來歲,爹去世后,去那邊想看看祖母,張家人還打她了,她后腦勺有個疤,就是她那個叔叔用石頭砸的。”
海鞘說一說眼睛都紅了:“四小姐,我、我們去哪里找她?”